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了许久,她才去休息。
大约是想的太多,夜里,她忽然断断续续的梦到了陆卿云。
在梦里,她站在普陀寺的寒风中,陆卿云就隐藏在佛堂里,佛寺僧人都一无所知,而她,堂而皇之的站在佛堂外,是个在等待的姿态。
佛堂的门忽然打开,手握长刀的侍卫大步走出,中间是陆卿云,他一出现,就用大而冷漠的眼睛盯住了她。
他一言不发,单是看,目光很明亮,灼灼的,仿佛要烧着她。
解时雨含泪站在原地,看他棱角分明的脸,两只大眼睛凹陷下去,越发显得鼻梁高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她心里清楚明白这个人是谁,也知道他将和她从此命运相连,因此她也只是一言不发的回望他。
他是她的神明。
......
北梁的都城,此时要更冷更深。
这里的寒冷十分漫长,风雪要一直到三月才会散去,但是寒冷也是一种掩护,可以让人悄无声息的蛰伏。
离宫城最近的地方,一向是权贵府邸,深宅大院,守卫森严。
连芦就住在其中。
他今年四十四,是封疆大吏,精明强悍,手里还握着都城防卫和边关防卫,每次出门,必定有无数护卫随从,前呼后拥。
不仅如此,他疑心也很重,从不将身家性命交到旁人手中。
要近他的身,难!
今夜,连府正院灯火通明,温暖如春,连芦正在待客。
“平王的六十大寿?放心,我一定去,不去就有人该去告我的状,说我目中无人了。”
“还是得小心,听说那边的三皇子在荒漠里失踪了,会不会......”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谋定而后动
对三皇子赵粲,连芦不以为意。
他轻飘飘的评了一句:“草包人物,只会内讧。”
说完,他倒是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脸色凝重起来:“探子对和赵粲一起失踪的另外一个人倒是很看重。”
站在他们身边伺候茶水的丫鬟低眉顺眼,提起煮沸的水壶给他们添茶,手很稳,呼吸也很平缓,对他们的谈话似乎是充耳不闻。
连芦看了她一眼,眉头一皱,想起这丫鬟是新换了才半年,笑呵呵的换了话题。
丫鬟依旧是根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对连芦的打量毫无反应,目不斜视,眼睛只盯着茶壶。
等到夜深人静,客人离开,连芦休息,她才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己屋子里,和衣而睡。
一直到二月十五,管事让她出去送茶叶,她又请了半天假,才出了连府。
送完茶叶,她顺路包了一包莲子糖,回了一趟家。
家在鸡鸣巷最末尾一间,地上污水结了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到,然而她不看路,抱着油纸包一路疾走,飞快就进了门,撞进陆卿云怀里。
“您要出门?”
陆卿云确实打算出门,穿着棉衣,戴了一顶黑色的雪帽,用还带点温度的手扶稳她:“先说你的事,进屋。”
丫鬟摆手:“不急,我有半天假。”
她叫白丹,迅速关上院门进屋,解下披风和帽子,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尖和双手。
和在连府的木讷不同,一进屋子,她立刻活泼起来。
她是个鹅蛋脸,眼睛很亮,瞳孔是褐色的,带着琉璃似的清光,鼻梁不高,脸颊上带着两团冻出来的绯红,还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斑点。
是个俏皮又活泼的小姑娘。
扔下油纸包,她坐到火炉旁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你怎么不烧火?”
陆卿云回答的很简短:“不冷。”
白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放屁,喝口水都要透心凉了,我看你是被人伺候惯了,火都不会烧!等着。”
她麻利的烧火添炭,屋子里慢慢有了温度,再将水烧上,总算是舒服了点。
“咦,你还吃糖?”
陆卿云捏着一粒莲子糖塞嘴里:“尝尝。”
白丹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要是好吃,难道你还想给皇帝带点回去?”
陆卿云避而不答,一口将糖咬碎,觉得过于甜腻,就不再品尝,直接吞了下去。
倒了杯凉水喝后,他感觉甜腻感淡了不少,才舒服起来。
抬起头,就见白丹好奇的看着他:“好吃吗?”
陆卿云进入北梁,第一个找的是白丹的父亲,一个老细作,没想到已经去世,去世前留了信,请来的人带白丹回去,有什么事,白丹也能帮忙。
第一次见到白丹,他只觉出了年少。
女细作,他见过,年纪这么小的,他是第一次见。
“不好吃,”他将茶杯倒满,“说吧,听到什么消息了?”
白丹正在心里琢磨陆卿云和那包糖,突然听他问正事,也连忙正襟危坐:“后天他要去参加平王的寿宴。”
陆卿云垂下眼帘,没多说。
白丹觑一眼他的神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道:“时间还是太赶了,再等下次机会吧,这是大事,还是得谋定而后动。”
陆卿云摇头:“机会难得。”
白丹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哪里难得了,他出门的机会多了去了,要是出趟远门,我们更好行动,难不成他还能把舆图带着走?”
陆卿云深深的点了点头。
在火红的炉火之下,他那冷厉的眼神丝毫没有融化,反而变得更深、更暗、更说不清道不明。
白丹跟着沉默片刻:“你不是有一年的时间吗,急在这一时半会干什么?”
陆卿云慢慢道:“我呆的越久,留下的痕迹就越多,事情反而越难。”
白丹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你得先拿个章程出来,我得先听听你的主意行不行的通,要是行不通,我可不帮你。”
她说的大大咧咧,不过说完之后,她还是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陆卿云的脸色。
平心而论,陆卿云对她算不上随和,脸色永远是那样又冷又硬,而且永远的不喜也不怒,深沉的让人害怕。
然而她总觉得自己不是一般姑娘,能够降的住这位邪神。
她从小跟着父亲长大,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最后到鸡鸣巷,见过太多的闺阁女子。
似乎女人生来就是要受欺负、要挨揍、要受气的。
她不想做这样的女人。
所以她跟在父亲身边有什么学什么,能够一棒子将窥视自己的男人打个半死,也能变换面孔去连芦身边做丫鬟。
陆卿云不与她争锋,只十分平静的安排她:“去叫三风来。”
对于白丹对他的态度,他也并不放在心上,没打算去教导。
她不是他的什么人,他对她没有要求,也就没有严厉的态度。
白丹嘟囔一声:“叫他来干嘛?难道还有什么事是他能办,我不能办的?”
三风是白丹父亲的心腹,一切暗中的活动,他都知晓。
见了陆卿云,他比白丹要恭敬许多。
能够一个人悄无声息越过大荒漠,再躲过各个关卡的盘查,藏到这小巷子中的人,他不得不恭敬。
一听说后天就要动手,他立刻绷紧神经,紧张的看着陆卿云。
“越是急事,越是要缓办,”陆卿云让他不必绷的太紧,“否则错了就会要命。”
三风点头:“您要我做什么?”
陆卿云取出三张一万两的银票给他:“去找四海银楼兑换成现银,你用夜香桶装好,用板车送到‘存善坊’,找侯掌柜,要十个好手。”
白丹看着银票,瞪大眼睛:“不就是找十个人吗,用得着这么多银子!”
陆卿云没看她,也没解释,而是继续安排三风。
“第一,这十个人,全都要轻功了得,最好能在围攻之下逃脱,帮我分担一部分压力,
第二,得无牵无挂,避免被抓之后供出任何蛛丝马迹,如果侯掌柜说他的人全都是死士,你就告诉他,这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嘴,
第三,要机敏,
今天晚上你过来,我再仔细安排你该如何处理。”
三风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样的人一个都难找,更何况还要找十个。
但是陆卿云既然做了安排,那他就只听命行事,不论如何。
“我这就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安排
等三风走了,白丹忍不住道:“你这是信不过我,怕我拿了银子跑了!”
陆卿云摇头:“银子我有的是,我只怕你舍不得这三万两银子,坏了我的事。”
一席话,说的白丹面红耳赤。
她明白了陆卿云的意思。
和三风不同,她太有主意,又不服陆卿云安排,陆卿云把这一万两银子给她,她很有可能不会按照他说的全送给侯掌柜。
到时候不仅没办法找到他要的人,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但是她没想到陆卿云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他就不能将利害关系跟她说清楚,然后让她去办?
可她纵然有一肚子气,也没办法对着陆卿云发,因为陆卿云是块没有感情的顽石。
自己闷闷的气了片刻,她又问:“我呢?我做什么?”
陆卿云已经将纸笔取了出来:“把连府你记得地方全都画出来给我。”
白丹连忙点头:“你是打算直接进去抢?可你也不知道舆图到底藏在哪里,怎么去找?还是说我明天先行动,找到舆图藏的地方?”
陆卿云没有对她多说:“你一切照旧,别让连芦起疑心,一旦他提前起了疑心,我们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至于其他的,他自有安排。
白丹听闻此言,在心里小小的哼了一声。
晚上,三风前来交差,又领了两桩事。
陆卿云还是拿银票给他:“去买九坛金华酒。”
三风为难道:“可这酒只有宫里才有......”
陆卿云不以为意:“宫里藏污纳垢之处才多,酒多一坛少一坛,难道皇帝会亲自去酒窖数?你今晚去鬼市,找多宝太监,让他明天把货给你。”
三风奇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个多宝太监的?”
陆卿云笑了一声:“你当我天天在这里瞎转悠?”
三风尴尬的想我在这里转悠了这么久,都不知道鬼市上还有太监倒卖宫里的酒。
陆卿云又道:“平王府二管事在三里桥有个外室,正是浓情蜜意之时,等寿宴快开始之前,你借个三里桥的由头,将二管事骗过去,我要他身上的管事令牌。”
三风惊了一下:“三里桥?您这是怎么知道的?我一直留意着平王府上的管事们,完全没听说。”
他自认自己也算是细心,可陆卿云说的这件事,他是真没发现。
陆卿云答的轻描淡写:“在铺子里遇到二管事的夫人,听她抱怨了一句,我就去看了一眼,女人在这些事情上,远比男人要敏锐。”
三风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实在没办法想象,陆卿云是如何做到如此事事留心的。
不仅要知道二管事的夫人是哪位,还能不动声色的跟随其左右,这一句看似平淡的抱怨,也不知是他等了多久等到的机会。
他想哪怕没有平王寿宴一事,而是其他的机会,恐怕陆卿云也照样有无数种办法。
到了平王寿宴那天,连芦果然如约去了平王府,给平王贺寿。
宴席时间很漫长,晚饭过后还有一场烟花。
在宴席中途之际,陆卿云独自一人,穿一身平王府干杂活的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块脏兮兮的布巾,脸上涂抹过,变得暗黄难看,驮着背,推着辆板车,到了连府角门。
守着角门的两个年轻人,不必说,也会将他拦下。
“干什么的!”
陆卿云点头哈腰,憨头憨脑地取出平王府管事的牌子递过去:“是二管事让我来送金丹酒来,一共九坛,其余的小的不大清楚,现在府上正忙,二管事不能亲自前来,就将牌子给了我。”
左边的护卫将牌子接在手中,仔细翻看。
等确认是真的之后,他才笑道:“肯定是陛下赏给王爷过寿,见我们大人喜欢喝,就送这么多过来。”
右边的护卫冷着脸,用刀鞘挑开酒坛上盖着的一层布,随后皱着眉头打量陆卿云。
陆卿云知道守角门的护卫都不是精锐,不必畏惧,做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任他打量。
护卫没从他身上打量出端倪:“搜,一根草都不能多带进去。”
酒坛盖已经销了泥封,很容易打开,一打开,酒香立刻在寒风中四溢,十分诱人。
两个护卫训练有素,并未明目张胆的对着酒坛流口水,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连陆卿云身上都没放过。
陆卿云满脸茫然,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任凭他们搜索。
板车也是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只差没把板车卸下来。
有王府管事的牌子,又没搜出来东西,两个护卫也不打算和王府交恶,当即打开了门。
“进去吧,前面二门处另有管事,他会安排你的。”
陆卿云“哎”了一声,推着板车就往里走,从角门到二门,是一条冗长的通道,左右全是高高大大的防风墙。
两道墙非常高,就算是尤铜来,要上去也不容易,因此通道中无需人把手,只需要守住通道两头,就能够瓮中捉鳖。
和白丹所画,一模一样。
陆卿云推着板车,走的不紧不慢,在走到二门时,里面的情形依旧和白丹说的一样。
值房里有两个人,还有护卫巡夜,他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一队护卫的尾巴,离下一队护卫到来,他有一刻钟的时间。
推着板车进去,和值房中的人说明来意,又帮着其中一人一起去酒窖卸酒。
扭断一个人的脖子,只需要短短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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