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在这一场大雨中紧闭着大门,两个徐家儿郎鹌鹑似的在府中休养生息,看起来似乎是绝不掺和任何事。
整个徐府,好像从徐锰死后就开始腐朽,他住过的宅子腐朽了,但他用过的人却还是鲜活的。
节姑穿着一身单衣,站在廊下抱着双臂害冷。
雨点溅湿了她的鞋袜,裙摆也湿漉漉的贴在脚踝上,又凉又潮,让人十分的不快。
徐定风一走,这两个徐家子立刻将她赶了出来。
徐锰的死和衙门的审问几乎将她摧毁,被赶出来之后,旁人的目光和言语,更是让她无地自容。
她冤枉死了,人根本就不是她杀的,却连累了她。
也恨死了,杀人的真凶解二,如今却好端端的在文定侯府中做她的世子夫人,花团锦簇,连一点皮毛都没有伤到。
更怕死了,接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怎么生活。
大雨滂沱中,她生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
她要去找文郁。
文郁是只乌龟大王八,还供菩萨似的将怀了身孕的解时徽供在家里,真是可笑。
这世上就没有这样做男人的。
她思来想去,决定去找文郁,她不用文郁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但至少要锦衣玉食的供着她,让她还和从前一样富贵。
若是文郁舍不得银子,那她只好让全京城的权贵都知道文定侯府是绿云罩顶。
到时候,文郁这个“谦谦君子”,在整个京城都将抬不起头来。
等雨稍微小一点,她就往文定侯府去。
满京城都是大雨,文定侯府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府上的雨,要比别处下的更阴沉,更冷。
文郁站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封长信,这信上密密麻麻,全是成王亲笔,以交代后事的架势,给文郁留下了指示。
他将信看完,再抬头看向谭峰和谭峰身边的女子,脸色铁青。
谭峰拱手道:“殿下说京城中纷乱不止,往后就由我来护卫世子安全。”
文郁看他一眼,又看向他身边的女子:“她呢?也是护卫我的安全?”
那女子娇小,斯文秀美,光看外表,倒是和文郁很搭。
如果她腰间不缠软剑的话,文郁还不至于气恼至此。
谭峰面不改色:“殿下说您的夫人如今有了身孕,专门将小雪送来伺候您。”
“伺候?”
文郁冷笑一声,要往外走,却被谭峰拦住了去路:“世子,何不接受殿下的美意,事成之后,殿下所答应世子的,照样不会少。”
文郁面色阴郁的看着他,忽然扬起手,狠狠打了谭峰一耳光。
谭峰并非躲不开,只是要哄着文郁替成王在京中做事,因此生生的挨了这一巴掌。
他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杀气:“世子好好想想。”
文郁一个冷笑,看向小雪,扬手又是一个耳光。
女子雪白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小雪挨了这一下,看向谭峰,等着谭峰一个令下,将这不知所谓的狗世子给杀掉。
然而谭峰没动,她便也低了头,没有动作。
“好,你们既然想跟着我,那就跟着我,”文郁的声音比冰碴还冷,“我现在就去承恩伯府,你们跟吧。”
谭峰平静道:“我会在暗处保护世子,不会露面,让人疑心世子是被咱们殿下威胁了,至于小雪,她就在您府上呆着。”
只要文郁没有按照成王的意思行事,文定侯府立刻就会有一场灭门之祸。
文郁哼了一声,抬脚就走,一个管家追着他:“世子爷,那位姨娘......”
文郁停住脚步,扭头看向这不识趣的管家,劈头盖脸也给了他一个耳光,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管家平白无故的挨了打,这才知道这位新来的妾室,并非是文郁所爱的。
文郁在家里是一刻也呆不住了,宁愿冒着大雨出门。
不过冒雨去承恩伯府,难免会引人怀疑,他吩咐车夫找个僻静处歇着,等雨停了再说。
车夫穿着蓑衣斗笠,没有坐在马车中舒服,为了避雨,他很快就在快出城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僻静处。
一间废弃的寺庙。
庙里原来的和尚都已经迁去了玉兰巷,这里就荒废了下来。
就连门槛都被人拿走了。
马车平稳的驶了进去,院子里丢弃了一尊破碎的佛像,荆棘缠身,口鼻中生满苔藓,法堂中香火不继,悉数破败。
这地方实在是僻静。
文郁很满意。
他掏出一把铜板递给车夫:“你去前边喝点热茶,等雨停了再来接我,我在这里静静心。”
车夫喜滋滋的走了。
当这废弃的寺庙中再无旁人之后,文郁露出了真面目。
“把我当傀儡!”他盯着地上的香炉,“也不想想你们北梁离京城有多远!”
他气的来来回回的走,自言自语:“什么妾室,什么护卫,不就是想拿文定侯府来威胁我!倒是真看的起我!”
不得不说,成王这一举动,是直接拿捏住了他的命脉。
他惜命怕死,同时也需要侯府这个外壳来武装自己。
没了文定侯府,他一无是处。
“什么不干不净的女人就往我身边送,要做我的妾室!还让我去和庄景共谋!
一个瘸子,除了我那个傻妹妹拿他当宝贝,其他人谁正眼看他!”
他气喘吁吁的歇一口气,随后一脚将地上的香炉踹翻。
“砰”的一声,香炉在地上滚动,一只躲雨的小狸花猫受到惊吓,从帷幔后面钻了出来。
小猫不怕人,冲着文郁细声细气的叫了一声,上前蹭了蹭他的裤腿。
文郁伸手摸了一把它的脊背:“小东西,真弱啊。”
说完,他的手从小猫背上移开,捏住了它的脖子,将它提起来,狠狠摔向了墙角。
第二百三十五章 姐姐可恨
小猫通身柔软,文郁将它砸到墙上之后,先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随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要跑。
然而一只脚踩住了它,细细的、慢慢的,往下碾压。
破庙外的雨还在下,节姑倚靠在破烂的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凄惨叫声,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喉咙,没有让她像从前那样大喊大叫。
在猫一声比一声虚弱的惨叫声里,她也打消了威胁文郁的念头。
雨将她打湿了,她抓着自己小小的包袱,准备悄无声息的走人,却发现文郁像个鬼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他一只脚在佛堂里,一只脚在湿漉漉的荒草中,一言不发的望着她,神情阴恻恻的,是个十足的阴险小人。
节姑被这阴沉的目光看着,转身就跑。
文郁立刻上前两步拖住她,将她压倒在草丛里,两只手狠狠捂住了她的面孔。
节姑疯狂的挣扎扭动起来,她从小就健壮,打起人来也不手软,指甲也蓄的很尖利,扬手就往文郁脸上挠。
“啊”的一声,文郁脸上就出现了几道鲜红的划痕。
他总以为女人都是娇弱无比,身体和脑子都被胭脂水粉给蚀空,没想到节姑竟然力气这么大。
节姑一强,他就不由自主的胆怯下去。
欺软怕硬四个字在他心里扎了根,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竟然让节姑一把掀翻在地。
他赶紧翻身再次将节姑按住。
“你......”节姑呼吸不过来,口鼻喷出的热气全都落入了文郁手中,雨点打入节姑的眼睛里,出现了大片的红色血点。
节姑双手拼命抓挠,不肯就死,爆发出的力量让文郁感到了恐惧。
他脸上全是通红的指甲印子,乍一看好像要破相一样。
下意识的,他决定换个方向,想换到节姑身后,用手臂勒住节姑的脖子,他顺着力道抬腿,哪知这时候节姑弯起膝盖,对着他两腿之间死命一踢。
文郁这回痛的蜷缩起来,下体再没有用处,那也是一坨肉。
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呼声,然而拽着节姑不肯松手。
若是没看到节姑,他还想不起这个人来,可看到节姑,他就忽然想起来这个人不能留。
节姑刚气喘吁吁爬起来,没想到文郁竟然还不肯罢手,又跌倒在了一起。
他们二人从未如此亲近过,此时扭在了一起,几乎扭成了一股绳。
节姑咬紧牙关,将手伸到他胯下,又是狠狠一捏。
文郁这回是彻底松开了手。
大雨还在下,节姑抱着自己的包袱,提着一口气,跑出去一里多地,确定文郁没有跟上来之后,她又一鼓作气的跑到了巨门巷。
将巨门巷的门拍的山响,总算是拍开了这扇大门。
这里面的情形,她憧憬过许多次。
解臣在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挑唆着解臣弄死解时雨,把这座宅子弄到手。
现在宅子还在这里,解时雨也好端端的,反倒是她弄成了这个狼狈样子。
站到门前,她将自己的过去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小鹤先带她去换了一身衣裳,衣裳不知道是哪个下人的,不合身,而且是粗布衣裳,节姑提着袖子闻了闻,感觉在上面闻到了油烟味。
她皱起眉头,等见到解时雨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拿你的衣服给我换?”
不用解时雨回答,她已经自顾自的坐下,还是觉得这身衣服平白无故降低了她的身份。
湿衣服纵然不舒服,总比这粗布衣裳好。
拉扯着衣袖,她上下左右的打量这书房,书房里一架一架的,除了书还是书,她东翻翻西翻翻,好像这些东西也有她一份似的。
看够了,翻够了,她才无趣的坐下,看向解时雨。
解时雨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衣裳,水汽浓郁,她这衣裳和人也跟着氤氲,散发出浓重的颜色。
衣裳和首饰都很鲜艳,让节姑眼馋,她心想要是这些东西戴在自己头上就好了。
解大不过是个打秋风的,也配戴这种好东西吗?
要是还在玉兰巷,她立刻便会出手将解时雨头上的首饰揪下来。
她没有,也不许别人有。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得低头,解臣的死她也不计较了,得求解时雨帮她。
“解大,你得帮我。”
解时雨安静的看着她,态度很和气,像是躲在暗处的掠食者,藏起了尖喙利爪,只放出一个温柔的陷阱。
她听着节姑东一句西一句,将徐家和文郁的所作所为说了个支离破碎,大半天才让人拼凑明白。
“总之你得帮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往后我就在你这里住下。”
节姑说完喝了口茶水,茶水凉飕飕的,又苦又涩,让她没办法往下咽。
她想解大真是没出息,手里攥着大把的钱,竟然连一口好茶也不会喝。
还有这家里,连个下人都看不到,这么大的宅子,真是浪费。
要是她当家做主,必定要将这里装扮的花团锦簇,金碧辉煌。
外面的花厅,四面她都要用琉璃罩起来,听说那些琉璃窗扇被光一照,立刻就流光溢彩,灿烂耀眼。
还有一路进来的竹子,全都拔掉,重新种上花草,一开起来,就跟云霞一样。
她理所当然的求救,又理所当然的幻想,脑子里好像永远都少根筋,认为自己这辈子都是大家闺秀,千金的姑娘。
等她脑子里的东西悉数枯竭,想不出东西来,才发现解时雨一直没说话。
解时雨的目光正凝视着她,像是打量货物一样那么打量着她。
节姑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感觉解时雨这时候的目光有点吓人,仿佛皮囊下藏着个恶鬼,会冷不丁撕破表象,给她一刀。
解时雨的确是在估量她的价值。
她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也湿漉漉的不干爽,但是一张脸还是可人的,眉眼、鼻子、嘴唇,全都生的很钝,很娇憨。
片刻之后,她开了口:“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立个女户,自己做点小买卖,体体面面过日子去,这是一条路。”
节姑瞬间站了起来:“一百两?这么点钱够干什么!打个好点的首饰就没了,
你有这么多钱,金山银山,住在这么大这么好的宅子里,就给我这个族妹一百两!
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消息
节姑长这么大,先是靠着父母过日子,后来靠着大哥和常沐养活,等这些人全都没了,她又找到了徐锰。
她的思绪是凌乱而且潦草的,永远不往深处琢磨,就这么理所当然的索要。
她会吵、会闹,还会闹自杀,经过了徐锰,她也学会了做小伏低,可现在这些手段施展出来,解时雨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她威胁解时雨要去上吊,解时雨一招手,吴影就送来了上吊绳。
闹了个精疲力尽,节姑瘫坐在椅子里,总算明白自己是个走投无路的人。
“别的选择呢?”
解时雨笑了一声:“自然不是什么好路。”
节姑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又送我去给人做妾?这回你想攀上谁?一回生二回熟,我还怕给人做妾不成。”
解时雨摇头:“你不适合整卖,只能零零碎碎的卖。”
节姑很大声的吸了一下湿漉漉的鼻腔,不可思议的看着解时雨,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究竟是她不守妇道,还是解时雨不守妇道?
解时雨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可以拒绝,体体面面的出去过日子。”
节姑从来没有这么沉默过。
她心想难道自己真的要走到这一步?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是个年轻女人,本来就该依附他人活着,是解时雨不讲情面,把她逼迫到这条见不得人的路上去了。
女人的资本,无非就是这一样,岔开两条腿。
“我要钱......很多的钱......”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是豁出去了,脸皮、身份,全都不要了,直接一股脑的堕落进了火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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