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从二楼往天井中看,正好能看到几个角打扮的五彩缤纷,各自站定,便直接开场。
唱的是一出新戏,鼓点响做一团,青衣的嗓子清清亮亮,一根线似的往上飘荡,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解时雨端坐一旁,无需去听,这场戏会唱什么,她心知肚明。
她目光敏锐,一直在追踪陆卿云的踪迹,他没有在上次吃饭的地方,而是上了三楼,看样子是还有其他事要办。
而解时徽听的入了神,心也跳随着鼓点一齐跳动,几乎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姐妹代嫁”只在这出戏中占据了不起眼的一个位置,却在她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全乱了。
心乱,脑子更乱,思绪直接成了盘丝洞,让她精神亢奋,面孔通红,两眼放光。
解时雨露出一个无声的笑,知道鱼儿已经咬钩了。
她这双手可以推波助澜,但若是无风无浪,她又怎么能助的了?
天井中唱的乌乌泱泱,有人爱听,自然就有人不爱听。
不到片刻,就有一群人马出没,众星捧月的恭维着中间那位,中间那个月亮脑满肥肠,穿金戴银,笑呵呵的往左边月亮门走。
这大月亮身边不仅有朋友,还围着许多高大护卫。
解时雨心思细密,骤然发觉不对,伸出头去一看,就见廊下阴暗处有几条影子也正随着这一群人而走。
最前面的人左手拿一顶斗笠,右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赫然便是陆卿云。
两队人马竟然连步伐都是一致的,只是一边热闹非凡,一边安静的近乎于隐形,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走廊并没有多长,很快两队人马就汇聚在一起,解时雨紧紧盯着陆卿云,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眨眼之间,陆卿云已经靠近,左手用斗笠半遮住脸,右手从袖中伸出,毫无预兆的抬手,一把长匕首没入胖子心口,当场就把对方扎了个透心凉。
胖子还保持着往前走的姿态走了两步,陆卿云在这两步之间就已经大步离开,边走边戴上斗笠,脱掉长袍,递给一旁的随从,出了月亮门。
很快,外面响起了马蹄声。
一直跟着他的四个随从卷起长袍,从廊柱之间的阴影中离开。
一切结束。
从开始到结束,几乎就是眨眼之间。
等到陆卿云和他的随从们消失的无影无踪,胖子轰然倒地,鲜血涌出,这一群捧月的星星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整个遇仙楼都骚动起来,二楼见了血的女眷开始扯着嗓子尖叫,所有人都乱做一团。
护卫们因为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也都大声呵斥,四处搜查。
解时徽骤然见了血,害怕的直哆嗦,脸上血色褪去,默默的憔悴了几分,
紧紧抓住解时雨,她语无伦次:“死、死人了。”
她没经历过风雨,最大的愁绪就是小儿女的情长情短,好在前面还有过一个刘妈妈的惨像,不至于让她失声尖叫。
可她依旧是怕,因为此时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行凶。
两个丫鬟也是六神无主,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解时雨。
说来奇怪,解时雨平日里也虚弱的脸色苍白,可一旦出了什么事,她就成了八风不动的菩萨,都想往她身后藏。
可是没人想过,她又从哪里生出无穷的勇气来?
解时雨心里安静的可怕,死的是谁她毫不关心,混乱的人群她也不关心,她只对陆卿云生出了仰望之心。
她随意安抚身后三人:“军马司来了,暂时恐怕出不去,先坐着吧。”
来的不是别人,是庄景,来的这么快,可见死的人来头不小。
她必须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第二十八章 困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庄景领着军马司的人控制住了局面,将所有人都镇压在了厢房中。
遇仙楼被彻底封锁,迎来了片刻安静。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陆卿云和他的随从们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庄景看着死的透透的,再无生还可能的克亲王,神情凝重。
一击即中,分毫不差,快、准、狠,连克亲王身边的侍卫都没能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换成是他绝对办不到。
光是这一堆侍卫就足够让人心慌。
而且一切都那么恰好,天井里有人唱戏,而且请的是名伶,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这出戏上,没人会注意到这里。
不过也许会有例外。
他看了一眼下属送来的名册,记载了厢房中的客人,上面写着“西街解正府上姑娘两名,丫鬟两名”。
不知为何,他从克亲王的死,想到了解府一个奶娘的惨遇。
都是一样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解时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也未露出过任何破绽,却让他觉得这些事里都有她的影子。
好奇就像是种子,一旦发芽,就不可收拾,恨不能将解时雨从里到外的探究清楚。
可惜,这么有趣又漂亮的一个人,竟然被文郁捷足先登了。
不过今天这场问话不可避免,倒是可以询问一番。
然而不等他去询问,上司冯番就快马赶了过来,让庄景不要轻举妄动。
这位上司男生女相,中年发福,酷似一位大婶,武力寻常,脑力也寻常,再加上这一股中年妇女的气质,常让庄景觉得他能升到军马司副都指挥使全靠运气。
冯番取下帽子,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小庄,这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一个搞不好,我们都得完蛋。”
庄景心想这是废话,一个亲王死了,能简单到哪里去。
他心里虽然嗤之以鼻,但脸上还是恭谨客气,听着冯番低声分析,慢慢的,脸上的神情肃然起来。
冯番将海棠春的血案和克亲王的死联系在了一起。
“海棠春是干什么的,我们都清楚,克亲王这几年每到开春,就会伙同其他几位闲人去塞北游玩,偏偏在海棠春出事之后,他忽然病倒,独自留在了京城,
在他病倒之后,塞北忽然多出了上百匹好马贱卖,铜价也猛降,你想想是因为什么。”
庄景伸舌头舔了舔嘴唇:“您是说有人先利用海棠春声东击西,再钓出来克亲王通敌,在塞北买卖良马和铜?”
冯番跟个娘们似的凑到他耳边:“这都是没证据的事,明面上不好办,但是上面也不能留克亲王是不是,不能留,也得杀的漂亮,免得打草惊蛇,你看这一手,漂亮不漂亮?”
庄景有点懵:“漂亮。”
何止是漂亮,简直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他对冯番都要刮目相看了。
之所以没彻底刮目相看,是因为冯番又絮叨开了:“你说这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我们侍卫亲军的人?皇上的心腹,要是我们能发现再去拍拍马屁......是谁呢?”
他实在想不出来。
庄景打断他的猜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冯番笑了笑:“明面上当然得查,不过我们尽心尽力去查,其他人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不是。”
他将这办法一说,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官场上的人才,没人能抓得住他的把柄。
这办法就是拖。
遇仙楼的客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年轻又富贵,时间越是难熬,他们就越是暴躁。
解时徽也很焦虑。
她已经坐到两腿发麻,起来走了无数趟,可是除了来送东西吃的人,再没有人上门。
这间厢房成了临时监牢,她们也跟坐牢似的,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问话,只有没完没了的搜查。
眼看着夕阳余晖即将落尽,她忍不住看向解时雨。
解时雨不动如山,吃着送来的点心,喝着冷掉的茶,参禅似的镇静,还能再坐上个几百年。
她忍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转悠,还未等她说话,外面忽然有人大闹起来。
“凭什么不让我出去!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军马司,总之克亲王不是我杀的,我成元郡主在这里坐了这两个时辰的冷板凳,也够对的起你们了,再拦着,休怪我不客气!”
成元郡主闹的理直气壮,嗓音洪亮,身后还跟着一大堆仆妇。
庄景笑的和气,意意思思的拦了一下:“郡主辛苦,只是凶手如今还藏在这里头......”
“那关我什么事,”成元高昂着头,大步往外走,“你们要问话,回头去我家问去,我的人你现在就查,看看哪个像凶手你就扣下,我绝不拦着你,你们要是觉得我裙底下也藏了人,尽管来查!”
庄景重重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放走了成元郡主。
解时徽在窗口看着,心想这就是权势。
“大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解时雨漫不经心:“快了。”
她心里冷笑,凭借侍卫亲军的手段,怎么可能拦不住一个郡主。
无非是这件事不好查、不敢查,甚至是不能查。
成元一出去,遇仙楼的消息就会被放出去,届时就会陆陆续续有人来接,遇仙楼的男女们最后都会完璧归赵。
被留下的,只会是遇仙楼打杂的人。
她想的明白,解时徽却不明白。
在知道死的人是克亲王之后,解时徽越发心急如焚,再看到有人被接走,而她们却一直在屋子里无人问津,几乎要崩溃。
她心想都是解时雨的错,如果不是她说要进来,她们现在已经回到了家里,怎么会在这里担惊受怕。
“大姐,你去找找那位庄大人好不好,让他放我们出去,他认识我们的吧。”
解时雨摇头:“不要节外生枝。”
在庄景没惹到她之前,她也不想去招惹庄景,更何况庄景那里还夹杂着一个文花枝。
解时徽因为她的拒绝,在心里暴跳如雷。
她猛地瞪着解时雨,心想明明是你做错了事,为什么不去挽救,还要坐在这里装什么菩萨!
心里的火气滔天,她已经控制不住,涨了个满脸通红,猛地将桌上的差点通通扫到了地上。
“我要回去!”
第二十九章 上钩
解时徽控制不住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
因为文郁来了。
西街解府没什么重量,解正更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要从侍卫亲军手里捞人,解夫人思来想去,还是去求了文郁。
文郁咳嗽着从庄景手中接过姐妹两人,低声道谢。
庄景看着他们,两姐妹一个美,一个娇,娇的那一个眼里含着泪,嘤嘤的和文郁说话,他看着嘴角就有了一抹暧昧不明的笑。
看来这桩婚事还不够牢固。
鬼使神差的,他又看向了解时雨,晚霞应在解时雨脸上,越发璀璨夺目,眉心那一点痣,红成了朱砂。
她水蓝色的裙摆随风而动,漾出一圈光晕,暗暗撩动庄景的心。
没到手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而且将一个已经陷入爱河的姑娘勾引出来,这种成就感自然更加迷人。
不过迷人归迷人,他心里暗暗有种预感,现在不是出手的好时候。
解时雨即将出嫁,若是非要跟他鱼死网破,那也不太美。
爱情嘛,好的时候自然要蜜里调油,分开了也要一团和气才好。
就像文花枝那样,只会暗自伤神,却绝不会把他弄的声名狼藉。
解时雨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没有回头,上马车回家,接受另一场风暴。
克亲王死的太突然,凡是在遇仙楼的人都有嫌疑,而解正在外胆小如鼠,热脸能贴所有人的冷屁股,两个女儿却直接给他在侍卫亲军处挂了名,他差点当场晕过去。
如此巨大的麻烦,几乎吓掉了他半条命。
他在家里发了一大通官威,审问犯人似的先将小女儿提了上来。
解时徽魂不守舍,一颗心全挂在文郁身上,喃喃的说了两句是解时雨要去的遇仙楼,毫发无损的走了。
事情至此,文郁所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英俊潇洒的良人,还代表着富贵、权势。
他本就是那个动人的文郁,再加上文定侯府世子身份,就成了双倍的动人。
解正也认为小女儿没这个胆子,但是要提审大女儿,又有点怯。
大女儿不知从何时起,油盐不进,对着他阳奉阴违,再加上马上要嫁去文定侯府,他越发没了底气。
想了半晌,他干脆直接下了命令,让解时雨出嫁之前都不得离府一步,安心在家待嫁。
然而他的火还是没撒出去,心里难受,认为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在家里失了威严。
为了重新找回威严,他将跑来打探消息的解夫人打了一个嘴巴子,骂了一声“蠢材”,自己跑出去找同僚商议兼喝酒去了。
解夫人平白无故挨了打,敢怒不敢言,转头将解时雨彻底禁锢在了西院中。
就连嫁衣都是绣娘来家里量的尺寸。
解时雨很安静,她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冒头。
她看书、练字,每日春风拂面,修身养性,养的脸上都有了一点血色,不用总是借助胭脂。
嫁妆单子她都懒怠看,这些东西虚有其表,看了也是无用。
小鹤一开始气了两次,后来也跟着淡定起来,心想还是姑娘稳得住,文定侯府什么东西没有,值得在这点东西上生气。
而解时徽则是悄悄的,忙忙碌碌的有声有色。
她要干大事,却没有帮手,一切都只能自己偷偷摸摸的琢磨。
琢磨了半晌,却发现事情远没有想的那么难。
解时雨无依无靠,连外亲都没一个,自然不会有亲眷前来,解家的丫鬟嬷嬷也就那么几个,届时都要出去帮忙,背亲的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文定侯府,毕竟他们要的不是解家的女儿,而是一个能冲喜、八字好、菩萨像的姑娘。
但是她相信文郁这么随和可亲的一个人,绝不会为难她的。
到了解时雨成亲的前一天,西街解家彻底热闹起来,张灯结彩,酒棚从西街这一头搭到那一头,来道贺的人流水一样没有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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