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宰听明白了,他和她,只能止于交易。
挺好的,是他最喜欢的简单省事,但是他高兴不起来。
“先前与大人谈好了,大人替我照顾二十七,我替大人将所有秘密带进棺材,我不会食言,还请大人也信守承诺。”她侧身,朝他行了一礼。
双手抱拳的动作,是男子才行的礼,半点不柔美,却没有矮下一头去。她抬头平视他,笑意里没有讨好也没有妩媚,坦荡自然得像朝阳城那边吹来的一阵风。
纪伯宰收回目光,淡淡地点头:“我知道了。”
他一向不会强求谁,她觉得没必要继续留在他身边,那就没必要吧,他才不会生气。
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不就一个姑娘么,小事情。
纪伯宰出门上车,一脚踩断了兽车的车辕。
气死他了!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女子,嚣张跋扈,真觉得有些技艺在身就能安存于世?先前若不是他在暗中护着,她那院子早被上门挑战的人给踏平了!
还只图他钱财,他难道就没有美色了?!
多少姑娘上赶着与她亲近呢,也就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虽然也有利用她的时候,但随时都是保着她的命在的,她以为那些活儿是那么好做的?
他是慕星城最厉害的斗者!是要带着慕星城去上三城的人!谨慎一点怎么了!他杀的人那么多,保不齐就有谁变着法儿地想杀他!她举止那么多疑点,他怀疑一下怎么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坦白!比起司徒岭,他才更可靠!
扶着车厢狠狠吐出一口恶气,纪伯宰恢复了气定神闲,优雅地坐进车厢里。
不着急,不就是元士院么,日子长着呢,她总有吃苦头的时候,到时候,还不是要来求他。
兽车上了路,不休松了口气,以为大人终于消火了。结果车拐弯的时候,厚厚的车厢突然又“咔”地一声断了一根横梁。
不休:“……”
他从没见过大人这么生气,大人一向是冷静的,把报仇之外的事统统置于脑后,不悲不喜,有时候他们都觉得大人快成仙了。
也就这小半年,大人突然有了人味儿,生起气来,还,还怪可爱的。
忍着笑,不休将车驶进了宅院后门。
“明姐姐,若是没遇见你说的那种人,你就不嫁了么?”酒喝一半,司徒岭突然眨巴着眼问她。
明意微醺,捏着酒盏笑:“遇见了也不嫁。”
“嗯?”
“又不是非得嫁人才能活,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将酒盏里的残酒一饮而尽,明意起身,摇摇晃晃地搭着羞云的肩膀,点了点她的额心,“和心上人共赴爱河这种事,交给她们这些小姑娘去就是。”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羞云的脸突然爆红,支支吾吾地道:“什么心上人,我没,没有。”
明意乐了,捏着她的脸蛋道:“若没有别的阻碍,那有心上人就是有,别藏着。这世上有的是人想不藏都不行。”
她脚步有些踉跄,羞云连忙扶住她,也顾不得什么心上人了,只对司徒岭道:“我先带她去歇着,明日还要搬家。”
“好。”司徒岭点头,目送这二人走去客院。
符越站在他身边,轻声道:“明姑娘说的话,有道理。”
司徒岭笑着垂眼:“也不全对——明知对方不喜欢自己,那有心上人也只能藏着,否则,朋友都没得做,不是么?”
第109章 第二条路
夏日已至,烈阳当空,慕星城的元士院比平日更要躁动些。斗者甚众,起冲突的人更是不少,一踏进沙场就能瞧见漫天的元力对撞。
与先前不同的是,如今的这些元力强了好几倍,飞梭过去的风都能卷起纪伯宰的衣角。
“这把‘满船星梦’我觉得比雷霆万钧好使。”
“呵,那是你元力太柔,使不好雷霆万钧,看招!”
硕大的紫色元力直冲他的面门,纪伯宰面无表情地偏了偏脑袋,身后的石墙就被击穿了一个洞。
楚河和樊耀都吓了一跳,连忙收手,颇为尴尬地道:“你今日倒是来得早。”
扫了一眼场上的人,好几个斗者手里都多了上等神器。
纪伯宰抿唇,冷声道:“六城大会只有神器堂的环节可以使用神器,莫要太过倚仗这些东西。”
“知道知道。”樊耀掂了掂手里的神器,“但也挡不住这玩意儿好用啊。你说明意哪来这么多巧心思,做出来的神器真是又轻巧又方便,增强元力的倍数还大。这样的人才,放朝阳城都能出头吧?”
“确实,我都觉得她价钱收低了,也就是个成本价。”楚河嘀咕,“等她把院子里的订单都做完,我还想找她私下定两把。”
纪伯宰冷着脸听完,抬步走向铸器院。
因着明意是女子,铸器院四周都被秦尚武落了元力阵,不允学子随意走动,一些盼着自己神器快些造出来的人只能挂在墙头上焦急地往里张望。
明意没再穿那些轻纱裙子,只着一身天青色素袍,发髻高挽,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英气。她专心致志地打磨着一个部件,原本毛躁的表面被她土黄色的元力一抹,瞬间变得光可鉴人。
墙头上发出一片赞叹声。
纪伯宰站在铸器院门口,淡声道:“我来取东西。”
明意抬头一笑,正好将打磨干净的最后一个部件放进旁边的神器凹槽里,然后将整个神器抱起来扔向他。
看着很重的东西,在空中倒是飞得轻巧,落进他掌心,带着十足的灵气。
“它没有名字,纪大人自己起便是。”她道,“从今日起,这便是您的神器了。”
先前孙辽找她做的那个,她没太用心,眼下这个为了对得起它的价钱,明意精心改良了七日,成果还是挺满意的,她觉得纪伯宰也会很满意。
然而,门口那人却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而后就收进了经脉里:“这东西六城大会的时候才用得上。”
明意挑眉:“大人平时不练练?”
“练它做什么。”他嗤笑,“用神器将自己的元力增强,那若有朝一日没了神器,岂不是还会不适应。”
他们都不是喜欢倚仗外力的人,都觉得这天下只有自己才靠得住。
明意能理解,但是:“神器堂的比试,不但要比神器强弱,还要考验人的熟练运用。朝阳城在这一环一向是派铸器师出战,但慕星城没有铸器师,天生势弱,大人若不多练,这神器就没有铸造的必要了。”
“本也没有铸造的必要。”他眼眸淡淡,“至少对我来说,没有必要。”
这是找茬来了。
自她进入元士院已经过去了七日,这七日里未曾见他来,明意还以为他们终于是彼此放过了,谁曾想这一见面,他还是不想要她好过。
实力强如他,确实可以看不起借助神器增强元力的人,但是,若是连六城大会上的神器堂挑战也不重视,那慕星城想挤进上三城就难了。
懒得与他多说,明意继续挑了下一件神器的模具,开始动工。
纪伯宰在这元士院里还是有些威望的,他对明意这种态度,难免就有很多人跟风,加上明意是女子,有与他们一样的待遇,本身就让人不爽,故而纪伯宰走后,不少人来领神器的时候都挑刺找茬。
“这东西,威力平平,有什么用?”
“你拿回去重铸,我不喜欢。”
羞云在旁边帮忙都气了个够呛:“当日来定要什么样的神器,你们可都是点了头的,眼下铸出来了倒不喜欢了?”
几个学子斜眉横眼的:“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重铸吧。”
“你们……”羞云想上前理论,却被明意拉住了胳膊。
“各位好像没弄明白。”她站在铸器台前,立身如玉,眉目如刀,“神器这种东西,是我想给谁铸,而不是铸出来非要你们收下。你们若不喜欢,那便融了再别来要,后头有的是人排队等着。”
像是响应她这话一般,外头院墙上挂着的几个学子立马喊:“先铸我的!”
“他这块轻铁不错,融了给我铸一把。”
明意抬手,那两把交出去的神器便从他们手里飞出,落回铸器台上。
两个学子惊了惊,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的手。一个女子,怎么能这么轻易地从他们手里夺物?
是他们没拿稳吧,一定是。
张了张手指,两个学子有些不甘:“秦师长可是吩咐过,叫你给我们都铸一把神器。”
“我来这里是你们秦师长求来的,不是我扒着元士院的大门非要进来的。”明意浅笑,笑意不达眼底,“是我在帮你们的忙,而不是欠了你们秦师长什么,拿他压我没用。你二人既不喜欢我铸的神器,便另寻高明去。”
说着,两把按照他们的元力习惯铸好的神器当即落进了熔炉。
那两个学子也没想到明意会硬气成这样,想拦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神器重新变成了软铁,还没说话,眼前的大门就“啪”地一声关上了。
明意暗唾一声晦气,一扭头,却对上羞云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眸。
“怎,怎么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羞云飞扑过来抱住她,由衷地“哇”了一声:“你好厉害!”
女子想进元士院,以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成为鸢尾花姑娘,任这些斗者挑选。但明意现在走出来了第二条路,而且这一条路,完全不用看这些人的脸色,真是扬眉吐气。
第110章 母亲
明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耳根有些发热,慌忙移开目光,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有什么好喜欢的……快干活儿,今日好歹学会怎么用模具。”
“好!”羞云甜甜一笑,跳到地上就继续去忙碌。
那两个学子很不甘心,扭头就想去找秦师长评理,然而,没走几步路就被纪伯宰拦住了道。
“纪,纪大人?”
纪伯宰显得很不耐烦,浑身都是燥气:“作何找她麻烦。”
“我们,我们这不是看大人您……”
“我与她的事不用别人管。”
这两人倒也会看眼色,立马明白过来,纪伯宰去找人麻烦完全不是因为讨厌明意,相反,可能还是因为……
眼珠子一动,其中一人立马上前道:“我有个法子,能让那明姑娘收到鸢尾花,届时大人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她收到身边。”
“是啊大人,女子而已,就算会铸器,也终究是个女子,想拿捏她还不容易,您何必……”
“不劳费心。”纪伯宰侧身,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两人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匆匆离开。
女子是好拿捏的,纪伯宰比他们更清楚,这世上女子如无根的浮萍,只要有权有势,总有办法弄到手,像他之前一样。
但是,明意不是做女子长大的,在她的想法里,她生而与男子平等,甚至在元力方面可以俯视别人。她是高山,也可以是汪洋,但绝对不会甘做浮萍。
强扭的瓜也许解渴,但他喜欢甜的。
瞧了瞧天色,纪伯宰离开元士院,往城门的方向走。
今日是佘天麟回朝阳城的日子,他没告诉明意,一是怕伤别离,二是因为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他只要不与她见面,便可以佯装不知,随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明意有极强的铸器天赋,只是这么多年一直被她强大的元力掩盖,显得没那么重要。如今那份天赋若能成为她活下去的动力,佘天麟觉得很好,管他什么朝阳城慕星城,他的徒弟只有这么一个,能活着就好。
装满供奉的车如流水一般往城外走,佘天麟坐在车厢里,正打算闭目养神,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心里一喜,立马掀开车帘。
外头站着的不是明意,而是纪伯宰。他负手而立,朝他微微颔首:“我来送师长一程。”
眼里的喜悦淡下去,佘天麟撇嘴:“上来吧。”
车帘掀开又落下,纪伯宰坐在侧座上,看着面前这个明显对他有些意见的长辈,认真地道:“有些事想请师长指教。”
“唔。”
“明意身上的毒,是怎么中的?”
眼皮一颤,佘天麟看了他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师长应该知道,她身上的毒,我也许能解。”纪伯宰淡声道,“但我的解药只有一瓶,不会轻易用在她身上。”
不会轻易用在她身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佘天麟微恼,但又冷静了一下,认真打量他两眼之后,低声道:“朝阳城司后,也就是她的母亲,怕她不听话,所以让身边的人去寻了这种毒药来喂她。原是按时给解药的,但存放解药的地方被孟氏一把火烧了,故而她毒发,经脉全毁。”
这世上竟真的有母亲会用毒药来控制自己的孩子?
纪伯宰沉默半晌,嗤笑:“我生下来就没母亲倒也是好事。”
佘天麟的脸色终于柔和了些,他叹气道:“你与她本都是身不由己的命苦人,没想到凑到了一处。你若有法子救她,便请救一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与我说,只要我能办到。”
纪伯宰回神,挑眉:“我若想让师长在六城大会上放水呢?”
佘天麟抬手,万箭穿心那黑色的洞口对准了他的眉心,有些动怒:“年轻人,慎言。”
六城大会是何其神圣的事,开不得这种玩笑。
纪伯宰垂眼:“随口一说,就算师长不放水,我也必将赢下那一场。”
“你要怎么赢我不管,你用谁铸的神器来赢,我也不管,但是,她一踏入朝阳城就会有血光之灾,你若护不住,就莫要带她去。”佘天麟收回神器,“别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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