邹子彦还是跨出了这一步。
走上衍水桥,脑中忽然一阵晕眩。
青黛还在喋喋不休,旁边的邹子彦后退两步,从桥上摔下了衍水河。
?
嫌她烦也不用跳河吧?
水,淹没过喉咙。
白光在他脑中炸开,周围熟悉的场景变成漫天大火,衍水河也烧成一片火海。
冰冷的衍河水像火焰一样将他包裹,无数场景从他眼前闪过。
邹子彦猛然浮出水面,大口喘气。
刚才、刚才他在水里看到青雀宗覆灭,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可是青雀宗明明就毅然耸立着。
他在想些什么?
邹子彦从冰冷的衍水中爬出来,刚才的一幕幕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青黛咋咋呼呼地说着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然后突然停住脚步,折身往回跑。
“诶,少主你怎么回去了?”
宫殿的门被用力推开,浑身湿漉漉的邹子彦就站在门口愣怔地看着她,他看了她很久,而后冲到她跟前。
青诀以为他气急败坏,想以下犯上。
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跟她说:“师父,我不想离开。”
刚才看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忽然觉得如果青雀宗真的覆灭了,他一定会后悔今日的离开。
“为何?”
“我……”他惶恐不安地看着她,“我舍不得焱兽。”
邹子彦抬头看她的模样,竟意外和前世拉住她时重叠在一起。
青诀想到前世种种,沉默了。
念在她濒死之际,他拉过她一把的恩情。
青诀松了口:“你舍不得焱兽,也可以将它带走。”
他不是舍不得焱兽,他是……
邹子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我可以多留几日吗?”
这话倒是让青诀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离开,没想到他这般不愿意。
青诀抱着小兽起身,站在高处看了他良久。
最后道:“可以。”
邹子彦不禁欣喜。
青诀来到他身边,轻抚怀中的小兽,“不过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徒弟,我青雀宗也不养闲人,你想留下来,便要和外门弟子一样喂养灵兽,你可愿意?”
他愣怔住,想到以后不再是她的徒弟,怎么也不愿意应下。
青诀以为他不愿吃苦,摇头离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他坚定不移的声音:“我愿意,但是这声师父我还是要喊。”
怀里的小兽“嗷嗷”叫了两声,想从她怀里跳下去。
青诀没有阻止,它跳到邹子彦身边,围着他蹦跳,亲昵地蹭着他的手。
似乎也知道他不会再走了。
他环抱住小兽,低垂的眼中露出属于少年的坚毅。
长风吹起青诀的衣袍,青衫如水。
她静静地看着蹲在脚下的少年。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青黛的大嗓音:“宗主,不好了!齐公子晕倒在半路了!”
第4章
血契发作,会让人生不如死。
尤其是猛地一经历,疼晕过去也实属正常。
只是青诀万万没想到,青黛居然自作主张把人给背回来了。
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大功臣,骄傲得跟开屏的孔雀一样,“我料定宗主舍不得他,所以我就派人跟着,看到他血契发作疼晕过去,就把人带回来了。宗主,我是不是做得很对?”
看着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齐陵,青诀揉着疼痛的眉心,“我何时说过舍不得他?”
“宗主你嘴上没说,可你心里是这么想的,”青黛理直气壮,“上次齐公子逃走晕倒在路上,你可是气得连我都一起罚了。我这次是未雨绸缪,解宗主之苦!”
青诀懒得跟她废话,“醒了就把人送走。”
她出去正好被邹子彦撞见,他看向她的神色有些走神。
“你不去喂灵兽,在这里做什么?”
他连忙收敛情绪,“我马上就去!”
原以为齐陵醒来此事便算结束。可齐陵一晕就是两天,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宗里又开始传起流言蜚语,说她舍不得齐陵走,决定把他做成傀儡彻底留在身边。
就连青黛看她的眼神都是一脸“我懂的”。
青诀:“?”
她实在没忍住,路过时瞅了一眼,正好齐陵醒来。
他看着熟悉的房间,还有门外觊觎他的青诀,气若游丝:“青诀,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想放我离开。”
青诀:“……”这也太巧了吧。
他说完就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脚步虚浮,刚走了两步就摔倒在她脚边。
不得不说齐陵是真的生得好看。
摔得这么狼狈,还能从骨子里透出芙蓉玉骨来。
当年万经宗欠青雀宗三百万灵石,提出让齐陵来抵债,母上本来不同意。
后来青诀被人指引着见了他一面,瞬间迷得神魂颠倒,跑去求母亲,这才收下齐陵,免去万经宗的债务。
现在想想,真是中了万经宗的圈套。
他们分明是,故意让她看到蜷缩在角落楚楚可怜的齐陵,让她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同情和喜爱。
青诀回想起往事,低头看他的眼神都跟着冰冷。
齐陵站不起来,衣衫单薄地坐在石板上,青诀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躲在角落里颤抖的少年。
也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千骷洞。
她敛下深眸,伸手扶他起来,他却像受惊的野兽,使出全身力气将她甩开。
“别碰我!”
房间里有短暂的寂静。
青诀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对他的留恋也好像一夕之间烟消云散。
冷漠得令人畏惧。
她本来也该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只是她平时待人宽容,所以大家都不怎么害怕她。
齐陵捂住胸口,蚀骨锥心的痛楚在她离去之后愈演愈烈。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就像摇尾乞怜的宠物毫无尊严地等待她的宠幸。
他不管虚弱的身体,强撑着离开。
然后再次疼晕了过去。
青诀刚回到青雀殿坐下,又听到青黛咋咋呼呼的声音:“宗主!齐公子又晕过去了!”
她看到一半的账本突然被打断,不耐地皱眉,“那就用千灵马送他回去。”
霖岚从账本中抬头,看着青诀毫无波澜的侧脸,心里升起微妙的感觉。
“宗主是真的要放他走?”
“怎么,连你也觉得我要把他做成傀儡?”
他笑了笑,“宗主恕罪,属下不该过多揣测。”
青诀合上账本,看了几天下来眼睛都有些发涩,但是她大概也理清了。
“宗内虽欠债七千六百多万,可也有三千多万的借款尚未追回。如果将这些帐全部追回,能填补很大一部分的空缺。”
霖岚有些为难,“宗主你才刚继位,只怕外宗不服,是否先缓几年?”
青诀却不这样认为,“现在是追回的最好时机。”
母上才去世一年,余威尤在。
等再过几年,众人都反应过来青雀宗只是个空壳子,那就更要不回来了。
“你找人对外宣称:青雀宗即将迎接青雀神降世,要大建青峰山,需要很大一笔钱。”
霖岚听完惊了一下,“宗主,青雀神已经几万年未曾出现过。”
青诀知道。可只有青雀神降临这样的大事,才能震慑外宗,稳住外债,要回借款。
她起身看着殿外高然耸立的青雀神像,目光坚定,“就按我说的做,再将外面的借款一一要回。”
霖岚敏锐地感觉到,青诀好像果断决绝了很多。
“是,宗主。”
他走在路上甚至都在想,不再沉迷于情爱之事的青诀真是清醒得可怕,这场较量好像变得更有意思了。
路过的弟子和他打招呼:“执事好。”
霖岚摇晃着羽扇,温和地笑着点头。
听说青雀神即将降世,内外门弟子都激动得聚在一起。
“青雀神真的要降世了吗?”
“我一直以为只是传说。”
“外面的人老是说我们青雀宗不行了,哼,现在打脸了吧。”
弟子们神色飞扬,连干活都得劲了起来。
邹子彦在一旁默默听着,一声不吭地扛起一大包灵草,准备背往青峰山喂养灵兽。
身后传来惊疑声:“少主怎么还在做这些活?”
“宗主还没让他回去吗?”
他压低声音:“我听说,少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撵出青雀宗了。”
邹子彦猛然将灵草重重地放在地上。
他回头看向身后那群嚼舌根的弟子,都还没说什么,光是一个眼神就吓得他们散开。
他再次扛起灵草,往青峰山走去。
外门弟子的日常工作,就是收割小峰山的灵草穿越半个宗门,爬上天梯,喂养青峰山的灵兽。
灵兽是青雀宗立宗的根基,也是它的主要收入来源。因为喂养不易,所以售价非常高昂,一只代步的千灵马,至少都要达到3000石一只,这也是青雀宗屹立几万年而不倒的原因。
可是,好像是从十年前开始,灵兽的幼崽越来越难存活,青雀宗的收入也跟着一落千丈。
邹子彦爬上天梯,一步步运送灵草。
他爬到最后一层,一起身就看到青诀正看着吃草的幼兽,陷入沉思之中。
微风吹起她的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臂。霖岚和她并肩而立,说着宗门事务。
邹子彦没敢打扰她,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觉得霖岚笑得有些过界,时不时地轻拂发丝,眼神也是似有似无地勾着她。
邹子彦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少主,”有弟子叫住他,“今日仙草已经够了,你去歇息会吧。”
他放下仙草,再回头青诀已经离开。
青诀来此查探幼兽的存活率,没发现问题,又跟着霖岚去看母兽的状况。
以前母上总让她专心修炼,不让她过问其他,这些事务她基本都不知晓,全靠霖岚一件件说与她听。
听了几天下来,大概也听明白了。
“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幼兽夭折的原因吗?”
霖岚点头,“前宗主查这件事已十年有余,幼兽大多早夭,但是挺过头两个月基本也能存活。”
灵兽早夭,数量减少,青雀宗不得不一再提高价格。而随着价格提高,也逐渐出现了弊端,那就是出现了替代品。
青雀宗的宿敌,千机宗。
他们用廉价的千机鸟代替灵雀,用千机马代替千灵马,价格却只有灵兽的十分之一。
灵兽滞销在手中,而青雀宗的开销却并未减少。久而久之,便欠下巨额债务。
所以问题的根源还是,幼兽早夭的问题。
“三位长老可查探过此事?”
“调查过,但是他们都说……”霖岚迟疑了一下,为难道:“是前宗主德行不端,神灵降下诅咒。”
青诀一点也不意外。
母上做事凌冽,早就被三位长老所不喜。
前世他们苦苦相劝母上多收几位徒弟,将《唤灵诀》传承下去,母上却担心她体弱被欺负,说什么也不肯收徒。
后来实在被逼得急了,做主替她收了邹子彦做徒弟,此事才算作罢。
仔细想来,母上让长老不喜的原因和自己也有关系。
母上一心一意扶持她上位,可她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她的《唤灵诀》终其一生才达到第七重,后面两重更是难如登天。尤其是第九重< 合神之境 >,青雀宗已有数万年未曾有人堪破其奥秘……
青诀惊觉自己又陷入回忆,连忙抽离。
她揉着疼痛的眉心,吩咐霖岚:“向宗内所有弟子收集意见,把可能的原因都整理到我这里来。”
“可是宗主,这件事前宗主不让我们外传。她说传到外面,会动摇青雀宗的根基。”
“所以你们更要抓紧时间。母上查了十年都没查出结果,再查也一样,何况此事也藏不了多久。”
如果她没记错,明年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
青诀转身离开,脑中一阵晕眩,险些从天梯上摔下去。
“小心。”
霖岚从身后握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将她揽回来。他落在她腰上的手细白如玉,指节分明而有力。
第5章
“突然头晕,”青诀站稳身姿,又想起了什么,“我想去祭拜母上。”
霖岚适时松手,“我去拿香火。”
她的母上就埋在青峰山上,她生前为此尽心尽力,死后也放心不下这里。
穿过大半个青峰山,青诀来到她的墓碑前,碑上刻着“青雀宗第九十六代宗主青栾之墓”。
别的宗主都要求入宗堂,死后与青雀神像同享祭祀,她可倒好,把自己埋在这冷冷清清的地方。
霖岚运转灵力除尽周围的杂草,摆好贡品,点燃蜡烛。他做事总是如此有条不紊,让人心安。
火光微微亮起,落在他脸庞之上。青诀还是第一次仔细端详他的脸。
她记得他刚来的时候骨瘦如柴,干瘦得像个猴子,不知不觉也长成了这般丰神俊逸的模样。
时间过得太快了。
“宗主。”霖岚将点好的香火递给她。
青诀摇头拒绝,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她将青雀宗经营得有所起色,再来焚香祭祀、磕头谢罪,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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