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蝉皮笑肉不笑的一点头:“成,我带你们去镇国公府领银子去。”
他往前走,心里是一阵冷哼。
这些地痞,刮地痞刮到他头上来了,今天不让他们掉层皮,他们就不知道世子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镇国公正在府上休养生息,和抚国公下棋,听的外面乱糟糟的,一片鬼哭狼嚎,不由皱眉问服侍的人:“去看看外面闹什么?”
下人连忙跑出去询问,很快又折了回来。
“是码头上沉了一艘大船,世子在码头上救人,许了救人的人每人一百两银子,有五个混子想蒙骗世子,世子让管家捆了,各打二十大板,打完了再送到京府衙门,告他们一个欺诈罪。”
镇国公点头:“合该如此。”
抚国公赞道:“你这儿子不错,比你那糊涂大儿子强。”
镇国公心里也觉得林宪不成器,但是这话被抚国公说出来,还是忍不住辩解两句:“此事换了谁都会这么处置。”
抚国公放下一枚棋子,啧啧两声,问下人:“救人的有几个?”
下人答道:“十个。”
抚国公又问:“救的是谁?”
下人想了想:“没细说,只说是常和世子在一起玩的少爷的父亲。”
镇国公看了看抚国公,将棋子一丢:“不会是姜庆吧!”
抚国公也惊的站起来:“可不就是姜庆,快去看看。”
两人棋也不下了,直接就往姜府去,到的时候,郑世子已经请来了太医,正要回家。
“爹,您怎么来了?”
抚国公见这个儿子近日来阳刚之气颇足,很是欣慰,脑子里一转:“我问你,鸣蝉救人的时候你在不在?”
郑世子点头:“当然在,我也出了一份力。”
抚国公又问:“那你记不记得当时一起救人的有几个?长什么样?穿什么衣裳?衣裳是什么颜色?”
郑世子看这两位老国公直勾勾盯着自己,顿时如芒在背,小心翼翼道:“这个......当时情形太混乱,我又一心救人,没太留心,
大约是十多个人,都是码头上的渔民和力夫,长的......孔武有力?
衣裳都穿的短褐,颜色无非就是灰、黄那么两种......吧。”
抚国公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住没在镇国公面前责备儿子。
镇国公看向不知是送客还是迎客的姜城:“你呢?当时你也在场,记不记得?”
姜城答的很爽快:“晚辈一心都在父亲身上,这些小事,没留心。”
两位国公互看一眼,丢下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往里走。
镇国公先按捺不住,笑了一声:“以小能见大,鸣蝉这孩子不错。”
抚国公哼了一声:“比我当年看账本的眼力还差点。”
至于他们议论的陆鸣蝉,此时已经回了巨门巷。
程东和他前后脚进门,一起去见了解时雨。
陆鸣蝉拦住程东,先兴奋的将事情前因后果告诉了解时雨。
等说完,他又道:“大姐,我要不要去他们家讨要一下救命之恩?”
他对姜庆的伤势并不在意。
反正自己已经救过他一次了,他不死最好,死了自己也管不着。
自从彻底了结往事,他感觉自己越发的阴沉和冷漠,对自己冒险也毫不畏惧,对于对别人的苦难也全不动心。
这大概是成长的一部分。
也许将来会有一个人,震惊于他带有天真的恶毒和残忍,要将他带走杀死,剖心切肝,彻底的看一看里面是不是黑的。
解时雨听了他的话,先仔仔细细将他看了一遍,见他连点油皮都没破,才去看程东。
程东面带急色,匆匆从码头赶来,她就知道这两件事大有关联。
她让程东坐下,问陆鸣蝉:“知道施恩为什么不图报吗?”
陆鸣蝉歪着脑袋:“因为是活菩萨?”
“活菩萨当然也有,”解时雨欠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施恩若是明目张胆的图报,那这恩情就小了,别人一点银子,一根人参就能打发你,
只有你不图报的时候,这恩才报无可报,别人必须得竭尽全力,将事情做在你的心坎上,才算报了恩。”
陆鸣蝉很喜欢解时雨这样摸他的脑袋,这让他感觉感觉到一点幸福,好像他永远是这个家里受宠的孩子。
他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把脑袋回正:“就是得让姜庆急我之所急,想我之所想。”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亥时
程东在一旁听着,心里觉得阴森森的,有些害怕。
眼前这两个人,陆鸣蝉小到还带着孩童时期的尾巴,解时雨也没大到当家做主的年纪,却仿佛两条毒蛇搅在了一起。
越是柔软,越是凶残。
大而美丽的那一条毒蛇看向他,让他回了神,凝住神色:“姑娘,刚才听了陆小爷的话,码头上今天这一场乱,我猜测是有人奉了密旨,在查码头上的东西吧。”
解时雨点头:“沉了的船装了什么?”
“全是绸缎......”程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自从您让我留意码头上的货物之后,我就一直留着心,这绸缎里面裹着盐,一沉水,罪证就全没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解时雨看起来并不惊讶,似乎早已经知道了。
解时雨倒是对他很好奇:“你如何发现的?”
这事情南彪也查了一阵才查出来。
程东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
“我也是误打误撞,正好看到他们一大箱子翻倒进水里,箱子捞起来,他们也不打开,就水淋淋的往上搬,我路过的时候,用手指蹭了下......后来尝了尝手指头。”
陆鸣蝉听了立刻“嘎嘎”的笑起来,像一只大号的鸭子。
“你很敏锐,”解时雨又道,“你急着来,是我们的船出事了?”
程东却觉得解时雨比他要更敏锐,这种敏锐是一种狩猎者的直觉,天生如此。
他斟酌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
“自从上次您交代我之后,我们的船就不再筹股,每次都以最快的速度出去,现在码头上只有一条新进来的船,
运河近年淤堵,我们从这里走的时候,装的货物,吃水不会超过五尺,
等从运河一路到海口,我们再沿途将货物装满,这时候吃水能到十五尺,再从崖州出海,到大食,
这次的船......船上的人,一开始没什么不对......”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看解时雨的神情。
解时雨凝神听着,见他看向自己,便喝了一口茶:“你继续说。”
程东这才是要说到重中之重。
“他们陆陆续续往船上装货,全是装瓷器用的大樟木箱,外面封着蜜蜡,和从前没有区别,可我今天一直在码头上看着,发现船吃水已经五尺了,
我算了一下他们装的货物数量,这么重的货,绝不会是瓷器,
这船上的人,恐怕都被收买了......今天夜里大风,船老大打算趁风走,我担心打草惊蛇,暂时没动。”
现在已经是晌午了。
解时雨皱着眉头,捏了一块糕点,慢条斯理的放在嘴里咀嚼。
边吃边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吃只是一个辅助思考的动作,掩盖她突如其来的沉默与停顿。
片刻之后,她斩钉截铁道:“船不能走。”
“啊?”程东也正沉默,解时雨突然一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里面的东西要是不妥,不是越快送出去越好吗?”
解时雨捏着杯子:“不是不妥,是陷害。”
小鹤过来续了杯热茶,解时雨喝了一口,带点烫意的茶水从她喉咙里往下落,在她体内流向四肢百骸,让她渐渐有了热度。
“今天刑部尚书在码头上查私盐,光天化日之下遇袭,你觉得其他的船能脱的了干系?
我们的船只要脱离码头,在其他地方被截住,我们就鞭长莫及,那就真的是辨无可辩,连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程东听了,立刻反应过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连环计?”
解时雨放下茶杯:“不是,是有人要一网打尽,只不过我们被人盯上,成了计中的一部分。”
码头上如今就是漏洞满满的一个筛子,必然会被人盯上。
一旦涉及到那几位龙子,不仅船会没,她也会没。
程东听她一说,越发心急。
船出去也不行,留在这里更不行,眼下要如何是好?
解时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船定的什么时辰走?”
程东答道:“原定的是丑时,但是船上的人既然起了异心,这个时辰不见得准确,子时也有可能。”
“你去码头上,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留心,以免再出意外,”解时雨很果断的安排他,“亥时,我们上船。”
亥时,码头上一片安静。
白日的喧嚣并未长存,只有在码头上生活的人,还在谈论白天所发生的事。
茶楼酒馆点着灯,坐着两三个闲人。
码头上一边夹着京城盛景,一边夹着湖光山色,船安安静静停靠在其中,全像是归巢倦鸟,随着水波荡漾。
陆鸣蝉随着解时雨下了马车,两只眼睛直冒光,同时又有点害怕。
解时雨一下马车,身后四个随从立刻像前迎了一步,其中两个就是令陆鸣蝉害怕的承光和金理。
这时候,一条船像是一条大鱼,在夜色中分开水波,激起雪白的浪花,一股劲往下而去。
程东入夜之后就一直藏在茶馆中,此时见了马车,却没见灯火,只模糊看到解时雨从马车上下来,身上的衣裙颜色很暗,几乎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她头上还戴着帷帽,若非气质独特,程东还不太敢认。
他立刻从茶馆中出来,也穿一身黑色长衫,戴一顶圆帽,从冷冰冰阴森森的随从边上走到解时雨身边。
四位随从全是一种打扮,斗笠、黑衣、腰间挎刀,在黑暗中,他们无声无息,看不清面容,鬼魅似的。
莫名的,程东出了点汗:“姑娘?”
解时雨点头:“船呢?”
程东指了指最中间的一艘大福船:“要上去吗?还是我先让船老大下来?他们计划今晚出发,按往常,艞板会在出发前才收,现在已经提前收起来了。”
解时雨扫了船一眼:“不必,吴影,你去将艞板放下。”
吴影连着往前纵了几步,很快就从码头纵身上了甲板。
程东连忙往前伸手:“您请。”
解时雨跟着他往前走,有伙计脖子上架着刀,战战兢兢放下来一块艞板。
艞板一放下,吴影也跟着退入黑暗之中。
放板动作不小,在寂静的夜色重足以引人注目。
这声音足以催动船上其他人的脚步。
“你他娘的谁啊......”一个脑袋和灯笼一起伸出来往下看,骂声收之不及,能看到他脸上的惶恐,“东家?您怎么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船舱
艞板噔噔蹬的响,是船老大和灯笼一起下来了:“东家,您来是为了什么事?我们去茶馆说话?”
他状似憨厚,一双眼睛却又不老实,不住往解时雨和陆鸣蝉身上看。
“这二位是?”
他没看到随从,不知何时,尤铜、承光、金理都没有跟随在解时雨身后,而是躲藏在了暗处。
程东拦住他的视线:“这位才是东家,姑娘想上船看看,你往前面带路。”
说完,他又回头和解时雨介绍:“姑娘,他是船老大米阳。”
米阳对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东家,有些摸不清头脑。
而且他这船今天夜里就要走,程东忽然没打招呼就带人过来,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他左顾右盼,见只来了他们三个,心下稍宽。
船上还有这么多人,这三个人就算坏事,也足够将他们留下。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这一票干成了,他就能有本钱买自己的船,到时候出一趟海,数万的银钱都是他的。
对着一向对他不错的程东,他心里暗暗的先说了声抱歉。
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他故作镇定的笑道:“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大东家,不过您三位要是再晚一点,我们都出海了。”
上了船,米阳先是狠狠瞪了一眼放艞板的小伙计,随后一只手在身后摆动,让他赶紧下船去报个信。
然而不等小伙计动,解时雨先开了口:“将艞板收起来。”
米阳连忙道:“不必收,这一收一放的......”
话未说完,他就看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四个穿黑衣戴斗笠的男人,如同水中游鱼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迅速将艞板收起。
米阳的声音在喉咙里偃旗息鼓,因为他在黑暗中察觉到了凛然的杀意。
暗道一声不好,他转身就要往船下跳,随后一把刀从他脖颈处划过,切豆腐似的从皮肉中过去,带出来热腾腾的鲜血。
他摸着脖子上滴下来的血,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
但是这刀锋恰到好处,只是浅浅的吓唬了他一下,并没有要他的命。
陆鸣蝉看着吓到尿裤子的小伙计,嘻嘻一笑:“想跑想叫,都会死哦。”
米阳张开的嘴瞬间闭上,痛苦地看向程东。
程东也是脸色一白,感觉自己是走在了刀刃上。
“姑娘,船上这些人......”
解时雨自顾自的往前走:“全都带走关起来,等这件事了结再定。”
程东跟上去,一边引着解时雨往仓库走,一边小心翼翼道:“是,现在闹出人命,难免引人注目,而且他们也不全是......这下面是最底层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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