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靠着椅背,低头去看解召召,一低头,脸上那几条伤疤充了血,变得更加可怖起来。
解召召被堵了嘴,一不能说二不能动,只能用自己那双空落落的眼睛看回去。
文郁被她的眼睛看的腻烦,一脚将她踢的滚出去三步远,转头对谭峰道“成王可真行,这种阴私事也能打听清楚,很有点长舌妇的本事。”
谭峰不和他做口舌之争:“世子照着殿下的安排办就是,并且要快——明天,我们就要发难!”
文郁看着谭峰那张颐指气使的脸,简直和成王十足相似,他看着心里烦的要命,不由站起身,冲着解召召再踢了两脚。
不发泄出去一点怒火,他怕自己会失控,会忍不住和谭峰同归于尽。
当然凭借他的本事,是没有可能杀死谭峰的。
“这个疯女人你们一个晚上就能让她不疯了?”
谭峰点头:“如果不能,那就是我们的失误。”
文郁想了想,又道:“明天不行,再往后推两天,等我脸上的伤好......”
小雪打断他:“用不着你出去卖脸。”
文郁听了,连反驳她的力气都没了,只想扭头就走,一口气走出十万八千里,再也别见到这些混账东西。
但这和“同归于尽”一样,都属于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他强忍住怒气:“节姑呢?找到了?她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是个口无遮拦的蠢货,不能活着。”
谭峰张嘴正要说话,忽然眉头一皱,冲着小雪一招手,自己往门外走去。
外面有脚步声,很轻,但依旧被他察觉了。
文郁见谭峰神色凝重,立刻和解召召一样闭上了嘴。
小雪守住了门口,对文郁这种贪生怕死的行为嗤之以鼻。
就在谭峰四下查探之时,屋子里忽然传来“咚”的一声,有人将一个重重的包袱,从窗口准确无误地扔到了桌上。
小雪立刻飞身上前,探出头查看,却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谭峰也在此时抽身回来,对文郁道:“世子就算看在我们护卫你安全的份上,也该对我们客气些。”
文郁冷笑道:“你们不护卫我,我恐怕更能长命百岁。”
他说完,指了指桌上的包袱。
包袱正从里往外的淌血,血还没有凝固,浓浓的血腥味冲的人头晕。
小雪上前打开包袱,随后惊的往后一退,两眼一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包袱里是一个人头。
一个女子的头,脖颈处的断口十分整齐,面目年轻而且美丽,大睁着双眼,黑眼珠散了光,定定的看向他和文郁。
文郁恐慌的叫了一声:“节姑!还有……”
还有一只猫。
被他摔得粉身碎骨的猫。
皮毛上沾满了血,也正在恶狠狠的盯着他。
文郁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进椅子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滴答”一声,血溅落在地,盛开成一朵暗红色的粘稠的花,连绵不断,一路从桌下开到了他脚边。
屋子里成了一个幽暗恐怖的坟墓。
这让他想起来一件早已忘却的往事。
“是解时雨,她在警告我!”
谭峰冲着小雪努嘴,小雪飞快取下包袱,要出去找个地方埋了,顺便将解召召带出去炮制。
“世子,解姑娘一介女流,你何必怕成这样,再说京城能人异士如此之多,你又怎么能确定就是她做的?”
“陆卿云,”文郁紧紧按住心口,“他就曾经这么警告过我。”
他打了解时雨一个耳光,陆卿云就砍了一只手,丢在他的马车上。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解时雨背后的人,就是位高权重的陆大人,他只不过是凭着直觉,放弃了解时雨。
现在这种令人心悸的恐惧再次袭来,陆卿云不在,会做这种事情的只有解时雨。
解时雨和陆卿云的感情,他不知道深厚到何种地步,只知道他们要对付陆卿云,解时雨不会不闻不问。
她会奋起反击,直到将一切敌人都打的粉身碎骨。
“陆卿云?”谭峰琢磨了一下,“看来解姑娘深受陆卿云教导,行事如出一辙。”
“不,”文郁摇头,“她远比陆卿云要阴狠,她一定已经洞悉了一切,我们必须收手,否则她会杀了我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朱家
文郁被一颗人头和一只死猫吓破了胆。
在谭峰看来,他这害怕,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尤其是他害怕的还是一个小姑娘。
“世子,解姑娘不可能这么快就洞悉了真相,这件事我们殿下也是费尽心思才弄明白,我们明天突然发难,她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将一切都打听清楚。”
可文郁不管谭峰怎么看,他认定自己足够了解时雨,她眦睚必报,不管知不知道真相,都会报复到底。
连节姑——她的族妹,都能杀的这么毫无负担,甚至割下头送来给他,就足以见她的冷酷无情。
他虽然很痛恨这个女人,但是在自己力量不够之前,他还不想像秋天的庄稼一样,被解时雨干净利落的收割掉。
解臣要是没那么迫不及待,而是在太子手下壮大自己,也不会死的这么快。
然而谭峰是绝不会允许他临阵退缩的。
“有我在,谁也杀不了你,
更何况你是文定侯世子,她杀你,岂不是自己将把柄送给别人,
这种坏了规矩的事,她要是聪明就不会做。”
文郁冷笑一声:“她是不会杀我,但是她可以让别人杀我,就像杀徐锰一样。”
徐锰的死,解时徽对任何人都不松口,但是文郁知道,在这之前,解时徽见过解时雨。
解时雨就是有这个本事,跟个女妖怪似的蛊惑人。
谭峰低声道:“那殿下交代的事情,世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做了?”
文郁刚想点头,却看到谭峰的手按在了刀上,一双眼睛毫无感情的看着他。
“你怕解姑娘那看不见的软刀子,难道就不怕我这看得见的硬刀子吗?”
文郁看见了,也怕了。
勉强的挤出一个好字,他看着灯盏上黑黝黝的棉芯正在从白瓷边缘消失,很快,黑暗笼罩了整个屋子,整个文定侯府,连同他一起,全都陷落进去。
长秀街朱府,此时的灯火也早已经熄灭,只剩下书房中还亮着点火光。
朱家曾经出过帝师,帝师两个字自然是无上荣耀,无限富贵,可再加上曾经二字,就会让人联想到落魄。
富贵人家一旦落魄起来,往往比原本就穷的人家更捉襟见肘,既要维持体面,又要拆东墙补西墙,实在是不容易。
朱家落魄了,万幸朱遥是个进士,从原配夫人病逝之后就一直在外任职,如今期满,回京述职,等考课过后,另行安排。
朱遥看着棋盘,手痒难耐:“再来一盘?”
林宪坐在他对面,点点头:“那我今天晚上就歇在你这里。”
朱遥道:“你家的宅子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歇在我这里我是无所谓,就是怕委屈了你。”
“我家?”林宪自嘲的一笑,“如今我还有什么家?”
朱遥回京城的时间虽短,但京城的消息已经将他填满,尤其是昔日好友忽然失了世子之位,更是让他意兴阑珊。
当初和林宪结交,为的就是林宪有朝一日,会成为镇国公世子,没想到……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放下一颗棋子,他低声道:“国公爷总归是你父亲,不会亏待你的,你还是搬回去住吧。”
林宪冷哼一声:“府上现在乌烟瘴气,那一位交了许多狐朋狗友,美名其曰读书上进,父亲是猪油蒙了心,一切都由他,
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不说别人,就说抚国公家那位郑世子,他是读书上进的人吗?
就因为他不上进,圣上亲自下旨揍他,还得留着他大妹妹在家招婿,支撑门庭。”
朱遥心想圣上要是因为他不上进揍他一顿,他不仅屁股要开花,心里也要乐开花。
反正皇上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揍他了。
他要是林宪,一定要将这个世子弟弟哄住。
“不说这些烦人的事,”朱遥换了个话题,“你如今在干些什么?”
“前一阵遇到个高人……”
两人边说边下棋,因为水平都很臭,所以下的旗鼓相当,十分有劲,等歇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
朱遥先将林宪送去客房,自己提着灯笼往正房走,走到一半,忽然一左一右多了两个人。
刀凉凉的贴住了他的脖颈。
“别叫,我们问几句话就走,还有,告诉我们的每一个字,都不能有假,答错一个,就卸掉你一根手指头。”
朱遥被冰冷的刀锋顶着,浑身僵硬的好像被冻住了一样,想说一句大侠或者是好汉之类的话,却口中发黏,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眼睛左右张望,想看清楚挟持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可是这两人训练有素,虽然一左一右就在他身边,可他不管用余光怎么看,都看不到这两人的面目。
两人拉着他,将他带到了僻静处。
朱家落魄久了,宅子虽大,却无力支撑,已经荒废了多半。
这些地方都用一把大锁锁着,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际,总算有人开口发问。
“解召召是你什么人?”
朱遥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既别扭又不舒服,是一种陈旧的伤疤被人揭开的不愉悦之感。
“原配夫人。”
“她死了还是没死?”
“病死了。”
话音刚落,左边的人二话不说就抓起了他的手,按在冰冷的石头上。
另一个人配合默契,站到他的背后,刀没有动,却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他的嘴。
左边的人按住他的手腕,手起刀落,斩断了他的小手指。
朱遥“呜”的一声,身体竭尽全力的痉挛,以示疼痛,冷汗直流。
片刻之后,他被如同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被这两名悍匪推放到了满是落叶的石凳子上。
这两人站在他背后,镇静而缓慢的问话。
“她死了还是没死?”
“没……死……”
朱遥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瘀血,说出去的话一个字比一个字晦涩黏稠。
“她跟谁通奸了?”
“不知道……”
眼看着其中一人又去拉他的手,他急起来:“真不知道!就模糊看着很年轻,跑的时候身上的金玉饰品稀里哗啦掉了一路。”
“为什么放走解召召?”
“我当时正等着放官,有人给了条件,外任的官换解召召活命。”
“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我爹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只怕不是一般人。”
朱遥父子为此还大闹一场,老父亲要气节,不肯罢手,而他要名利,最后以老子气到中风,宣告了朱遥单方面的胜利。
第二百四十章 众口铄金
朱遥略过了自己和父亲的纷争。
在他看来,朱家一日比一日落魄,所谓气节一类的东西,可免则免,等来日重新振作起来了再谈也不迟。
他这样牺牲自己,朱家躺在地下的祖宗们,也该含笑了。
院子里一时寂静起来,没人说话,也没了动静。
朱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身后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他连着往假山石头上走了三步,居高临下的往四周眺望,还是没人。
黑沉沉的夜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站在这荒芜的角落,风无孔不入,带出萧瑟的声音。
若不是手上的疼痛提醒他,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夜里鬼魅似的来去的两人,正是吴影和尤桐。
将消息带回巨门巷,解时雨立刻认定通奸者是庄景,唯一不对劲的就是庄景没有这个能力安排朱遥。
不仅是庄景没有,整个承恩伯府也没有。
什么人在帮庄景?
或者说是在帮解召召?
不等解时雨理清楚理明白,第二天,答案就像晴天霹雳一样送到了她面前。
这个人是陆卿云。
至少解召召一口咬定是陆卿云。
......
京府衙门三层台阶之上,青墙灰瓦,乌梁朱门,黄铜大钉威严而庄重。
门外悬着一副对联: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
此仪门轻易不开,平常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都在外面的申明亭解决,只有提审重要犯人和重要案件的时候,才会打开这道仪门。
今天的案子却将这道门打开了。
甚至都称不上案子,既没有要告谁,也没有要打打杀杀,只因这案子里涉及到了朝廷重臣陆卿云。
五楹公堂上,跪着解召召。
短短一个晚上,她就已经疯癫之状尽去,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衣,里里外外,穿的服服帖帖,越发显得她身量纤细,腰肢盈盈可握。
原本蓬乱的头发梳拢了,乌发如云,越发显得巴掌大的脸又苍白又细小,空落落的眼睛仍然是空落落的,只是眼珠有了神采,顾盼之间,十分动人。
面对着高座在上的府尹陈世文,她口齿清晰的再次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些话,她方才在申明亭说过一遍。
这一说,不知引来多少好事之徒围观,这才惊动了陈世文,迅速打开仪门,并且通知了一干人等。
但好事之徒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变得更多,将仪门外的台阶围了个水泄不通。
“妾身本是玉兰巷解家,解清之妹,与陆卿云陆大人自幼相识,陆大人在京城沿街乞讨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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