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不能直接过去援军,那边没有要紧事,正好江南路烧了两座常平仓,老二推脱到流民身上,真把户部当他的钱袋子了,怎么就这么——蠢货!你护送钦差去查。”
“是。”
赵贞叹气叹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朕还有一事,要安排你去做,等你回来......朕必定好好补偿你。”
“是。”
赵贞密谋一番,又起了谈兴,抓着陆卿云追忆往昔,细说从前,句句话不离当年,茶水都喝了两波,说的陆卿忍无可忍,强行告辞出宫了。
宫外的冷风一吹,他被赵贞说成乱麻的头脑才清醒过来,伸手在胃上轻轻一按,他感觉到了一种硬石头从里面滚过的滋味。
饿了。
对着迎上来的两个随从,他翻身上马:“去玉兰巷。”
第六十七章 她的他
解时雨从屋子里挪动到了院子里,小鹤战战兢兢从尤铜和吴影身边绕过,给她上茶。
解时雨端了茶杯,端到一半,动作定住。
陆卿云从月亮门走出,穿一身绯色离地五寸团领衫,当胸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雄狮反射了月光,凶猛的要狰狞而出,夜风扬起他的黑色披风,如同一团巨大的云。
他走近了,从尤铜手里提过灯,掩着火光细看解时雨:“头皮破了?”
解时雨点头:“没事,我头发多,擦过药了。”
陆卿云将灯递给尤铜,坐在解时雨面前,不必他说,小鹤已经按吩咐端上来一大碗鸡丝汤面和月饼,茶也是温的。
她是第一次见到陆卿云,胆战心惊的差点打破碗,本来该陆鸣蝉来的,可是陆鸣蝉说睡就睡,嘴里还塞着个鸡腿。
陆卿云吃东西快,也很利索,一大碗热腾腾的面吃完,解时雨还在啃月饼。
她放下月饼,疲惫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尸体:“是解臣。”
陆卿云拿过她吃了大半的月饼,鲸吞入腹,神情放软:“斩草不除根,就是如此。”
解时雨“嗯”了一声,觉得自己若是解臣,也会不死不休。
垂下浓密的睫毛,她自我反省:“我疏忽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大手笔。”
她能容忍自己有一次的失败,但是不能一直失败。
陆卿云笑道:“你若是万无一失,我反倒要害怕你了。”
这世上万无一失的人,都是让人害怕的。
解时雨又问他:“您不是才回来吗?怎么知道他会动手?”
她感觉他这四位随从仙气飘飘,来无影去无踪,出现的恰到好处。
“恰巧了,”陆卿云靠向椅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解时雨想了想:“我不打算报官,想把几颗人头给解臣送过去。”
说完,她就去看陆卿云的神色,他不说话,沉默的凝视着自己,大眼睛里露出来一点温和,很是玄妙。
玄妙过后,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言简意赅的开了口:“很好。”
说完,他挥一挥手,让四个随从全都背过身去,往前府下身,和解时雨之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只是一握,随后又放开了。
“我要由南往北走一趟公差,一直到云州为止,不一定能活着回来,来跟你道个别。”
他说完就走,披风扬成了一团烈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解时雨呆呆的一动不动,傻在了原地,随后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往前追出一步,力道之大,竟然将太师椅撞的一歪。
很快,她又停住脚步,这一握,握出了她满脸的血色,连带着手都像是泡在了热水里,一瞬间血脉通畅,胀痛无比。
扶住椅子把手,她慢慢坐下,两只手狠狠交叉在一起,捏出了几块青色。
深呼吸,再深呼吸。
将冰凉的夜风吞进肺里,然而一颗心依旧是在身上乱滚乱撞,撞的她呼吸不过来,肺都要炸了。
她知道这一握代表着什么。
陆卿云也知道。
这一握,真的惊到了她。
陆鸣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围着她问东问西,然而她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她感觉到了头脑的麻木,思绪的停顿,连带着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陆卿云这一握,握出了她炙热的爱意和无尽的心慌。
他再不动,她这一颗心都要捂馊了。
莫名的,她想起陆卿云的种种手段,干净利落成了一种美,美的让她着迷,让她想在他的双手之下疼痛和腐烂。
嫁和娶,她没想。
只想陆卿云这个人,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他们是黑暗中的两团冰雪,冷的相得益彰,坏的天生一对。
若她是信徒,那陆卿云就是她的禅师,端坐莲花之上,使她皈依。
这么乱糟糟的想了许久,她才总算是镇静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想着陆卿云说的话。
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屁股刚坐下去,她乱的又站了起来,感觉自己是站在了万丈深渊之前,不知道自己一步迈出去,会迈到何种境地去。
在她的理智和感情激烈交锋的第二天一早,解臣父子也收到了一份厚礼。
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堂而皇之的摆在桌子上,吓得一干人等面无人色,人头短暂的展览一番,就被带下去埋了起来。
解臣白着脸,对父亲解清道:“她不好惹。”
解清并没有因为赋闲在家而享清福,相反,他对过去的风光无比怀念。
“她这时候正防备着我们,”解清为这次失败找了个借口,“下次再找机会。”
解臣叹气:“是我着急了,想着正好能用流民的事情掩盖过去,看来她一直等着我们出手,眼下还是先蛰伏一阵吧。”
“只能如此了,”解清眉头紧皱,“太子如今信任你吗?”
“太子只要别人不立功,他就无所谓,常沐也不激进,只盼着太子常伴君侧就能继承大位,哪有我献策的机会,现在户部出了粮仓的大事,李玉是二皇子举荐的,您说太子是不是做梦都得笑醒了。”
“确实。”
“太子还说自己是天命所归,不必自己动手,对手就先倒下了,为此还多喝了几杯,他要是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下去,我哪有出头之日,往后论起从龙之功,我的功劳就只是给太子太傅送了个小妾。”
“常沐没多举荐你吗?”
“节姑什么性子,您还能不知道吗,那是能讨男人喜欢的性子?做夫人都勉强,更何况是做妾,我昨日特地去了一趟,告诉她,如今咱们成了满京城的笑话,可只要我出了头,第一个就是让常沐休妻,将她扶正。”
“这恐怕不好办。”
“本来也是骗她的,就为了让她安生些,到了现在,我真恨不得把她跟解时雨换一换。”
谈到此处,父子两人异口同声,长叹一气,满腹忠心,无人赏识,也很是痛苦。
解臣又道:“我们势单力孤,哪怕站在太子一系中,也无大用,还得再找个人同进退,就是这个人不好找。”
解清却沉吟着,告诉他一个名字:“文郁。”
出事之后,他将前因后果在脑子里不止过了一遍,越想,他越觉得文郁是始作俑者。
文郁像是亲手把怀着恶念的他送到了阎王爷面前!
第六十八章 心事
父子两人叽叽咕咕,以文郁为重点,说了一通废话,才口干舌燥的散开。
解臣回到后院,后院开满粉红粉白的蔷薇,蔷薇花从后,他看到了在和解大夫人说话的节姑。
节姑本就不丑,娇憨粉嫩,脸上自带红润颜色,在花园里哀哀的求着什么,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狗。
不必说,自然是来要银子的。
常沐给的那点月例银子,根本不够她花。
见到解臣前来,她立刻汪汪的哭起来,一边哭,还能一边口齿清晰的诉苦。
“我就知道你们狠心,不管我的死活,我昨天遇到解二,她现在都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早知道这样,你们还不如别生我!这算什么,让我去给别人做小,那个常夫人天天磋磨我!你们拿一千两银子给我,我自力更生去,再不跟你们有瓜葛!不给钱,我现在就吊死在这里!”
解大夫人心疼的一颗心剖成了两半,一半是女儿,一半是儿子,情绪酿酒似的在身体里打转,最后都成了一缸子恨。
恨起来,都不知道要恨谁好。
她急的看向儿子,指望解臣能拿个主意。
解臣知道节姑的话不能全信,常夫人虽然不到三十,但是已经和常沐吵的心灰意冷,念经去了,哪里有空磋磨她。
而且解二腼腆,在外面一向拘谨,也不会对着节姑大放厥词。
再说节姑吃的脸蛋滚圆,实在不像是受到欺辱的样子。
一想到解时徽,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文郁。
停下脚步,他做了个怒气冲冲的表情:“解时徽还敢欺负我妹妹,我回头就去找文郁!让他好好教训教训解时徽,我好歹也是太子手底下的人!”
节姑止住眼泪,不屑的哼了一声。
解臣安抚她坐下:“常沐就你一个贵妾,你不要觉着低人一等。”
节姑甩开他的手:“我凭什么低人一等,又不是我自荐枕席去的,谁要是瞧不起我,我就去谁家门口吊死,你要是去陪抚国公世子,那才叫低人一等!”
抚国公世子不大爱女人。
“动不动就吊死,你倒是吊一个我看看,”解臣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你要这么多银子干嘛?”
节姑眼睛一亮:“我要去做生意。”
生意还没开始,她闭上眼睛,就已经开始想自己如何日进斗金。
解臣很是无奈:“咱们家的钱倒是有一大半被文郁给坑走了,不过说起来,解时雨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解时徽给抢了婚事?”
这件事放在从前不过是个谈资,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处处透着不对劲。
首先解时雨就弱小的不对劲。
节姑尖着嗓子讥讽:“谁知道解二这么坏!”
解臣就此事和节姑以及解大夫人说了半天,试图从中找出文郁和解时雨的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确实也有,西街的种种反应都是佐证,可到最后,还是闹了个雾里看花。
文郁到底有什么毛病,让解时雨都不嫁?
解臣宛如断案高手,一手抓证据,一手抓证人,一路问到了西街,心想要是能抓到文郁的把柄,那不仅不用为了一千两银子犯愁,还能拉文郁入伙。
西街解夫人憋了半晌,总算是松了口:“世子喜欢打人。”
解臣一愣,心想这也算个毛病?
没能在文郁身上琢磨出东西来,他再次将目光放在了解时雨身上。
地契,无论如何是要拿回来的。
可他还没想到办法拿回地契,先传来一个噩耗。
谁也不知道解时雨是如何说动的二房和三房,整个玉兰巷竟然被一起卖给了皇寺。
等解臣发觉时,玉兰巷已被夷为平地,放眼望去,都是和尚地界。
他要是敢去闹事,佛祖就敢让他知道什么是法力无边。
解臣完全没想到解时雨做事如此奇诡,竟然会将宅子卖给寺庙!
他气的几乎发疯。
可他在这一头发疯,却找不到解时雨的踪迹了。
而解时雨,此时在遇仙楼中。
陆鸣蝉在雅间外门廊下嗷嗷的背书,背书、吃重阳糕、扒门缝三不耽误,忙的井井有条。
门缝里,只能看到解时雨的侧脸。
她的面孔落在阴影中,沉沉的想着心事,头仿佛也被这沉重的心事往下拽,露出微微隆起的额头和笔直的鼻梁。
来的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打扮自己,脸上未点胭脂,显出了苍白的脸色,只插了一根金灿灿的凤钗。
这一点苍白,反倒让她眉间那一点痣更红。
“我把宅子卖了,解臣肯定会气死,”想到这里,她做了个无声的笑脸,笑过之后,嘴角又耷拉下来,“气死最好。”
她对解臣并不是特别了解,大致知道此人眼高手低,但是能考中进士,进六部观政的,都不会是蠢笨之人。
“他要是以为我会在京城跟他死缠到底,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她又将思绪转回到陆卿云身上。
一想到陆卿云,她便有种似梦非梦的飘忽之感,理智上,她不应该往前踏出这一步,因为前路不明,可理智在情感面前,总得退避三舍。
“凭他的本事......多大的差事才会活不下来?如果他死了......”
解时雨眼睛一涩,慢慢从眼里鼓出来一大汪眼泪。
如果他死了,那她再去哪里找一个这样好的人。
抬头睁眼,她等着眼泪自行退下,等的脖子快发酸的时候,她就从泪眼朦胧中看到出现在自己头顶上方的陆卿云。
陆卿云用指腹给她揩了湿漉漉的眼角:“卖了地心疼?”
解时雨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陆卿云又将她按了下去,她低声回答:“没心疼,赚了。”
她这才发现陆鸣蝉的背书声听不到了。
陆卿云今天穿的有些古怪,外面套了件布口袋似的程子衣,将程子衣解下,递给尤铜,里面才是墨蓝色常服,腰间连个玉坠都没有。
他端起桌上的茶一口闷掉,见解时雨盯着他的衣服看,笑道:“怎么,我不能扮斯文点?”
解时雨摇头:“就是奇怪。”
“得将杀气遮掩一下,”陆卿云微笑着解释一句,“要再买宅子?”
解时雨低声道:“不买,”
陆卿云将糕点碟子推到她面前:“我有一座宅子在巨门巷,第一座就是,你去住着,我给你留了点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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