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一只五百岁的甲鱼精,龟壳黄绿,四肢短短,有个烧菜的铁锅大,长得肉唧唧,浑身皮肤癞疙疙。难看死了。
他先在水面露出一个扁扁平平的龟……呃,甲鱼头,绿豆大小的黑眼珠滴溜溜转两圈,尖嘴张开,“嘿嘿”笑两声,“姑奶奶好。”
衔玉常自称‘爷爷’,水族们奉承他时也愿意喊他一声“蛟爷爷”,这时叫姑奶奶倒也没错。
甲鱼精前爪勾着一个水草编织的大口袋,朝着她慢慢游过来,阮芽抬起头,立即被这甲鱼丑得皱起了眉头。
甲鱼精自知貌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愧疚道:“脏了姑奶奶的眼,真对不住。只是听说最近蛟爷爷身体不好,来给他送点补品。”
来送补品!阮芽眼睛一亮,顿觉自己以貌取人,心胸狭窄,实在是不应该。
她脸上绽开甜蜜的笑容,甲鱼精又是“嘿嘿”两声傻笑,爬到岸边,把水草袋子递给她。
阮芽翻开一看,笑容收敛,“怎么全都是小甲鱼?”
甲鱼精解释,“以形补形嘛,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嫌弃,这是好东西,虽然难看点,却是大补,蛟爷爷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阮芽似懂非懂,以形补形她知道,但甲鱼跟心疾有什么关系?
好在她向来谦逊,不懂就不会乱说话,既然人家说有用,那肯定是有用的。
阮芽甜甜道谢,并且承诺,“晚上我就做给衔玉吃,我会告诉他是你送的。”
甲鱼精嘿嘿傻笑着倒退爬,“这倒是不必了……”
爬到一半,又被叫住,阮芽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
“你是甲鱼,又送我甲鱼……同族相残,是何道理?”
甲鱼精半边身子泡在水里,耐心为她解释,“不打紧的,这些都是没有灵识的普通甲鱼,如果数量太多,反而有害,适当吃一吃还是可以的。除了人族捕捞,甲鱼也是有天敌的,弱肉强食,自然规则。”
甲鱼的天敌之一,恰好就是蛇蛟一类……
“原来如此。”阮芽提着甲鱼,再次道谢。
甲鱼精临走前,又告知了甲鱼的诸多烹饪方法,这正是阮芽需要的!她掏出《丫丫的工作日志》,用碳笔认认真真记下来。
到了晚上,一天三顿雷打不动的白米粥旁,就多了一碗清炖甲鱼。
衔玉很惊奇,“哪里来的。”
阮芽笑眯眯给他盛了一碗,“在岸边洗衣服的时候,一只甲鱼精送我的,我第一次做,你快尝尝。”
清炖甲鱼不难做,洗干净剁成块,加点大料炖烂糊就行。
不过丫丫喜欢在汤里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汤面上还飘着几片用莲叶剪出来的小莲叶,红枸杞作点缀。
她双手托腮,笑成太阳花,“这道菜叫,甲鱼戏莲叶!”
衔玉幸福地笑,“辛苦丫丫了。”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的,衔玉也确实很久没吃过甲鱼了,以前都是用生吞,没仔细尝过滋味,第一次吃熟的,又是丫丫做的,滋味很不错,衔玉连做装饰的莲叶都吃光了,汤喝得一滴不剩。
吃完饭,阮芽又给他端来茶水漱口,满脸期待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衔玉莫名,“什么?”
阮芽说:“以形补形啊,甲鱼精跟我说的,他说这是大补之物,对你有好处。”
衔玉想起刚才吃下去的龟……呃不,甲鱼头……
他冷笑连连,“呵呵,以形补形。”
第72章 以行补行
微风道人早年的经历太过遥远,已经无从追溯,人们只知他被心魔操纵而屠尽太玄观满门,纵使他本领滔天,修为盖世,也难觅飞升之路。
现世人们讨论最多的,还是他在拔除心魔后收的四个徒弟。柳陌、楚鸿声、阮窈,萧逢。
如今他们各据一方,就像四根柱子,占据这四方天下。
但原本其实是没萧逢什么事的,微风道人根本没打算收萧逢做弟子。包括柳陌和楚鸿声在内,都只是把萧逢当作阮窈的一只小宠物。
那时的妖怪地位很低,微风道人当然不可能会收一盘菜当弟子。
如果萧逢这辈子都没什么成就,那他就一直都是阮窈的宠物、坐骑。只是因为现在的他足够厉害,人们才说,他是微风道人的弟子。
其实跟微风道人没什么关系,他的道法都是阮窈教的。
阮窈对他很好,她自觉天资平庸,师父给的丹药吃了也是浪费,都当成糖丸喂他了。
在阮窈十五岁觉醒穿书意识之后,无时无刻不庆幸自己捡到了萧逢。
幸而有萧逢,她不再是小师妹。
天赋异禀,冷峻高傲的大师兄。聪明伶俐,娇俏可爱却天赋平平的小师妹。
青梅竹马、虐恋情深、破镜重圆,是阮窈的标签。
天之骄子、平步青云、励志人生,是柳陌的标签。
再加上痴情男二楚鸿声,家世显赫女二雪倾倾。
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却不得不和另一个她在一起,翻来覆去就这么折腾,再加上无数的修罗场、火葬场。最后女二身死,男二入赘别派,男主和女主终于达成he大和谐。
以上就是原书的全部内容。
在阮窈十五岁之前,她确实真心喜欢过柳陌。但在她觉醒穿书意识,知道后续剧情后,心里就两个黑体加粗的大字——有病。
“这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都死绝了,我干嘛非得喜欢柳陌?”躺在池塘边的月华树上,阮窈一觉醒来,只想对天竖中指。
“我就是喜欢一只猪,一条狗,一棵树,也不会再喜欢柳陌。”
起初以为主要远离男主,不再回应他的感情就万事大吉,反正设定就是天资平庸,也不用费心修炼了,她干脆把所有资源全部倾注在萧逢身上。
在原书中,只有萧逢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是她的‘小狐狸’。
可惜小狐狸真就是个宠物加炮灰的命,为赌气离家遇险的女主挡下致命一击,成为男女主感情回温的催化剂。
小狐狸天赋很好,九尾狐的血脉,不应该只是作为一只宠物的存在,但就在她试图为萧逢改命开始,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月华和丫丫都是她的报应。
*
阮小花又开始做那个梦。
月华离去时的场景。
月华树长在小破观,师父在的时候,没人敢打月华的主意,但师父一死,他们四兄妹尚且年幼,就再也护不住他了。
外面那些人像苍蝇一样围着他们转,他们带着月华四处躲藏、逃命,朝不保夕。
柳陌信誓旦旦承诺,一定会保护好他们,他藏起眼中妒恨,打退一波又一波的追杀者,私下却蛊惑月华赴死。
“如果不是你,我们何至于此?”
“你和阿窈是没有结果的,你只会拖累她,可惜她天赋一般,武力不足以护得你平安。”
“就算能护得住你,难道你想让她一辈子都东躲西藏,活在阴影里……”
“让你们的孩子也活在阴影里吗。”
“是的,她已经有孕了,她一个弱女子,你还要让她再受这颠簸之苦吗?”
“话已至此,怎么选,看你自己了。”
“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好她和孩子的。”
月华单纯懵懂,轻易被他说服,夜间他们宿在城郊破庙里,他一身红衣潋滟如仙,踩着满地霜雪般的月光离开,没走出多余,就被柳陌事先安排的人抓住了。
他只用万花镜给她留下一段离别的话。
——阿窈,此生无缘,来世再续。
阮小花自梦中惊醒,已是汗湿重衫,她按住起伏的胸口,大口呼吸,眼泪沾湿了枕头。
灯盏亮起,一双温暖的手贴在她额头,蓬英将她抱起,“又做噩梦了吗。”
“还是那个梦。”阮小花靠在他怀里,埋首在他肩窝里,才感觉到踏实。
蓬英抱着她坐起,靠在床头,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脊背,“没事,都过去了,别怕。”
梦中事并非她亲眼所见,也许是月华在天有灵,让她在梦中得知真相。
每梦见一次,对柳陌的恨意就多一分。
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柳陌害死月华不够,又教唆苏荔杀人取心,或许当年师父的死也并不简单,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微风道人并没有收萧逢为弟子,却也从来没有阻止阮窈将丹药功法分给他。阮窈是他最疼爱的弟子,他无条件宠爱她,也对月华和萧逢爱屋及乌。
早年间流传微风道人喜食鲜令水果,问道者登门拜访时,自然投其所好,其实果品大多都进了阮窈的肚皮。只是因为她喜欢吃。
相比之下,天赋异禀的柳陌并不十分受宠,微风道人总是说他性情太过阴郁,就算将来能有成就,终是难登大道。
若说柳陌因此怀恨在心,残害恩师,也不无可能。
说得难听点,弑师弑父,残害同门,是师门传承。
柳陌这样的天赋,很可能是遗传自微风道人,因为他们实在长得太像。
知子莫若父,儿子什么心性,当老子的心里门清。
老头厌恶自己,也厌恶柳陌。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玩意,但柳陌青于蓝而胜于蓝,比心肠黑,柳陌更胜一筹。
这些原书没有详尽,书里的阮窈就是一个笨蛋,眼里只看到那点小情小爱,被渣男pua得死死。
有时候,阮小花也在想,之所以觉醒了穿书意识,也许就是连天道也看不惯柳陌的所作所为,她生来就要跟他作对。
他们不死不休。
苏荔记忆中的黑衣人,除了柳陌,不会再有第二个。她不用再查,心中万分肯定,一定是他。
除了柳陌,谁还会这么恨她?他拿走丫丫的心等她回去认错,逼她就范吗,想得美。
她必然让他身败名裂,以死谢罪。
静静在蓬英怀里靠了会儿,阮小花翻出她的工作日志,在崭新的一页,写下一行字。
——月华心,龙尺木,魔罗血;集齐三者,可踏破虚空,飞升成仙。
*
洞庭,瓢儿岛。
这岛本无名,因为形似水瓢,一头大一头小,阮芽游岛一圈后,赐名瓢儿岛。
在屋后,阮芽开垦出了一片田地,趁这好时节,准备播些小菜。
衔玉靠在田边的躺椅上,椅子左侧阮芽给他做了个小桌板,上面放了壶茶,还有两碟水果,一盘瓜子。
阮芽蹲在地里,埋头忙活,过了会儿,听见她喊:“蚯蚓神功!”
衔玉两腿便即化作一条细长的蛟尾,尾巴钻进土里去,蛄蛹蛄蛹,土就松好了。
如此往复三四次,种子全部播好,阮芽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退至田边,再喊一声,“洋洋洒洒!”
衔玉鼓起腮帮子,“噗噗”喷水,阮芽双手合十,默默作法,小芽破土而出,窸窸窣窣一片碎响后,她睁开眼,果然见地里已经长出青绿的小菜。
她欢呼一声,拔起两根萝卜,“晚上就用这个炖甲鱼吧!”
衔玉已经吃了快半个月的甲鱼。
起先他只是为了制裁甲鱼精,竟敢妄自揣测圣意!必须受到惩罚!
该如何制裁呢,办法当然也是有的,衔玉誓要把甲鱼一族吃绝户!
再者,甲鱼补虚损、壮阳气,肉肥美……这玩意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味道却极好,衔玉很爱吃。
而甲鱼精那边就不太好了。
众水族在湖岸边开大会,甲鱼精背壳都快愁掉了。衔玉一天三顿饭,每顿晚餐必少不了甲鱼,而且一顿要吃三只!
一只鲤鱼精回忆起当时情形。
“那日我去献礼,丫丫仙子坐在湖边一块大石上,似乎是专程等我的。我游到岸边,献上三只鲤鱼,却听她说:‘为何不见甲鱼精。’”
鲤鱼精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丫丫仙子长得真漂亮,真可爱。她笑眯眯对我说:‘衔玉好喜欢吃甲鱼,他想天天都吃,有没有什么办法呀?如果我去城里买甲鱼,钱也是让别人赚了去,不如直接找你们,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于是鲤鱼精代为传达了衔玉的‘旨意’,除了各水族每日轮换进献,甲鱼精每日都要献上三只甲鱼。
说是买,可谁敢收她的钱?
甲鱼精欲哭无泪,“真是伴君如伴虎!”
大闸蟹扬起钳子,“这还不是怪你!说什么以形补形,他那么小气,你这样羞辱他,不整死你才怪!”
甲鱼精趴在石头上,“嘤嘤嘤”哭起来。
这时,岸边树林里走出来一个人。
玉冠束发,白衣丝履,身姿挺拔,若谪仙一般。
这个人来了有段时间,住在瓢儿岛上的一个大鸟笼里,据说是衔玉和丫丫仙子的好朋友。
水族们都觉得很奇怪,再好的朋友,也得知道避嫌啊,人家两口子都成亲了,还成天搁人眼皮子底下晃,真不害臊。
更厉害的是,他这一身白衣,颜色亮眼,容貌气质加成,存在感也是极强。可只要一站到衔玉和丫丫仙子身边,就像夜里被吹灭的蜡,瞬间与黑夜融为一体,一点存在感也没有了!
你说怪不怪!!
不过当他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很能吸引眼球的。
他甫一出现,水族们纷纷转头看去,齐声唤道:“柳公子。”
柳催雪负手行至近前,甲鱼精趁机向他求助,希望他能在衔玉面前说说好话。
“不敢断了他的甲鱼,一天一只也行啊,一天三只,实在是遭不住啊,嘤嘤嘤……”
柳催雪望着辽阔的湖面,静静站了片刻,袍袖一挥,岸上出现四个大字。
——以行补行。
他翩然离去,众水族立即围上来,参详起这四个字。
次日一早,甲鱼精上岸变作人形,去附近的小镇上赶集,带回来一条牛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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