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陆鸣蝉的叫声,他这才抬头:“小九?”
他见过陆鸣蝉几次,都是和父亲在一起,两人也算打过招呼。
陆鸣蝉跟上他的脚步:“我刚听到一个噩耗,损失了一大笔钱......”
他脑子快,嘴也快,不一会儿就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
林宪被他聒噪的脑袋发晕,稀里糊涂的跟着他,走到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巷子。
巷子后面临着一条花街,路口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外面坐着车夫和一个戴斗笠的男子,眉眼完全就不清,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低垂着头,脑袋一点一点,看着像是在打瞌睡。
马车两边窗户都是厚厚的竹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陆鸣蝉一出现,车夫便跳下马车,“啊啊”两声,撩开车帘,恭敬的请他上马车。
陆鸣蝉对着林宪道:“大哥你先请。”
林宪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往后退一步:“这是去哪里?”
陆鸣蝉推他一把:“去个好地方,放心,不会把你吃了的。”
林宪迟疑着站在原地,一颗心莫名悬了起来。
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这马车一旦上去,就无法回头了。
甚至有一瞬间,他想要转身就逃。
然而他犹犹豫豫的,不知是前进还是后退,这时候,陆鸣蝉就笑嘻嘻的又推了他一把。
“大哥,我不会害你,害了你我怎么跟爹交代,放心上去。”
他的声音不快也不慢,不再是孩子气的语调,反而换成了一种诱拐式的,让林宪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上了马车。
陆鸣蝉紧跟着钻了进去,说了一声走,车夫扬起鞭子,马车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林宪知道此时下去已经晚了。
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事,不由道:“小九,这是去哪里?”
陆鸣蝉吊儿郎当的看他一眼:“去给你争一争世子之位。”
“世子......这话从何说起?你别胡闹。”
“你不领情吗?这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再拖下去,你会成为京城笑柄的。”
“不是,我是怕你被人骗了,你别忙活了,停车,我回家去!”
马车却不听他的使唤,依旧在不停的走。
林宪在听了世子之位之后,就心慌意乱,几乎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
陆鸣蝉伸手揽住林宪的肩膀:“有些地方,上来了,可不是能轻易下去的,不然,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林宪呆住。
陆鸣蝉看着他一瞬间惶恐起来的面孔,哈哈一笑:“大哥你这胆子可真小。”
末了,他松开林宪:“我跟你开玩笑呢。”
第一百一十章 错
林宪在马车里心惊胆战到恍惚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开的声音,是马车进了内院。
陆鸣蝉停下嘴里哼哼唧唧的曲子,猫似的抻长手脚,伸了个懒腰,随后一溜烟就跑了下去。
“大哥,到了。”
林宪一下马车,立刻感觉到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四面八方都是空旷荒芜,毫无阻拦,不像是家里,随处可见的松柏翠竹,不至于让寒风如此肆虐。
他掏出帕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再呼吸的时候,还是感觉空气里都带着冷气。
天气已经开始慢慢转暖,是这宅子过大,难以入春。
陆鸣蝉火气正旺,丝毫不觉得冷,拉拉扯扯的拽着林宪往前走。
“这就是巨门巷陆宅,你以为我要把你送到哪里去啊,之所以用马车带你过来,是不想让人看到你来过,快走,我大姐要见你。”
林宪面露疑惑。
对于这位解姑娘,他耳闻已久,但是从未见过面,因为解时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外面所传的各种离奇仿佛完全沾不上边。
一个女子若是不安分到非得和人私奔,那又怎么能在如此冷清的大宅子里住着,哪里都不去。
就算是他,在这里住上个两天,也心慌的想出去走走。
带着好奇,他紧跟陆鸣蝉,前院打扫的很干净,然而没人,也没花木。
弯弯绕绕的再跟着往里走,他才看到一个扫地的仆妇,仿佛没听见脚步声似的,只管飞飞扬扬扫自己的地。
等两人走到她跟前,她才反应过来,很恭敬的站到一旁,也不言语。
再往里走,就看到小鹤站在通道口,她见了陆鸣蝉,便笑道:“姑娘在书房里等你们。”
林宪这才在心里长长的出了口气。
总算是见到个正常的活人了,刚才这一路走来,他几乎以为自己是进了什么闹鬼的地方。
就连一直坐在马车外面的人也不知去向,始终都没让林宪看清楚他的眉眼。
有外人来,吴影也不知去向,小鹤在前面领路,陆鸣蝉问她:“今天有什么点心?绿豆糕有吗?油酥呢?”
小鹤点头:“都有,我一会儿给你们端来,不知道林大爷喜欢吃什么?”
林宪连忙道:“客随主便,我都行。”
小鹤就不再问了,一直将他们接到了书房外的花厅里。
林宪抬头看一眼花厅,见这花厅也是名不副实,花草一根不见,书房的门倒是开着。
陆鸣蝉轻车熟路将他拽了进去。
解时雨穿一身暗紫色衣裙,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接,微笑着将林宪请到座位上。
而陆鸣蝉自己搬了把小凳子,挨着解时雨坐下。
林宪一坐下,就感觉到这书房四周的竹帘全都打了下来,显得书房里既安静又暗沉,人坐在这里面,看彼此脸上的神情都显得有些模糊。
小鹤端着点心茶水进来,悄无声息的放下,又退了出去,在门外等候差遣。
房门开着,外面是一片光亮,而屋子里却是另一番情形,他心中不由一慌,感觉自己是闯入了一个不该闯入的世界。
心中一慌,他就忍不住先开了口:“解姑娘,不知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解时雨笑道:“就是镇国公府上世子一事,我知道一些内情,鸣蝉喜爱你这位兄长,特意让我指点你。”
林宪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哆嗦,没有接话。
镇国公府上立世子,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他抬眼看陆鸣蝉和解时雨,心想这两人莫非是想要联手坑害自己?
不过......会不会是陆卿云告诉了她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卿云一向深受皇上喜爱,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他半晌没说话,捧着茶杯也不喝,屋子里安静的只有陆鸣蝉的咀嚼声。
在一片咀嚼声中,林宪最终决定听一听解时雨的话。
“解姑娘,请说。”
解时雨慢慢道:“请立世子一事,错只在你母亲一人身上,你母亲一日不认错,这世子之位就一日立不下来。”
林宪一个哆嗦,茶水猝不及防撒在了他手上。
他放下茶杯,心里乱的什么都顾不上,将手随意在衣服上抹了一下:“你这话......我不明白,母亲能有什么错?她一个内宅妇人......”
解时雨倒是悠闲自在的喝了口茶:“你母亲按品级,是一品国夫人,按规矩,是可以常去宫中,甚至可以协助皇后举办宫宴的,可是我听说,宫里几乎不召见你母亲。”
林宪立刻反驳:“我母亲有头风病,很容易就头痛,贵人们也都知道,所以才少让她进宫。”
解时雨听了,就露出一个十分宽容大度的笑,仿佛林宪是被蒙在鼓里的小孩,十分可怜。
“你再仔细想想。”
林宪垂着眼睛,心里乱七八糟。
仔细想想,他也想不出什么,可他又确确实实感觉自己正在往一个深渊里滑,想要停下来,却没办法。
他斟酌着道:“这不能说明什么,宫中贵人喜欢谁,不喜欢谁,不是我能知道的,难道就因为宫中贵人不喜欢她,她就有罪?”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有点心虚。
因为他忽然想起,母亲的病,每到逢年过节,需要进宫的时候,就会发作的特别厉害。
好像她提前给自己找好一个体面的理由似的。
难道母亲真的犯下了什么大过?
因此他这个嫡长子,也受到连累?
不然怎么解释镇国公府的世子,一直立不下来?
解时雨道:“你母亲究竟做了什么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是只要你母亲能够自己去宗人府认罪,你这个世子之位,圣上必定会准。”
林宪再次愕然。
去宗人府请罪,这就是说母亲犯下的过错,皇上也知道。
他满腹心事的坐着马车,离开了巨门巷。
坐在马车里,林宪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是身处一个诡异莫测的黑暗漩涡中。
这个漩涡里到处都是他不知道的秘密,有几双手在其中搅动,让这个漩涡卷着他越来越深入。
这些手的主人是解时雨、陆鸣蝉,还有他自己的母亲。
他们都朝他伸出了手,拉扯他,但是这些手冰冷,还带着毒液,让他感觉到冷和无助。
他拼命的做了个深呼吸,甩开脑子里无边想象,开始着自己究竟要不要做世子。
如果母亲真的犯了错,又会是什么大错?
第一百一十一章 动荡
马车一路咕噜噜的走,一直将林宪运到了镇国公府。
林宪沉默无声的回家,回到属于自己的院子,钻进书房里,再没出来。
书房的窗户都糊着水绿色的绡纱,没有竹帘,照的每一个地方都亮亮堂堂。
在这光线里,林宪才感觉自己缓过一口气来。
躺在摇椅里,他紧闭着双眼,没有兴致去和人说话,丫鬟小厮也全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闭紧嘴巴,绝不到他面前来讨人嫌。
但他也没发怒,单是这么躺着,一直躺到天色擦黑,夫人来请他,他也没动。
将夫人客客气气的请走,他想自己如果不能做世子,夫人还会不会对他这么好?
想不出来。
纵使夫人还没对他疏离客气,他自己冷眼旁观,已经察觉到往后不做世子的凄惨情形,因此自觉的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一直在书房里呆着。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承受煎熬。
快吹灯的时候,他忽然站起来,大步去了正房,父亲不知歇在哪个小妾处,只有母亲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住着这大正院。
秋嬷嬷见他漏夜前来,脸上神情也不对,心里暗暗吃惊:“大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夫人刚喝了药......”
元夫人已经在屋子里听见了林宪的声音,打断秋嬷嬷:“没事,进来说话。”
秋嬷嬷想领林宪进去,林宪却让她呆在外面,说自己有话要单独和母亲说。
等林宪“啪”的一声关上门,秋嬷嬷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不管是林宪的神态,还是这个时间,都很不对劲。
她站在门外,将耳朵紧贴在门上,仔细倾听里面发出的动静。
里面的声音一开始还能听到,隐约有“两万两”、“沉船”一类的字眼。
但是之后声音就骤然低了下去。
再然后,就是瓷器被用力砸落的声音,以及元夫人声嘶力竭的怒吼。
“滚!”
秋嬷嬷惊的几乎蹦起来,三两步走到台阶下,人还没站稳,就看到林宪面带冷笑和嘲讽,大步出来。
他没回头。
秋嬷嬷再往屋子里看,就见夫人呆呆地坐在凳子上,脸上怒气消散,只剩下木雕泥塑一样的神情。
这是一种无声的绝望。
秋嬷嬷冲进去,刚要开口,元夫人已经回过神来:“传命下去,宪大爷病重,在家养病,不许出门,我们明天去见四姑娘。”
一听要去找这位姑娘,秋嬷嬷一颗心顿时擂鼓一般跳动起来。
四姑娘也是元夫人的孩子,现在是四皇子妃。
这位姑娘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全挑着父母二人的长处长,身材高挑,纤浓合宜,一身冰肌玉骨,没多大就定给了四皇子做正妃。
她不仅外貌美丽,而且头脑聪明,这一点和父母都不太沾边,反而返祖似的,和老镇国公类似。
无需谁的影响和熏陶,她一嫁给四皇子,便志向远大,很乐意干点“成王败寇”的大事。
而她又有言在先,在这番大事面前,镇国公府不是要死人的事,都不要去麻烦她。
现在竟然要去请动这位姑奶奶,可见事情已经坏到了何种地步。
解时雨大致的预料到了镇国公府这一场风雨。
林宪这个人,犹犹豫豫,懦弱无能,进不肯进,退不肯退,以至于到了三十岁,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做不成世子,将一无是处。
元夫人暴怒之下,母子两人矛盾会激化,其他兄弟自然也会看出端倪。
镇国公府越是乱,就越有可乘之机,等到时机成熟,她再将手里真正有用的东西丢出去。
到时候,陆鸣蝉才是真正的势不可挡。
不过她也将竖一个劲敌,就是四皇子妃。
树敌她也得步步往前走,世事就是如此,你一旦弱上一分,旁人就会多欺负你一分。
她宁愿别人恨她、怕她,认为她冷酷无情,是个坏到极致的女人,也不愿意将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
黑夜里,她的眼珠子越发漆黑,放出冬日荒漠中的寒光,随时都能扎到人的肉里去。
桌上,还放着个“节节高升”的小竹筒,里面是南彪传回来的消息。
码头上运走的丝绸,里面藏的是散盐。
能弄到这么多盐,从京城码头走私出去,背后必定站立着一位皇子。
只是还没查到胡邦运出去的又是什么,胡邦做事,比运私盐那边要严谨许多,而且连船都沉了,很难抓到把柄。
可惜的是皇帝盯着她,她不能将贩卖私盐这件事,作为有力的武器去和四皇子妃交易。
在皇帝这种强大的力量面前,她心里无数的诡计都无法施展,皇帝随便一攥,就能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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