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平常看着没两样,端端正正坐下,对解大夫人的审视毫不在意,慢吞吞喝茶,明知道解大夫人是有话要说,她就是不抬头,不出声。
解大夫人心里存了疑虑,越看越觉得解时雨不像个大姑娘,倒像是个身经百战的厉鬼,附在了解时雨身上。
这种感觉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她连忙叫人点灯,又挤出一点笑意来:“时雨,你在家里住的可还好?”
解时雨放下茶杯:“很好。”
解大夫人又问:“既然很好,那你怎么把我的账本撕了给二夫人和三夫人呢?”
“您冤枉我了,”解时雨很自然的辩解,“我干这无聊的事干什么?”
解大夫人自然是知道她不会承认,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准备感化她。
拿什么感化,当然是拿婚事。
姑娘们最在意的无非就是自己的终身,自己拿婚事点她一点,也免得她再做出什么事来。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就得教。
真给她挑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家,她以为自己能看出来?
“你也这么大的姑娘了,等节姑和镇国公府的婚事定下来,我就要开始给你相看起来了,凭着你伯父的位置,再加上镇国公府,我再给你出面,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解时雨已经厌烦了别人拿她的婚事来做价码。
她嫁不嫁的出去,嫁给谁,她自己会谋划。
“您怎么就肯定节姑一定会嫁到镇国公府上去呢?又怎么肯定没有您的帮忙,我觅不到如意郎君?”
解大夫人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顿时觉得她天真的好笑:“你这是什么孩子话,节姑的婚事有我给她张罗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至于你自己去找如意郎君,没有父母长辈,你又去哪里找?”
解时雨微微一笑:“伯母,这世上哪有什么板上钉钉的事?”
不等解大夫人反应过来,她继续道:“您和大伯父,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认为能拿捏的住我呢?”
解大夫人诧异的看着她,仿佛她身后突然多出了许多魔鬼的爪牙,真在无孔不入的往屋子里钻。
到了这一刻,她才觉得解清对她的评价太过平和了。
这根本就不是个被人挑唆摆布了的姑娘,她自己就是个恶女!
就连这张菩萨面孔,都带上了满满邪气。
这才刚取得了一点胜利,她就迫不及待的要将手伸到节姑身上去了!
第五十二章 猎手
“你这孩子,谁要拿捏你了,”解大夫人好歹还能保持一点理智,“伯母也不会强压着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儿,节姑的婚事......”
说到这里,她不说了,只在心里补上一句:“你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插不上手。”
解时雨微微一笑,起身告辞,只留下一个惊疑不定的解大夫人。
大夫人心神不宁,害怕解时雨对节姑下手,使出浑身解数去盯着,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解时雨太太平平,并没有要作妖的打算。
反而是二房和三房跟打了鸡血似的,动不动就要查账,让解大夫人分身乏术。
盯到这里,解大夫人又觉得这么个小姑娘,放放狠话也是有的。
她甚至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毕竟解时雨手不能提,是个风一吹就能倒的纸美人,有时候看久了,都觉得这个美人要坐化而去。
但也不能完全的放松下来,解时雨很会借力打力,张闯的事,他们还赔了个儿子进去。
这么一惊一疑之间,文定侯府的宴会时间也到了,除了文、解、庄三家,另还去了几位亲朋好友,将一向冷清的文定侯府衬托的热热闹闹。
这些自命不凡的男人们聚在一起,往往便失了人前的光鲜亮丽,连带着空气都满含着自大和得意,一个个高谈阔论,谈笑风生,讨论政事。
尤其值得讨论的是东宫的太子和其他五位皇子。
这六位龙子为了龙椅,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断的扩大党羽,一副皇帝活不过今年的急切姿态。
上行下效,朝臣和权贵们也是心急如焚,既怕自己来不及站队,又怕自己站错了队,恨不得撬开老皇帝的嘴,让他给个准话。
庄景坐在角落里,打扮的漂漂亮亮,旁边坐着已经和好的文郁,心里已经打了无数个哈欠。
这些事在他心里和成婚一样乏味。
找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他一通瞎走,文定侯府堪称是地广人稀,要找个女眷的所在很不容易,但是凭借他猎犬一般的直觉,还是让他给找到了。
站在假山高处,他先看到了一片碧绿的竹林,正在风中波涛起伏,竹影中,坐着一个沉静安宁的解时雨。
远远望去,解时雨身上的纱衣如同翡翠,和竹林一同流泻而去,皮肤在幽暗的光线中是一块发光的玉石,散开的裙摆就是观音座下的莲台,衬的她宝相庄严。
一旁坐着个期期艾艾的解时徽,大约是在说些要和气的话。
庄景兴奋的点亮了双眼,等解时徽一走,毫不犹豫就凑了过去。
“解大姑娘,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这文定侯府伺候的人也太少了些,我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
解时雨将手中书册一卷,塞给小鹤,打量了一眼庄景。
庄景伤已痊愈,打扮的风流倜傥,丰神俊朗,身上零零碎碎挂着许多小玩意儿,是位香喷喷的俊美少年。
她和庄景是没仇恨的,打量的同时站起来行了礼:“庄大人。”
庄景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都是姻亲,不必这么客气,你叫我庄景就行。”
解时雨对他一笑:“恭喜。”
庄景一听恭喜就开始愁眉苦脸,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
他无可奈何的一笑,心想文花枝现在简直跟她那个哥一模一样,他不仅没办法去爱,还时不时的在心里犯怵。
况且他本来就不是个想成婚的人。
“解姑娘,事已至此,有两句话我也憋不住,其实要不是出了这么一桩烂事,我是很想娶你的。”
解时雨本打算告辞离开,听他这么一说,便笑道:“因为我八字好?”
庄景从身上掏出来一把折扇,害羞似的打开扇了两下:“那、那倒不是,我挺喜欢你的,没想到中途会杀出个程咬金来......”
解时雨若是不知道他和文花枝早已有染,恐怕就要信了他这一番纯情表白。
她随口敷衍:“您倒是爱说笑。”
庄景摇头:“我确实爱说笑,不过今天绝对都是真话,解姑娘,往后我还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他边说边往后靠,一只手潇洒的扇着风,另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让竹林中的光落在他身上,显出一种慵懒神态,再诚恳的看向解时雨。
解时雨回绝的干脆利落:“男女有别。”
庄景没想到自己花蝴蝶似的施展了半天魅力,竟然一无所获,连个朋友都做不成,不由心里憋闷,好在他对未得手的猎物一向有耐心,只叹了口气。
正当他想再说两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姑娘们喧哗的声音。
“这算什么,”节姑的声音清脆高亢,“我家里还有个脸盆那么大的紫晶聚宝盆呢。”
不知道哪个小姑娘回道:“那还是你们家的大一些。”
解时雨懒怠和节姑吵闹,站起来便道:“我先走一步。”
她说完便走,带着小鹤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让庄景又猝不及防的成了个孤家寡人。
庄景评价道:“无情。”
他也听到了文花枝的声音,纵身一跃,往假山石上藏去,看着女眷们耀武扬威的离开,才从藏身之处出来,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怎么这么贱呢。”
越是不爱他的他越是想爱,越是拒绝他的他越是想到得到。
这不是贱是什么。
在庄景痛骂自己之际,解时雨已经遇到了另外一位闺秀。
这位姑娘姓卢,初来京城投靠,身体不好,瘦的跟黄花一样,是个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药篓子,连身上的荷包里都带着药丸。
今日是跟着自家表姐出门开开眼界,眼界还没开,就被自家表姐和节姑联合着气了一场。
她哭的现在还红着眼睛。
解时雨平静的冲她打招呼:“卢姑娘,去那边凉亭里吧,一会儿你表姐和节姑要往这里过。”
“啊,”卢姑娘慌忙站起来,“她们不是去看文姑娘的兔子去了吗?”
解时雨便伸手往对岸一指:“对面那个一板一眼的小先生,是镇国公府上的小六爷,今天是专程来相看节姑的。”
卢姑娘听了解时雨的话,仔细觑了一眼对面的人,一步步跟着解时雨挪动,一边挪,一边转动眼珠子,同时和解时雨告罪。
“解家姐姐,你先去,我走的慢,”她没头没脑的又加了一句:“多谢姐姐。”
第五十三章 夏日鸣蝉
卢姑娘是个药罐子,也知道自己寒酸,寒酸之余,她心明眼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自己这个身体,好人家嫁不过去,穷点的人家自己扛不住,不想死,就得自己为自己谋划着。
解时雨不回话,大步流星的走了,这一走,并没有走远,而是另寻觅了一个阴暗之处,静坐着看戏。
没过片刻,就听到了卢姑娘落水的消息。
小六爷既然是个死板的人,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救了也不能撒手不管,相看都得放在一边,先处理此事。
等节姑赶到的时候,卢姑娘和小六爷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下几个丫鬟婆子传话。
节姑就算一万个不喜欢小六爷,但一个卢姑娘竟然敢觊觎她的东西,那就是罪该万死!
“不要脸!”她气的面红耳赤,在马车上跟鹦鹉似的骂个不停,连苏嬷嬷都劝不住,“等我嫁过去,早晚卖了她!”
回到府里,她便直奔解大夫人处,不知是去诉苦还是去讨主意去了。
而解时雨回了西厢,躺在贵妃椅上,闭着双眼,将腰间丝绦在手指上缠绕。
小鹤端上来一杯热茶,问她:“卢姑娘真能去做妾吗?”
解时雨睁开眼睛喝茶:“嗯。”
小鹤忙忙碌碌的去给鱼换水,满脸写着欲言又止,止了半晌还是止不住,忍不住道:“姑娘,您为什么要告诉她那是小六爷啊?”
她虽然后知后觉,但也明白过来卢姑娘那一声谢的含义。
解时雨漫不经心的晃动团扇:“不过是给大夫人开个玩笑罢了。”
解大夫人不会因为这点小瑕疵就放弃这门婚事,只不过会像吃了屎一样难受。
这比起他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灭顶之灾,实在只能算个小玩笑。
小鹤听了这话,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心想自己这辈子,要是敢对解时雨有一丁点外心,她光是回想解时雨的丰功伟绩,就能自己先把自己吓死。
她嘟囔一句:“不知道大夫人会不会怀疑咱们。”
解大夫人何止是怀疑,直接就给解时雨定了罪,在屋子里气的要呕血,参茶都多喝了二两。
“这个小兔崽子,简直就是从鬼肚子里爬出来的!邪气!”
她的心腹李嬷嬷也跟着咬牙切齿:“您就是太仁慈了,早该把她送出去了事。”
解大夫人哼一声:“要是能动她,她还有命在这里蹦跶,怕的不是她,是她手里的东西和背后的人,先把她看管起来,不许她随便出去。”
李嬷嬷点头:“那要是外头有人找她呢?”
解大夫人又喝一口参茶:“那最好,钓一条大鱼出来,不过谁会明目张胆的来找她呢?”
结果还真来人了。
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子,面黄肌瘦,穿一身满是灰尘的短卦,卦子上破了个大洞,一看就是个没吃饱过的跑腿小子。
他人小胆却不小,单枪匹马往解府门口一站,搂着一个大画轴,大大咧咧的就要见解时雨。
等他入府见了解时雨,板着自己的小身板,毫不客气道:“您姑娘自己订的画,又不去拿,连累我西街到玉兰巷的两头跑。”
解时雨并未订过画,也不认识这样大的小子,但她的心思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会因此小事就动了声色。
抓了一大把酥蜜塞在小孩手里,她连哄带笑:“辛苦你跑一趟,你叫什么?”
小孩立刻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咀嚼的有声有色,舌头还从百忙之中抽空回了话:“陆鸣蝉,我大哥也姓陆的。”
解时雨听了一个“陆”字,心中便是一动,看向画轴的目光便郑重起来。
陆鸣蝉将糖都吃了,还舔了一遍手指,意犹未尽道:“大哥说让您看看真假,别回头赖我掉了你的包。”
解时雨让小鹤把碟子里的酥蜜都包了,再给他一捧零钱,笑道:“那要是假的,这画是你大哥来取吗?”
陆鸣蝉还未答话,节姑已经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小六爷纳妾之事,最多让她烦恼三天,已经算是烦恼的很长了,此时此刻,她听闻来了个小伙计,就跑出来逗乐子。
“什么画,我看看!”
她伸手就将画夺去,只要在这个家里的,都是她的,也用不着谁同意不同意。
打开一看,是一副花团锦簇的百花图,浓墨重彩,在纸上开的十分热烈。
节姑立刻一撇嘴:“解大,你怎么买这样一副画,亏你还是学了许久画的,竟然连观赏都不会了。”
这样的画太俗气,不仅俗气而且无趣,满目望去都是花红柳绿,毫无观赏的价值。
她随手将画扔到桌上,转头又问陆鸣蝉:“喂,你小子胆子可真大,一个人就敢往府里闯,也不怕别人把你抓起来。”
陆鸣蝉不明所以:“我又没犯法,为什么要抓我。”
见着大户人家的姑娘,他连看也不多看一眼,一心一意去吃糖,吃的嘎嘣作响,一口接一口,两个腮帮子都鼓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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