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又问:“那两位知道死者脖子上的掐痕是什么情况吗?”他完全没有怀疑西九条薰,因为她看上去便是极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实在不像有那般狠劲儿的人。
西九条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撒谎道:“很抱歉,不清楚,好像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请问问完我可以走了吗?我很累了。”
“当然可以,不过西九条小姐同本案密切相关,之后可能还需要您到警局配合一下调查。”
真麻烦,不过是一个人渣,死了就死了。还是让太宰想办法搞定吧——
“我送西九条小姐回去吧。”安室透朝西九条薰伸出手。西九条薰看了他一眼,还是搭了上去。
这一番波折与忙活,已是后半夜了。黎明前的黑暗气味是寂寞与安静的。通向酒店的路上没有路灯。西九条薰同安室透一前一后,慢慢走着。还算明亮的月光照出两道模糊交叠的人影。
安室小人儿的脑袋撞了下西九条小人儿的肩膀,西九条薰忍不住笑了下,忽然就想到——很久以前,辛苦训练了许久,回家时他一定也要这样趴在她肩膀上,纤长的睫毛合上,清浅的呼吸拂在耳畔,乖巧得像个不会说话的娃娃。
“西九条小姐,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吗?”身后忽然传来的问话声将她从回忆里惊醒。一阵风吹过。
远离了海边,吹来的风却仍有涩涩的味道,西九条薰仿佛才发现,春天早就过去了,盛夏即将到来。
第12章 呼唤你的名字
“安室先生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吗?”西九条薰停下脚步,薄薄的月光沿着她的身体勾出一圈很淡的光影,朦朦胧胧,迢迢遥遥。安室透也在她身后几步停下来。两人只隔着那么几步,却像是咫尺天涯,谁也迈不出这鸿沟。
“那我也想问问安室先生,为什么要替我隐瞒?”
她回头望向他的眼睛,慢慢说:“我们非亲非故,甚至连朋友也算不上,安室先生有什么理由,要替一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隐瞒?”
她慢慢走近了他。“安室先生,你把想法全写在了脸上——”她伸着苍白手指虚虚描摹他的脸颊,那张好看的脸在月色下缱绻得像一场不愿被叫醒的美梦。“你在想——为什么她杀了一个人,看上去却一点都不慌乱?”
安室透轻轻笑了。他嘴角微微勾起时,有一股少年意气的味道。西九条薰最喜欢看他这样笑。“西九条小姐可以告诉我吗?”
“我愿意替你隐瞒,是因为我知道那个人作恶多端。退一步来讲,把西九条小姐的行为称作是正当防卫也说得过去。所以替你隐瞒也没关系。”
会讲出这样的话,他果然同以前变了很多。
“但是作为西九条小姐的保密者,我认为我有必要了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那个时候他已经不会再威胁到你的生命了,甚至就算不去管他,上了岸再找人来救很可能也来不及了,为什么,你一定要让自己亲手染上血腥?”
他问得声音很轻,比起质问,更像是娓娓道来的安慰,生怕话重了,她便要伤心。西九条薰吃软不吃硬,他这么问,她没法不答。
“五年前,我男朋友忽然失踪了。”西九条薰第一次在安室透面前提起这段往事,语气平静得自己都觉讶异,好像讲的这些同她无关一般。
“就在几天前,我们还在为他实现了梦想举杯欢庆,可是有一天早上,他忽然就不见了。我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找他。既期望听到警察那里传来的消息,又害怕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我甚至想着,假如哪一天接到他的死讯,我也要随他而去……是不是很可笑?满怀天真的小姑娘不知道生命的可贵,以为失去爱就失去了所有。”
安室透抿着唇瓣没有说话,那张脸上的表情也叫人难以看清。
“可那时候我真的很爱很爱很爱他。我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被养父母拉扯大,在他们面前我总要乖乖巧巧,因为我很胆小,很怕再一次地被丢下。可是在他面前,我不必隐藏自我。他是那么爱我,不必言语,只要看到他,我就知道,这个人,他是爱着我的。哪怕在他面前展露一千零一种坏脾气、坏毛病,他也不会抛弃我。”
“因为相信他不会抛弃我,所以我也想……我也想无论生死,都同他在一起。那时候,我就是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
“一直都找不到他的踪影时,我一度以为他真的死了。尽管觉得已经是徒劳无功,但我还是一个人坚持着寻找他。我想着,哪怕只是一具尸体,我也要找到他,同他死在一处。”
“然而有一天晚上,那个晚上有着像今夜一般的月色,我被几个男人骚扰,在逃跑时不慎跌进了河里。在水中挣扎,濒临窒息时,我忽然不想死了。安室先生,你知道溺水是什么感觉吗?”
西九条薰又朝他靠近了几步,虽然天光昏暗,可是靠得够近,她已经能看到,有一滴泪,缓缓地、缓缓地积蓄在那双蓝灰色的眼中。可它最终没有淌出,月色下像幻觉般倏忽消失了。
他们都是大人了,大人不会再轻易哭泣。
可她的心仍像被这滴幻梦烫了下似地蜷缩了。
“对不起。”他轻轻说。
在为什么道歉呢?西九条薰搞不明白了。
他的悲伤那么真切地摊开在眼前,就好像曾害得她落到那般田地的是他一般。西九条薰没有在这件事上怪他,无论是降谷零,还是安室透,都没有怪过。
爱没有任何的错误,让它变得扭曲的,一定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她的死亡,哪怕算来是因他而起,也不该落在他身上承担。
西九条薰便像安慰似地轻轻对他说:“往河底坠去时,有一片月光恰好落在我头顶,在临死的那种苍白的绝望中,我终于在那一刻明白了生的美好。我想我爱的人,他所爱的我,一定也要是对生充满向往的。一个轻易放弃掉生之美好的人,不值得他爱。因为他在我身边时,也曾那么努力地生长过。所以哪怕他不再陪在我身边,我也得好好的、很快乐地活下去才可以。”
可惜,明白了这一切的她,终究是晚了一步,她再也不能知道,活着是种什么感觉了。
她看着安室透微微笑了下。
“安室先生或许是觉得我残忍,但是我不后悔。那个人该死。我太知道活着有多好,所以没办法看着这样的人,在残忍夺去那么多热烈的生命后,还能享受每一天的太阳。假如让他活下来,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几率,我都会觉得对不起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女孩子们的痛苦。”
“你要向警察揭发真相,也请便。”
将近黎明的时刻是很神奇的。澄明天空似明似暗,徘徊万里的云高高低低,万籁俱寂,又好像世间万物都在悄悄等待着苏醒。这般天色下,安室透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像是把伤心难过,悔恨痛苦全揉成一团,碾碎了,洒在眉梢眼角。西九条薰完全看不透他了,想不出这表情是什么意思,索性放弃去猜。
“不要担心,我不会告诉警察。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轻松快乐,可以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东西,永远开心微笑就足够。那个男人的死,也不完全怪你——我之前就说过,他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被水草缠住,能坚持到我返回救他的可能行是很低的。所以选择放弃他的人是我,你不必将他的死背在身上……”
他要她开心微笑,却不知道,她做的事,远不止此。
“安室先生,问我为什么那么做的是你,让我不要背负的也是你——我只问你,你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这番话?侦探?救命恩人?陌生人?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西九条薰简直怕了他看过来的眼神,那么温柔地闪动着,几乎要叫她误以为,这个人仍是那么深爱她。
“小薰——”他忽地轻轻叫了声。
西九条薰猛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谢谢你活了下来。”他说。
————
“小薰——”
酒吧之夜莫名其妙确定下情侣关系后,降谷零便自顾自改了极亲昵的称呼叫西九条薰。西九条薰初始很有些不习惯——因为两人成为情侣的时候甚至还算不上是熟人。降谷零对此自有话说:“正因如此,才想和小薰快快熟悉起来。”
他总有他的理由。
“而且小薰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吗?听起来感觉好像是春天到了,很温暖,也很幸福——”
不管她叫什么,他都有办法解释得叫人难以反驳。
“小薰”“小薰”“小薰”——总之便这么叫下去。西九条薰对降谷零的称呼也慢慢从“降谷先生”变成“零君”,最后成为“零”。
她后来在爱情小说里看到一句话:名字里藏着我们的爱情。
没有恋爱经验的西九条薰才明白,一个称呼,也能变成一种告白。那之后每一句“小薰”听在耳朵里,都变成“我喜欢你”。
她那时有些腼腆,喜欢装在眼里,放在心间,只做不到宣之于口。降谷零一点也不在意,在她面前他永远是温柔阳光的,眉眼一弯,灿烂的笑容能驱散一切阴霾。
同酒吧初识时那副羞涩可爱的模样全然不同。西九条薰偶尔会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不过不管哪一种降谷零,她都很喜欢。
爱情小说里又说:喜欢一个人一定要告诉他,给他知道。被知晓的爱,才不会有后悔。
西九条薰觉得这本书讲得很有道理,于是她找了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坐电车找到他的学校,站到他面前,在璀璨的樱花雨里对他说:“我好喜欢你,零。”
那是西九条薰第一次说喜欢他。一句话点亮他眼中银河般的光。
然后他们在那棵樱花树下牵手,接吻。
阳光是热烈的,他的嘴唇是柔软的。
第13章 未能抵达的信件
“你……终于承认了吗?”
在这一声呼唤里承认了在撒谎,承认了还记得,承认了过去的时光。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她在这么乞求着。
安室透却在她灼灼的目光里慢慢垂下眼睫。“对不起,小薰,我只能说这么多。当年我没有不辞而别,我没想到你没有收到我的信,我一直以为这几年你在你母亲身边生活……假如知道你一直在找我,我一定会——”
“信?什么信?”
“离开的时候……我曾给你写过一封信。”
西九条薰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没有收到。我后来搬家了。”
“对不起。”
不是他的错,却又道歉了。
总是说对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不肯讲了。
西九条薰有着隐隐的猜测。可那个猜测让她难以接受。
既然没有话讲,西九条薰便转过身去,安室透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害怕她这一走,他真要永远失去她了。
面对黑衣组织也能游刃有余的男人仿佛连有嘴巴这件事都忘了,憋得久了,只轻轻说了句:“你的手怎么还这么凉?”
海下抱着她时,安室透就注意到了西九条薰的身体非常凉,当时将他吓得慌了神,生怕慢一步她便会有生命危险。没想到上了岸这么久,触摸她,仍是冰块般的温度。
他有些疑惑。“小薰?”
“别这么叫我,安室先生。”西九条薰抽出手。
四周的世界,仿佛被她这一下轻轻拨动了。冰凉的海风,一丝丝地全钻进了男人的血液里。
他不肯说,她便也装作不知。
“回去吧,安室先生,去忙你的工作,别来管我。”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层濛濛的光点亮了,有些东西,便要再藏回黑暗。
“小薰,终于找到你了——”身边绿化森林的小径里忽地亮起一道声音,转出一位绑着绷带的干净少年。隔着老远,已经高兴地扬起手挥着。另一只手则拎着戴眼镜的柯南,一双小短腿在空中乱扑腾,隐约听到童音的撒娇。“放开我啦,大哥哥!”
太宰治哼着歌走到近前来,西九条薰已收拾好心情,尽量平静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都怪小薰!电话怎么打都打不同,我还以为小薰不要我了,好过分——还有这个小鬼,在房间外鬼鬼祟祟的。”太宰治拎着江户川柯南对他笑了下。
“没有啦,我是去找安室哥哥,结果不小心迷路了啦!对吧,安室哥哥?……安室哥哥?”
柯南叫了几声“安室哥哥”,后者的视线却一直黏在西九条薰身上,出了神般,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宰治挑眉,微微勾起唇角:“那你的这位安室哥哥——可以替你解释为什么我的口袋里会出现窃听器吗?”
他从口袋里捏出一个小小的窃听器,碾碎,目光沉下来,没有温度地看着江户川柯南。要处决叛徒时,他通常就是这副神情。
“放开他吧,和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儿?是我让他去房间找我的。”
西九条薰撒了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谎,太宰治还是给了她这个面子,笑嘻嘻地丢开了江户川柯南。西九条薰怀疑他就是算准了她会求情,想借此吓吓柯南。
这也好,谁晓得这个小孩子怎么会那么大胆,这么鲁莽下去,迟早会把性命栽进去。
“和安室哥哥一起回去吧,不然你的兰姐姐要着急了。”西九条薰蹲下来,平视着柯南,慢慢笑了下。
柯南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薰姐姐。”
他目送西九条薰同神秘莫测的绷带少年一起离开。那个疑似是西九条薰男友的少年亲昵地走在她身侧,微微低头同她说着什么,眼神温柔得盛满月光,全不似威胁他的那般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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