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不当真,都是瞎说的。”
“切,我看八九不离十,听说巨门巷那座大宅子,连抚国公都想要,里面还不知道藏了多少银子。”
林宪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这些话又从耳朵里灌进脑子里,让他七窍堵塞,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首打油诗又不远不近的传了过来。
陆鸣蝉歪戴着帽子,和郑世子也在这里喝茶吃点心,只是坐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
这对他来说,这只是刚开始的一个小小恶作剧。
而林宪回家之后,立刻去找元夫人。
元夫人刚用过早饭,见大儿子这样着急忙慌的赶回来,连忙仔细打量他:“出什么事了?”
林宪本是满腔的怒火和疑惑,可经过这一路疾走,此时见了元夫人,这怒火已经慢慢熄灭。
母亲不止他一个儿子,没了他,还有的是可以做世子的人,也许他们确实是要改弦易辙了。
他压下心中思绪,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母亲,没什么事,本来今天是要去文会的,出了门,看天色不怎么样,特意来问问您的头疼好点了没有。”
元夫人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你有这个心,我什么病都好了。”
林宪又道:“我还听说件事,一个管事的小舅子黄江,吃绝户被抓了?”
元夫人听了,立刻便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是我失察,已经和你父亲说过了。”
林宪便略过此事不提,只将自己听到的打油诗提了一句。
他一边说,一边留心母亲的反应。
一留心,他便看出来了,元夫人正在佯装镇定。
她的手里端着茶杯,茶杯仿佛也有了千斤重,坠的她的手抬不起来,一直在不住颤抖。
而这样的天气,她的额头竟然在一瞬间有了一丝潮意,就连眼神也晦暗不明。
末了,她放下茶杯,随意道:“小孩子乱诌,当个笑话听听就行了。”
林宪在心里冷笑一声,心想这大小全颠倒,原来是他们已经准备好要让弟弟们来做这个世子了。
和和气气的告退出来,回到自己的书房里,他打开一本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枯坐了整整两个时辰,他强行让自己想明白了。
不要在将希望寄托在世子上。
他们这样的家里,父母一旦无情起来,令人齿冷,他若是不早做打算,或许真有一天会措手不及。
接下来,他得不动声色,戴上一张假面具,继续做一个等待成为世子的长子。
这是他残存的一点希望。
然后,他得将自己排除在镇国公府以外,开始给自己和妻儿找一条富贵之路。
而元夫人在林宪离开之后,又开始隐隐的头疼。
那四句打油诗,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太清楚了。
她走到今天不容易,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她警惕起来,独自坐在屋子里,她揉着额头,感觉额角在被针扎,一跳一痛。
必须——尽快处理此事!
陆鸣蝉和郑世子在外面闹了一通小小的恶作剧,又好的分不开似的回了家。
出去的时候,陆鸣蝉是被尤铜扛在肩上,飞檐走壁离开的,回来,却是光明正大从郑世子马车上回来的。
镇国公府盯梢的人,眼看着陆鸣蝉跟变戏法似的出现在角门,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在这里冻的手脚僵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偏偏就是抓不到陆鸣蝉出府的踪迹。
陆鸣蝉大大咧咧和郑世子一溜烟钻进了屋子。
郑世子围着炭盆:“你们怎么不烧地龙?我看明明有火道洞口。”
陆鸣蝉扒开炭盆上面罩着的灰,露出底下没燃尽的炭,又往里面添炭:“家里没这么多人,新买了一些干粗活的,厨房里都忙不过来。”
郑世子道:“我家有人,实在不行,我给你送几个人过来?”
陆鸣蝉摇头:“我大姐用的人,不是聋就是哑,你别管了。”
郑世子一听,莫名其妙想了一下解时雨给买来的下人拔舌头的画面。
自己把自己吓得一个哆嗦,转移了话题。
“你看我今天买的这些东西怎么样,说起来我二妹妹要出嫁,我这个做大哥的,也该用点心意。”
他说着说着,忽然就不自觉的开始描眉画眼,揽镜自照。
陆鸣蝉看他熟门熟路的往自己脸上描画,眨了眨眼睛:“什么给你妹妹买的,这不是给你自己买的吗?”
郑世子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瞬间浮上两朵红晕,胭脂都不用抹了。
他在陆宅也仅限于绣花,没想到今天一个不慎,竟然出了更大的丑。
“不是!我主要是想试试颜色,我小时候是做姑娘养大的,对这些东西也略懂。”
他急的一跺脚,将镜子放下,要认真的和陆鸣蝉解释。
陆鸣蝉本只是随口调侃,可他忽然放下镜子转过脸来,一张血盆大口正对着自己,又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登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郑世子语无伦次:“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上次不是见过一次了?”
他伸手往外面一指:“你大姐不是还给我送了一盒胭脂!”
陆鸣蝉笑的满地打滚:“我、我上次,离的远!”
他笑的坐不住,越是看郑世子面红耳赤,越是觉得好笑。
这么大的个子,一旦窘迫起来,真是无处可容,想要找个地洞钻下去,都找不到这么大的。
偏偏郑世子越是窘迫的要发疯,就越是显得滑稽,眼看陆鸣蝉笑得蜷成一团,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叫痛,忙的死去活来。
第一百零二章 都在干什么
笑声惊动了管家婆小鹤,她火速赶到门口,在不停歇的“肚子痛”和“哈哈哈”声中,目光迅速锁定在郑世子脸上。
她只当是陆鸣蝉将郑世子画成这个样子的:“鸣蝉少爷!再胡闹,我就告诉姑娘,让她把你的课业加一倍!”
陆鸣蝉立刻不笑了。
小鹤又道:“姑娘找你,还不快去,郑世子你坐会儿,厨房里煮着醪糟的。”
陆鸣蝉连忙捂着肚子站起来,一边揉肚子,一边拔腿往外走,又让郑世子等他回来,忙得不可开交。
他一路跑去书房,见南彪在,就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等,听着他们说话。
南彪扭头看了他一眼,嘴里的话没停:“人已经在进京的路上,都安排好了,还找到两个元氏宗族的人,要不要带来?”
“什么样的?”
“兄弟两个,大的二十,是个秀才,小的八岁,是远亲,又隔了这么多年,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门显赫亲戚。”
“带来。”
“是。”
“解臣在干什么?”
“太子长史身边的人说是在争铁矿,我打听了一下,云贵那边新发现一座铁矿,皇上很看重,解臣和他爹,在联络当地的清吏司,争取将这座铁矿握在手里。”
“常沐的夫人,在干什么?”
“这位夫人无所事事,每天就是买、玩、四处炫耀。”
“那她日子过的不错。”解时雨眯着眼睛,随意的那么一说。
南彪看一眼她的脸色,没看出什么来,但是他自己感觉不大高兴,立刻往脸上一比划:“她那热闹只能算是自娱自乐,没人捧场......”
解时雨打断他:“你不必看我的脸色,只需要告诉我实话就可以,文定侯世子夫妻,又在干什么?”
“是,”南彪沉下心去,“文世子夫妇天天在家吃药,对外说是旧疾,其实是文世子想那什么......雄风......”
解时雨摆手,示意他不必支支吾吾:“他的毛病,我知道,依旧盯着他们,去忙吧。”
“是。”南彪转身出去,冲着陆鸣蝉挤眼睛。
陆鸣蝉悄悄的打手势,示意他多带自己出去玩,解时雨咳嗽一声,他立马站起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大姐,我今天一大早,就出去......”
将今天发生的事一说,又乐道:“那小孩,都尿镇国公府的马车上了。”
解时雨看向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陆鸣蝉眼珠子一转:“明天普陀寺有个水陆法会,我听郑世子说,那些什么夫人小姐,全都会去,那镇国公府肯定也会去,我和郑世子约好了去玩,到时候见机行事。”
“要闹,事情就得闹的足够大,”解时雨撑着额头,“只有事情闹大了,你才不会再次无声无息的消失。”
陆鸣蝉又滴溜溜的转眼珠子,心里琢磨这个闹,得是个什么样的闹法,大,又是怎么样一个大法。
他鬼主意一大堆,然而全是急智,无法做太长久的打算,乱想一气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放下不管。
反正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就能想出千万个匪夷所思的办法来。
舔了舔牙齿,陆鸣蝉又小声问她:“大姐,你给我根簪子。”
解时雨二话没说,就让他去找小鹤。
小鹤管着解时雨的妆匣,一听他要一根,就给他抱出来了。
陆鸣蝉挑来挑去,挑了一根最简单的金簪,簪子一头不知雕的不知道是什么虫,他自觉像是苍蝇,瞪着两只碧绿的眼睛。
揣着簪子回到屋里,郑世子已经擦干净脸,在那里连吃带喝的享受了。
见陆鸣蝉进来,他小心眼发作,记了个仇,扭过脸去不理他。
“给你,”陆鸣蝉将簪子给郑世子,不好意思说这是笑他的赔礼,“苍蝇头,戴的出去。”
他挺喜欢郑世子这个伴儿,将簪子丢给郑世子,他还露了个笑容。
对于郑世子,他倒不是把对方当成了挚友。
只不过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是四处乱蹿,只见过别人呼朋唤友,自己从来没有过,忽然有了一个朋友,那他肯定要热烈欢迎的。
因为这一根苍蝇头,两人又没了罅隙,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去普陀寺看盛大的法会。
第二天一大早,陆鸣蝉刚想让尤铜带着他飞檐走壁出门,忽然灵机一动,决定自己从大门出去。
想要把事情闹大一点,那就从大门口开始。
一直盯梢的人换了好几波,现在守着的两个汉子盯着陆宅的角门,望眼欲穿。
“再盯不上人,这一票生意算是砸了。”
“嗯,这一砸,金字招牌也要砸。”
“那倒是不至于......出来了!”
两人眼睛全是一亮,看着陆鸣蝉从角门里出来,翻身上马,招摇过市,看方向,是要往普陀寺去。
“普陀寺今天有大法会!正是好地方,快跟上!”
“我再去叫几个人!你跟住了,千万别心急,我们手里不沾人命。”
“知道。”
两人一跃而起,跟了上去,全然没注意尤铜就在他们背后。
普陀寺的热闹,从山脚一直延续到山顶。
人太多,连轿子都没办法往上抬,只能自己往上走,就是佛祖来了,也不例外。
郑世子和陆鸣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顺利上了山。
到山上时,陆鸣蝉头上还勾着一只耳环,都不知道是从哪位姑娘耳朵上勾下来的。
他倚着不知道什么佛堂的门框,把耳环拆开扔了:“你妹妹她们还是别来看了,我两只脚都被踩肿了。”
郑世子拍了拍鞋面上的鞋印:“她们早就到了,天还没亮,就坐轿子上了山,现在都在客房里休息。”
陆鸣蝉瞪着他:“那你怎么不叫上我,跟她们一起舒舒服服的上来?”
“我看你一刻也闲不下来,坐不惯轿子。”
“放屁!”
两人骂骂咧咧,又开始从人群往里挤,准备去找专门为权贵们准备的客房休息。
山路上的人群,是大雨过后的洪水,蔓延的山林里都是,寺里的人群,是略微稀疏了一些的头发,勉强能分出路子来给人钻。
至于跟着陆鸣蝉的汉子,早就被挤散了。
陆鸣蝉累的精疲力尽,跟着郑世子瞎转,越往深处走,就越清净,身份也越贵重。
普陀寺这上千间僧房,全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是问又是找,郑世子都累了个够呛。
第一百零三章 听墙角
抚国公所占据的客房,一片寂静,女眷们都出去串门子了,只留下受尽苦楚的两个人在这里休息。
两个人一人占据一张太师椅,半是躺半是坐,中间摆个小火炉,炉子旁边堆满了花生和板栗。
桌上还摆着两个空碗,他们刚吃完一大碗素面,仆人正要收拾。
陆鸣蝉“啪啪”的剥花生,郑世子“咔咔”的弄板栗,两人一团和气,快乐似神仙。
陆鸣蝉指着对面:“那一间是不是镇国公府上住的?”
郑世子伸头往外看:“不是,镇国公府怎么可能就这么两个丫鬟,你看我们家没女眷了,院子里都还守着七八个人。”
陆鸣蝉一想也是:“我看人这么多,看法会还得往上走,咱们到高处去看,走不走?”
郑世子当即将袍子上的板栗壳一拍:“走。”
他这个世子,受到风言风语的影响,在京城百无聊赖,好不容易有了陆鸣蝉在他身边上蹿下跳,让他日子也过的生动起来。
陆鸣蝉要走,他连个小厮都不带,就跟着往外走。
两人一出去,就听到对面那间客房里传出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陆鸣蝉放慢脚步,意意思思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看热闹。
屋子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尖锐的叫声,说了什么却听不清楚。
陆鸣蝉撇了嘴,觉得很不过瘾,悄悄绕到后面去听墙角去了。
郑世子拉他不住,只能在外面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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