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滚到脚底又飞回大海,清爽的海风带着夜的凉气。
中年男人走了几步,西九条薰看着他的背影又升起淡淡的后悔。叫他去自首,也不可能判处死刑,万一又因为自首减了刑,那些女孩子不是要白死……唉,人类社会真是麻烦,还不如虚圈自在,不爽直接杀掉就好。
她的杀气太明显,中年男人竟被生生吓停了脚步。他此时也不过才走了十来米。
西九条薰愣了下,对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慢慢说:“你不要担心,我杀人不痛的。”她不是要吓唬他,只是在讲一个事实。在蓝染大人的英明教导下,她的剑早已快到杀人也不会痛。
此时恰好有乌云飘过,月色隐去,沉沉的黑暗里大海也失去了光。许是求生的本能作祟,西九条薰犹豫的时候,中年男人忽然侧身一头滚进了海里。他本就沿着海边的小路在走,两步扎进水里,几圈涟漪散开,人已沉下去不见踪影。
“怎么偏偏是水里……”西九条薰叹了口气。
她慢慢走近海边,没有光的黑黢黢水面下,乱舞的水草像一出劣质哑剧散场后的演员般,听到声音后回头来,朝她露出一张张魑魅魍魉的面容。
那一张张脸嘴角开合,叫西九条薰头晕目眩,她敲敲脑袋,蓦然就想起五年前的旧事。
那时候她还不是一只虚,而是个二十出头,天真到不行的小姑娘。男朋友忽然失踪,她凭着一腔孤勇,不论生死要去找他。从清晨到黄昏,每一条街道走遍,一个人,一双腿,指望着碰到奇迹。毕业攒下的一点积蓄被耗光,租下的公寓被收回,短短五个月,她从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变得一无所有。
然后在一个相似的月夜,江户川边,失足跌进河底。
“不,我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她不是单纯的失足,那天晚上回投奔的亲戚家路上时,她遇上了几个流氓,为了躲避他们的骚扰,再加上连日的疲累,她才会在逃跑路上不慎从河岸上滑落。
西九条薰情不自禁地抓住胸口的衣服,仿佛又感受到了跌进江户川的那种窒息感。河水从四面八方漫过来,抬头能穿透粼粼水光看到一轮明月和隐约闪烁的星辰。那么美丽的夜色从遥远的不可捉摸的天际倒进眼中,身体却在坠落着,坠落着,落向深深与湍急的水中,胸肺被挤压着,吸气的时候,灌进来的全是冰凉。
那是生命在逐渐流逝的感觉。像抓了一捧沙子在指间,越用力,越想留住,失去得便越快。
作为人的西九条薰,这一生最后见到的一幕,便是那片水光潋滟的月光。
作为虚的西九条薰,这一生见到的第一幕,也是一片月光。迢迢在虚圈巨大白色荒漠的远方,触之可及,触之不及。
虚圈没有江河湖海,所以连蓝染都不知道,西九条薰到现在依然有点怕水。但只是一点点,西九条薰有信心像戒掉降谷零一样,克服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弱点。
她捏着鼻子跳进海里,凉冰冰的海水贴着皮肤滑过。
死掉的人是不会被淹死第二次的。
所以她没有必要害怕,不会再有什么能伤害她了。
西九条薰决定不要放过这个人渣了。感谢他,叫她回想起久远的临死的记忆,她想,那些被人渣杀掉的女孩子一定也是很怕的。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能对死亡感同身受。
太宰会理解的。
海底生满了绿油油的水草,像一片不小心掉落海底的神秘丛林。中年男人钻进去后,斑驳草影间,什么也找不见了。
西九条薰不敢深入海底,便浮在贴近水面的地方等待。她不呼吸也不会死,要蛰伏多久都可以,不信人渣也不用换气呼吸。
叫她没想到的是,人渣非但没逃,反而主动折了回来。
进了水里西九条薰的感官便会变得迟钝,她必须在克服心中恐惧的同时警觉四周。明知虚不呼吸也不会有事,可是只要海水冰冷地擦过颈侧,她便觉得像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般——
她忽然意识到那不是错觉。她纤细的脖颈此时确实有一双手掐在那里,不断收紧的力道带着欲致人于死地的狠劲儿。
一条鱼擦着手臂游过去,西九条薰甩开脖子上的手回过头——方才还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变了个人似地,咬着后牙像条鲨鱼般朝她冲来。黑沉沉的夜,暗沉沉的海,那双眼里透出令人脊背发凉的恶意。
他似乎是意识到西九条薰不会放过他,因而释放了全身的狠劲儿,在他如鱼得水的大海,试图完成新的杀人艺术。
可西九条薰已经不是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姑娘了。哪怕是在最害怕的水里,她也有直面一切的勇气。生生止住男人猛冲的力道,她单手掐住人渣的脖子,静静地望着他。在她纤细的手下,那脖颈脆弱得像一折就断的野草,她必须得小心一些,才不至于失手让他死得太快。
估摸着男人快要窒息时西九条薰略略松开手,带着他浮上水面。等他吸上几口气再按进水里。反反复复。
“你让我想起了很不好的记忆,所以我不想让你痛快地死掉了。”换气的间隙,她轻轻地说。
“咳咳——咳!——”中年男人一张脸呛得通红,仍不忘磕磕绊绊地求饶:“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自首,真的!你放我上岸,我立马就去找警察自首!”
“死掉的人再也不会活过来,你去自首又有什么用?”
真奇怪,在虚圈的时候她从不觉得做一只虚同人有什么差别,回到东京却处处被人提醒——她也是死掉的人。真讨厌。
“小薰——!”
一声熟悉得仿佛从梦中而来的呼唤忽然在夜色里响起,西九条薰在不断起伏的海浪中向岸上望去。虚的视力远胜过人类,哪怕月色全被隐去,浓浓的黑暗中,她也能清晰地看到正奔海而来的人。
他跑得那么快,金色短发在夜风里飞起,绷紧的下颌线,抿紧的唇瓣,满溢着焦急的蓝灰色眼睛——重逢以来那时时都游刃有余的模样消失不见了。在这个几乎什么都看不到的黑夜里,他好像又变回了几年前的降谷零,孤身一人,只带着满腔真心朝她奔来。
“零……”
她情不自禁地松开抓住人渣脖子的手,朝岸边游了两下,乌云挪开了一点边缘,可怜兮兮的月光濛濛地落下几丝光雨。
“这——唔!”借着月光,中年男人也看到了朝海边跑来的人。西九条薰恍神时,他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活命的机会,可惜一声呼喊刚冒出头便被西九条薰死死按回去。
男人的那声叫喊弄巧成拙地让西九条薰回了神,她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安室透,拽着中年男子将他按进海底深处。
算他幸运,只能在安室透赶到前给他个痛快了。
第11章 盛夏将至
水下仍是漆黑一片,粼粼水光上下两个世界一般,西九条薰抓着中年男子的手臂,将他拉向海底。蓬乱的水草擦过脸颊,像水蛇般冰凉滑腻的触感。
来不及想安室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男人在安室透面前胡说,今天他非死不可。
为了让中年男人的死看上去更像意外,西九条薰放弃了卡他脖子,只凭蛮力禁锢着他,试图用时间耗光他的氧气。
水草组成的幽暗森林,流水像风一般拂动枝叶。静谧无声的黑暗中,从水面向下一声“扑通——”,如惊雷般炸响。西九条薰顺着声音抬头往上看。
摇摆的水草间隙,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挪了位置,明亮的月光流泻进大海,摇曳出光影斑驳。极朦胧的光影和间隙里,金发男人正拼命朝海底游来。那一双充满了彷徨和伤痛的眼,不知他在找什么,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要来?
既然前事俱忘,今时今日又何必要来?
西九条薰扣着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继续往深处隐。在阴暗且水草丛生的海底,要找两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不想同安室透碰面,只等中年男人咽了气便装作侥幸逃脱,自己上岸。
但她估错了临死之人的求生欲。中年男人生死之际爆发出极大的潜力,短暂地挣开她的手,制造出巨大的动静,两三秒的时间之后,安室透便冲破水草,出现在西九条薰面前。
不算明亮的月光在海底也变作了雾一般,西九条薰此时没再箍着中年男人,孤零零地飘在哗哗的水流中,她生得瘦弱,看上去就像是因为意外挣脱了坏人的手一般。
冰凉幽暗的水里视线交错,安室透忽然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揽进怀里,那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像在说着——还好我没有失去你。
西九条薰垂下眼睫,扯了下嘴角。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回抱。
中年男人本要趁着这个空隙逃跑,没想到或许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没几步便慌不择路地被水草缠住了。缺氧缺得面红耳赤,更不可能挣脱水草。
安室透松开西九条薰后才注意到被水草缠住的中年男人。他无视了发出求救信号的男人,护着西九条薰往上游。西九条薰了解他,这不是要放弃男人,只是他习惯优先把人质安全放在首位。
若是别的人,顺着他也就罢了。但是这个男人,他必须死。
安室透在前方开路,西九条薰趁机溜回到中年男人面前,再讲究不得许多,双手卡住他的脖子,用力——
男人断气的刹那,她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身子往后一带。
松开手,回头去,蓝灰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那双眼睛闪烁着,一只手轻轻抚过她脸颊,随后俯身贴上她的嘴唇——给她渡了一口气来。
我不需要。西九条薰想这么说。却感觉到这近乎一个吻的动作里,那么小心翼翼的哀切和悲伤。
她不能理解,这个安室透越来越让她难以看透,他的哀切从何而来,又在为谁悲伤?
浮出水面爬上岸,安室透立马又抓住西九条薰的肩膀上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或是不舒服?”变得明亮了的月色下,他的关切再无处躲藏。水珠顺着金色短发滚到脸颊上,又汇在下巴上,啪嗒落地。
湿透了的安室透,怎么会那么可怜可爱——西九条薰看着他的目光,好像装满了月光的大海都涌了进去,只等着诱她坠向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没事。”她轻轻说。声音微微发哑。
安室透猛地将她牢牢抱进怀里,比在水下更为用力,甚至勒得西九条薰有些难受。“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以前降谷零生气时也会用这种语气同她讲话,西九条薰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干巴巴地道歉:“对不起——”
安室透安抚似地顺了顺她的后脑勺。
“咳咳——你们要不要先披上毛巾,会着凉的。”
安室透猛然惊醒了一般松开西九条薰,看向一旁抱着毛巾的毛利兰,伸手接过一条,湿漉漉的脸上转瞬间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谢谢兰小姐,我只是有些担心西九条小姐,没有别的意思。”他很画蛇添足地多解释了一句。
小大人江户川柯南已经满脸都写上了“你别想骗我。”
西九条薰刚一上岸就注意到了在岸边站的毛利小五郎等人,这会儿也没有惊讶,面对江户川柯南探究性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回去,反看得后者慌了手脚。
“人没事就好,那么凶手呢?被他逃掉了吗?”毛利小五郎瞅了瞅只余波光闪烁的海面,朝安室透问道。江户川柯南也竖起一双耳朵。
西九条薰擦头发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听到安室透平静的声音:“他被水草缠住了,据我估计,应该已经死了。”
他朝西九条薰看了一眼,她垂着一双眼,雪白的毛巾遮住了脸上的神情。
其实他说实话也没关系,她并不在乎。
警察很快赶到了海边。西九条薰听到他们同毛利小五郎的谈话才知道太宰的替身计划被他们识破了(但他们只知道由她替换了四宫院大小姐,并不知道这个主意谁出的),他们在监控里查出了她离开的方向,才会一路找到海边。
中年男人的尸体被打捞队捞了上来——近海的水不算很深,打捞也不耗多长时间。等尸检结果时,警察向西九条薰问话:“你为什么要假扮成四宫院大小姐?”
西九条薰奇怪地看了警察一眼,“这话你有拿去问四宫院家吗?”
警察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西九条薰也老老实实地回他:“自然是为了钱,我很缺钱。”她当然不能讲实话,为了避免被当作要钱不要命,又补充道:“四宫院先生安排了人保护我的,刚才就算安室先生不出现,我也不会有事的。”
警察先生看她的目光已经变成了看一个可怜的被骗了还不知道甚至傻傻帮人数钱的大傻瓜。
“可以跟我们说说,死者在水下到被淹死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吗?”警察接着问。
“还是让我来说吧,她刚刚受了惊吓,我认为不让她回忆这些比较好。”安室透说道。
警察很体贴地同意了。
“我是最先赶到海边的人。我到的时候,死者抓住西九条小姐潜入了海里。我立马跳进海里,向他们追去,但因为水下非常黑暗,而且杂草丛生,什么都看不见,找到他们花了一段时间,当时死者已经被水草缠上了,西九条小姐刚刚挣开他。”
“水草缠得很紧,我推断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开,所以选择了先把西九条小姐带上岸,我想,死者就是那个时候支撑不住了——因为我们向上游过他的时候,他已经几乎没有呼吸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意外了?”警察边写下记录边点点头。
“啊咧咧,好奇怪啊!薰姐姐明明这么瘦弱却能挣开死者那么高大的人,我听电视上说,溺水的人临死前力气都会非常大,很难甩掉的。薰姐姐真厉害!”
西九条薰挑眉看向江户川柯南,似笑非笑。
她已然说过,安室透愿意帮她遮掩当然很好,他要是真的把事实抖落出来,她也不在乎。左右森鸥外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何况她还不是为了工作才惹出这些事!
所以江户川柯南的这点小疑惑对她来说一点威力都没有,都不用她多说什么,招招手,笑两下,毛利小五郎就将他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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