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监连忙道:“要不再让陈大......”
“不用,”赵贞哼了一声,“小兔崽子,朕要给他赐婚,他不要,朕看中的那个姑娘,嘿,漂亮着呢,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既然朕觉得漂亮,那就纳入宫中!朕要不是老了,牙都给他打掉!”
姜太监插不上话,干脆闭上嘴,任由赵贞发挥。
他不说话,赵贞反倒是安静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起身,脸上所有喜怒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丝端倪。
“更衣,去巨门巷。”
第九十七章 天威难测
夜深,巨门巷。
月光冷冷照亮巨门巷的每个屋顶,瓦片上传来轻微响动,一条条黑影鱼跃而起,刀光剑影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偃旗息鼓,落入了荒凉冷清的宅院里。
无人居住的空宅子,渐渐点起了灯火。
鬼火似的灯笼,一盏接一盏,次第在屋檐下亮起,照的这座宅子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连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这种灯笼的红色,又像是血色,落在解时雨脸上,让她久违的心慌意乱,连手心里都是冷汗。
陆鸣蝉擦着眼屎站在她旁边,困的哈欠连天,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解时雨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被吴影叫醒的,等她迅速穿戴好到大门口,这些灯就已经亮了起来。
带刀的黑衣死士隔五步一对,从大门口一直站到书房外的花厅中,小鹤和秦娘子正在战战兢兢的添火盆。
火盆也和以往烧的不一样,是寸长的银炭,一点烟气都没有,都不知道谁拿来的。
一共四个大火盆,将这四面漏风的花厅,烘的温暖又透气。
解时雨的人都站在她身后,双手垂在腰间,没有像往常一样按刀,面容在红色灯火照耀下,粘成一片。
尤铜四人站在最前面,也都是两手紧紧握拳,随时准备着救出解时雨一个。
沉重的大门从外往内推开,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先将门扇往上抬,再往里移,这扇已经许多没有打开过的大门,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
解时雨看着大门这样无声无息打开,再加上那些一对对的死士,心中大概明白,来的不是皇子就是宫中贵人。
她心里更加忐忑的厉害。
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诡计和心计都无用,因为这股力量哪怕只是伸一伸手,就能碾压你。
南彪说那张状子被送去了侍卫亲军,这一切,都是那张状子带来的?
很快,一切安排妥当,从巷口来了马蹄声,再然后,姜太监扶着皇帝赵贞下了马车。
赵贞站在台阶前,抬头望了望漆黑的牌匾,咳嗽一声,对姜太监道:“这牌匾弄的不错,要是往常,都不知道是谁的宅子,一天天不是这个要买,就是那个要买。”
姜太监笑着应了一声。
赵贞这才往门内走,对着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一行人,他又是一声咳嗽,自顾自往花厅走。
还是姜太监一边扶着赵贞,一边悄悄冲解时雨招手,示意她跟上。
解时雨一见赵贞,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皇子们没有这么大年纪的,其他国公之类,绝没有如此训练有素的排场和气势。
这是一种无声的,积威已久的气势。
但是没让他们行礼,也没说明身份来意,解时雨只能沉默着跟上,一直跟到了花厅中。
赵贞坐下后,热茶立刻就到了手边,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他喝了一口,和姜太监说笑:“来这里喝口热茶,还得自己的人吩咐,不然就是一口冷的,年轻人火力重,喝不了热的,我这老人家,倒是非喝一口热的不可。”
说完,他若有似无的扫了解时雨和陆鸣蝉一眼。
解时雨听的仔细,听他没有称朕,而是自称我,便知道他这是微服。
她这才心中稍定,至少知道微服,自己还不至于丧命。
赵贞的目光从解时雨身上扫到陆鸣蝉身上,冲着他一招手:“这是鸣蝉吧,好家伙,这一股药味儿,都长这么大了,哎,看着小孩春笋一样的长,越发觉得自己老了。”
陆鸣蝉也很紧张,甚至紧张的害怕,两条腿发软,很想坐一坐,然而没有人让他们坐。
但是赵贞的聒噪缓解了他这种害怕,他又抓紧时间,调动出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来,准备卖卖乖。
“我没有见过您,您怎么知道我叫鸣蝉?”
赵贞一笑:“我见过你,卿云刚带着你的时候,那时候你四岁,算一算,如今你也十三岁了,卿云那时候也才十九岁,别人家的公子哥还在街上胡作非为,他就已经肩挑重任了。”
陆鸣蝉立刻道:“大哥......”
赵贞沉浸在往昔之中,根本没注意到陆鸣蝉说话,自顾自地又开了口。
“你出生的时候,正是最热的时候,所以取这个名字,鸣蝉,这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自己去伸手拿,不能等着别人拱手送到你手里来,明白吗?”
陆鸣蝉不明白,但是不敢摇头,只敢点头。
他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想,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
赵贞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开始沉默,一双眼睛半眯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解时雨。
没人知道,他的沉默代表什么。
在朝中的时候,朝堂之上吵吵嚷嚷,他就是这样沉默,千言万语,全都在这一言不发之中,由着下面的群臣去揣摩、争执、吵闹。
下面的人说的越多,他的耳朵也就听的越多,才不至于耳目闭塞,只听了一家之言。
他聒噪的时候,是个小老头,可一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会宁愿他聒噪一点。
包括解时雨。
解时雨也是沉默,沉默的心惊肉跳。
姜太监的额头隐隐发了汗珠,他团着的一张笑脸,都快端不住了。
好在皇帝知道这里并不是朝堂,并不需要他沉默到底,片刻之后,冲着解时雨开了口。
“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卿云带着你一同去了云州,卿云将他的家底交给你,看来是信任你的,他的印也交到你手里?”
解时雨取出印,捧在手掌心:“是。”
赵贞看着那一方青印:“不错,是他的印,这块上品封门青,还是我所赏赐,集镇有一陆家,状告你谋产,你怎么看?”
解时雨答的很快:“无稽之谈。”
赵贞示意姜太监将鱼鳞册给解时雨过目:“鱼鳞册也在此,难道也有假?想清楚了再说,鱼鳞册,可是朝事。”
说鱼鳞册有假,就是在说皇帝的朝廷不明。
若是说没假,那她就是谋产。
解时雨一眼扫过那张抄写的鱼鳞册,没有一丝停顿:“若是真的,生而不养,断指可还,民女代陆大人断指还他们。”
赵贞的眼睛亮了那么一点点:“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教?”
解时雨飞快回答:“陆大人风姿,岂是他们能教导的出的。”
赵贞点头:“很好,那你就替卿云断这一指吧。”
第九十八章 杀无赦
解时雨明白皇帝这一次,就是为了训斥自己而来。
他不满意。
并非不满意状子、集镇陆家、谋产,而是不满意她。
她的名字,不应该出现在陆卿云的名字旁,不论是家世还是样貌,她都从皇帝神情中看到了不满。
赵贞风轻云淡的下了命令,让姜太监把她带进花厅旁的耳房,免得血溅的到处都是。
陆鸣蝉忽然嚎哭起来,扑通一声跪下,一边哭一边嚎,说自己也可以断指。
他是男人,少一根手指没关系,剩下九根手指照样风光,他也可以断。
赵贞一言不发,只是挥了挥手。
解时雨被姜太监扭着,回头看了一眼被无数人影簇拥的皇帝。
这一回,她看清楚了。
这不是个小老头,而是天下之主,从他的眼睛往外看,一切都是黑压压跪着的,从人到畜,生杀予夺,全都在他的喜怒哀乐之中。
他为数不多的感情,东撒一点,西撒一点,已经所剩无几,绝撒不到她和陆鸣蝉身上。
因为他的不耐和不喜,有人上前,一把捂住了陆鸣蝉的口鼻,等陆鸣蝉窒息到翻了白眼,无法呼吸的时候,这人的手才松开。
解时雨被姜太监推着往里走,收回目光低下头,心想皇帝若是要杀她,她也许可以从刚才站立的位置扑过去,用簪子抵住皇帝的脖子,杀出一条路去。
不过这只是想象,她没有陆卿云那样的决断和速度,在她扑过去的一瞬间,就会被当场斩杀。
尤铜四人应该会杀出重围,将她带走,但那样的代价太大。
她只能尽可能的安静,尽可能的在皇帝手下活命。
进了耳房,姜太监将解时雨左手衣袖挽起,露出一截手臂,再将她的左手放在桌上按住。
姜太监见她额头上冒了冷汗,心里也觉得她可怜,低声道:“姑娘忍着点。”
解时雨点头,自己将帕子塞进嘴里,死死咬住。
怕,怎么能不怕。
这种连反抗余地都没有的威压,实在令她害怕。
死士的刀扬起来,寒光凛凛,飞快往下,快的解时雨耳边都有了风声。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赵贞听不出感情的声音:“行了。”
刀在皮毛之上停住。
解时雨脸色惨白,一只手紧紧抓着姜太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刀停住,她依旧是把姜太监抓的紧紧的,姜太监扶着她往外走,她跨过门槛的时候,感觉自己从刀下捡回来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条命。
她知道这事情没完,皇帝不可能就只是吓唬吓唬她这么简单。
所以她一刻都不敢放松,一直紧绷着一根弦。
赵贞盯着他,带几分厉色,片刻之后,他沉声开口。
“朕有三件事,要提点你,你记住。”
解时雨听到赵贞换了自称,立刻原地跪下。
尤铜四人也是毫不犹豫,领着死士一起跪了下去。
炭火能将人烘暖,却不能将青石地板也一起变热乎,膝盖隔着薄薄的衣裤,碰在地面上,立刻让人寒到了背上。
“第一件,不得涉入任何党争,陆卿云只能忠于皇位,忠于那把椅子,否则,杀无赦。”
“第二件,护住陆卿云交给你的东西,朕待陆卿云,如待第七子,你若是配不上他,杀无赦。”
“第三件,一年之后,陆卿云没有活着回京,你同样——杀无赦。”
一连三声杀无赦,压在解时雨背上,将她压弯了腰。
她怕的不是给陆卿云陪葬,如果陆卿云真的死了,她非常愿意和他同生共死。
她怕的是皇帝赵贞这个人。
解臣是太子的人,对付解臣,算不算涉入?
镇国公府上,有个女儿,嫁给了四皇子为妃,那又算不算是争?
还是说只要她没有勾连上任何一方,就算是不争?
看来皇帝就是来杀她的,现在不杀,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要杀,而且要杀在陆卿云回来之前。
“皇上,”她忽然直起脊背,不抬头,想要示弱求一个生存,但又忘了示弱,话是硬邦邦的从嘴里出来了,“若是有人要害民女,让民女不得已陷入争斗之中呢?”
难道她也要束手就擒?
赵贞从鼻子里哼出两道冷气:“朕自有决断。”
是生是死,都在他手里。
“回吧,”他不再多说,站起来,看了一眼池子里游荡的鱼,“不错,养的几尾好鱼。”
皇帝一走,宅子里的灯火也陆续熄灭。
并非有人去摘了灯笼,而是灯笼里的蜡烛,似乎全都是算好了,每一根就那么长,时间一到,便自行消失在了廊下。
巨门巷又寂静成了一片坟场。
陆鸣蝉在黑暗中大大的透了口气,仿佛他们本来就是隐藏在暗中才能存活。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在窒息的那一刻受到了很大的损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不仅疼,而且无力思考。
随后他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声。
身体不需要思考,饿了要吃,困了要睡。
解时雨右手扶着椅子扶手,面色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左手慢慢将散乱的发丝拢到脑后,神情还很木然,但是眼神已经苏醒,像是古井深处放出的一点光,有力的冒出来。
“小鹤,秦娘子,你们先去弄点吃的,都饿了。”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里暗沉冰冷,四个随从全都跟了进去,没有人点灯火,因此五张面孔全都陷入了阴影里。
解时雨缓慢开口:“皇上的死士和你们比,如何?”
吴影沉声道:“虽然都是由陆大人训练出来的,但是皇上的死士,另有一套办法,我们要差一些。”
“不差,”金理垂着头,一开口,就带出一种毒蛇般的阴冷,“只是他们不会像这样一问一答。”
解时雨明白了。
皇帝身边的人,是没有思想的,没有思想,就没有顾虑,没有考量,只听命令。
不需要思考的人,速度上就会快很多。
“姑娘放心,”吴影很笃定,“从那些死士手里,我们也能将您带走。”
解时雨摆手:“去吃点东西吧,事情还没到哪一步。”
小鹤和秦娘子在短暂的时间里,合力弄出来一大锅饺子,饺子各个都是皮薄馅厚,吃的人满嘴流油。
解时雨也吃,吃的不多,但是胃里有了东西,身上有了热意,她也算是透过一口气来了。
第九十九章 大胆的想一想
解时雨一直沉静到正月十八。
正月十八的早上,她出了房门,已经将皇帝所说的三个杀无赦撕开揉碎,想的清楚明白。
现在她是心如止水,所有一切都沉在了水底。
表面上看,她甚至还带了那么一点佛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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