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刚下了一场小雨,今个儿被太阳一晒,青石小路上都干了,但是梅花树上倒是透着一股子雨后的清新,魏莺莺透过雕着卐字纹的木窗,一眼就看到了箫晏正端坐在御桌前批阅折子。
前面是两箱子朱罗玉翠,犄角旮旯处还有一箱子香草。
“坐吧,休息休息,再选些钟意的,全部搬走也可以。”箫晏起身将她抱到了一侧的宽榻上。
魏莺莺憋笑看着箫晏有些拘束的表情,待他看她,又急忙地收起了表情,尽量一本正经道:“好。”
“嗯。”他惜字如金,也是有急奏催着,所以一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御笔就开始不停。
魏莺莺接过邓公公递过来的香茶,一边喝着茶,一边细细地打量正在批阅折子的箫晏。
他眉毛很长,坐的很端正,一身的龙袍乌发,显得极为俊美无俦,而握笔时习惯性的微微皱眉,则将他那股清冷内敛衬托的淋漓尽致。
魏莺莺收回目光,看着前面两只大箱子,都是极为珍贵的贡品,贡品里专门挑选出来的贡品,多是玉镯子、珠钗、簪花,旁边鼠尾草香草上摆着粉晶和一些暹罗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魏莺莺没有接触过钦天监,但是瞧见那些个奇怪的法器,她大约是能猜的出来,是一些玄术类的玩意儿。
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这箱子才被堆在犄角旮旯,毕竟女人多爱珠钗,不爱这些。
魏莺莺看着那些白鼠尾草开始发呆,这两天她倒是看了些有的没的书,听说这鼠尾草打成一捆,用白棉线绑起来,放在铜香炉里点燃就能辟邪安神。
魏莺莺跟内务府要了一些,昨个儿点上了,但是大约年岁沉了,倒是味道不太好。
魏莺莺想着香草的事儿,突然听箫晏问道:“这两天为什么吃的少?”
魏莺莺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正盯着她的箫晏,顿时眉眼笑的就弯了。
“御膳房送了些椒盐的小吃来,我很喜欢,吃的多,饭就用的烧了。”魏莺莺含含糊糊的说。
说完却见清冷少言的箫晏似乎弯了弯唇角,他总是很喜欢听她说话的。
魏莺莺也习惯了她说他听,尤其是他每次还听得认真,听到好笑处时微微弯起的唇,显得一点都不凶,甚至有点奶。
箫晏放下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来,“莺莺。”
魏莺莺睁圆眼睛,待他说下面的话。
前阵子,他们刚从卫国公府回来,魏莺莺看到房间挂着的苏体字就极为喜欢,路上跟箫晏说要学苏体,还立下了挑灯夜战的承诺。
箫晏见她认真,专门寻了苏体的字帖来,甚至还熬了几个时辰,将不全的字体用苏体补了上去,谁知这小姑娘竟是说着玩儿的。
这好几天了,没见她碰过字帖,玉秋嘴快说了一句,大约是在哪个墙角的桌几上落灰呢。
“苏体,练得可有长进?”箫晏目光直直盯着魏莺莺,眉尾不动声色的一抽。
因为此刻的魏莺莺正寻了他的宣纸,拿起他的御笔,作势要写,姿势拿捏的很端正,墨晕开了一大片,只是苏体却……
箫晏看着她走形的梅花小楷,紧皱的眉头又微微一拧,“莺莺,你这苏体,怕是得让东坡半宿掀了棺材板来找你。”
魏莺莺细眉微微皱着,正要颓然的放笔,却见他起身绕到了她的身后,温热的大掌握住了她细白的小手儿,淡淡道:“既是开始做了,便要做好,写字也是一个道理。”
魏莺莺手背是他掌心的温热,眼角处是他俊雅的侧脸,薄唇说着话,气息落在她耳侧,让她瞬间有种恍然。
“魏莺莺。”箫晏皱眉,大手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骨节。
他正说着话呢,她又开始走神,想必在私塾里念书也不是个多么……
魏莺莺瞬间慌神儿,忙集中精神,认真地听着他讲的笔法。其实听进去并不多,字体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她现在很喜欢待在他身边,很习惯和他在一起。
其实,最初他对她也不过是男人跟女人最基本的关系,貌美妩媚,倾国倾城,他喜欢,她乐意,他也坚信自己能保持帝王的准则,不会被美色所扰。
后来,一切都变了,帝王准则像是喂了狗,在江山和她之间,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她,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感情竟然可以越爱而越深。
深宫红粉,帝王恩薄,便是皇爷爷也是同时爱着四个后妃,所以对于自己对魏莺莺的那份情感,他是做梦都未曾想过的。
魏莺莺看着宣纸上那个莺字,不由侧目看着他,“我瞧着这字儿不像苏体。”
箫晏清了清嗓子,扫了一眼字体,道:“你练苏体,朕是陪练。”
魏莺莺抿了抿嘴唇说:“陪练也的精通才是,这分明是行书……”
箫晏看着她细眉微微皱着,眸底泛着潋滟,鼻尖翘,益发的清媚,惹人怜惜。
从御书房回来,魏莺莺觉得身子有些乏累,净了净手便在榻上歇下了,这一睡倒是极为悠长。
鸾镜把床铺的极为松软,床单是蜀锦,极为丝滑,肌肤一碰上就软绵的不想起来,磨磨蹭蹭的睡了足足两个时辰。
睡得太多了,身子像是发酵的面团一般,似乎每个细胞都给发起来了,听到耳侧有喘气声,魏莺莺抬手揉了揉眼,待苏醒过来见到箫晏那张脸直接逼近自己鼻尖那刻,她瞬间就恍惚了。
待缓过神,魏莺莺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软软道:“可是用了晚膳了?听说陆大人进了宫,我想着你……合该会晚些……”
箫晏低低应了一声,魏莺莺听到惜字如金的话,原本想着揶揄揶揄他,不想一抬眼竟瞄见了他微开的白色领口。
平日都是清冷端方又高华贵重的,今日突然见他乌发松开,很是干净的落在极为有型的胸膛和铁铸般的胳膊上……的确是天人之姿。
魏莺莺抿了抿唇,眼睛直直的望着,这般踌躇神游间,耳侧忽然一声低沉略暗哑的声音,“不止你想,朕也想,只是朕经验颇少,怕伤了你。待我们孩子出世后,朕必……”
话还未说完,那张嘴就被魏莺莺的小手堵住了,脸红的涨的跟滴血一般,“我……我只是看着好看……哪有那个……”
箫晏唇角微微一勾,长臂一挥,将她抱进怀里,“不止好看,自然也好用。”
魏莺莺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脸红的恼了,最后张嘴重重咬了他一口。
就这么一口,德阳宫床榻上的锦帘就落了下来,几只喜鹊飞过来,略略停靠在房顶的琉璃瓦上,听到香囊螺黛惹娇啼,扑腾着翅子就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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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暗沉,鸾镜和玉秋往净房里送了热水,半个时辰后御膳房送来了晚膳。
但是箫晏就没时间吃晚膳了,因为刑部尚书来了。
刑部尚书来不是为了旁的,正是从王氏的嘴里逼问出了昭国公府主母舒秀宁那年指的那个婢女的事儿。
众人都以为是那个婢女因为爬床想要上位,所以才偷着给莺莺的母亲下了媚情粉。而后舒家因为气恼才杖刑了那个婢女,那婢女在流落中暴毙。
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而是指使婢女下媚情粉的不是旁人,而是舒秀宁。
而令舒秀宁没料到的是,那个婢女并没有在流落中暴毙。
第64章 世间风雨 舒秀宁此刻,脸色瞬间就吓得……
舒秀宁送给江雅谨的那个婢女是泰山人氏, 唤名吕桃儿。
吕桃儿第一次来京城时荷包被贼给半夜里盗了,万分危难之际逢见了舒秀宁,若不是舒秀宁出手相救, 吕桃儿怕是就被人牙子卖进花楼了。
而后续吕桃儿之所以对舒秀宁言听计从, 也正是当年相救的那份缘故在。
可是死里逃生之后,吕桃儿对舒秀宁和整个昭国公府便记恨上了,知道衙门查,自然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而昭国公府也不是个清白的地方, 昭国公的亲弟,也就是舒秀宁的小叔子正好跟林家公子抢花娘惹出了一桩不小的案子。
昭国公前阵子染了恶疾缠绵病榻, 那小叔子自然就找人传信给了舒秀宁。
舒秀宁是不愿去刑部衙门的,但是毕竟又关乎昭国公府的颜面,所以一进衙门瞧见了那不成器的小叔子,直接呵斥道:“李放, 你闹够了没有!你兄长染病, 咱们昭国公府经得起你这般折腾?!”
而小叔子李放瞧见舒秀宁, 瞬间眉宇就起了得意的神色,忙过来道:“好嫂子,你可是带了银子了?咱们家能跟刑部侍郎说上话, 大不了花上千八百两银子,直接弄死林家那个混账东西!”
舒秀宁拧着眉头, 眸子蕴着怒气。
李放却丝毫没瞧见,“林家那个混账, 刚才竟然还敢打我, 嫂子你总算是来了,告诉侄女儿一声,一定要将林家满门都送进天牢里去!”
侄女, 自然是指的李柔静,大梁的皇后娘娘。
这话说的张狂,在昭国公府图图嘴快心爽也就罢了,但是在刑部衙门说,这就颇为不识好歹了。
正说着,忽然见刑部侍郎走过来,开口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讲究的母仪天下还是威仪天下?”
刑部侍郎话说的含蓄,但是眉目间早泛上了鄙夷。
舒秀宁眉头拧的更紧,李放方才说跟他关系交好,花些银子便是,但是听他这意思,倒是一句话就扣准了他们昭国公府仗势欺人。
不仅是昭国公府,甚至把她的女儿李柔静也牵扯上了。
牵扯上这么个标签,对他们是大大的不利。
不过舒秀宁也不是寻常人物,听到礼部侍郎避嫌,则开口道:“不知道薛大人对我有何误解,我不过是寻常妇人,懂什么威仪,不过是讲究个爱恨分明、是非清白罢了。”
“哦?”礼部侍郎薛大人挑眉,“是非清白?”
舒秀宁耳朵听着薛大人这拐弯儿的调调,不由撇嘴,这话说的挑刺的紧,是非清白拐着弯儿的挑,就差没指名道姓的说她黑心了。
舒秀宁僵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薛大人又客气道:“薛大人与我家老爷是同窗故交,您合该……”
薛大人还没等她说完,直接打断道:“舒夫人,尚书大人和皇上都在衙门呢,请您过去走一趟吧。”
舒秀宁皱眉,看着薛大人高深莫测的目光,心里微微打鼓,只是待进门,看到吕桃儿之后,舒秀宁脸色瞬间变得发青。
还未等舒秀宁缓过神儿来,吕桃儿心情就激动的不行,伸手指着舒秀宁,眼泪瞬间滚落下来,“你个毒妇!”
舒秀宁原本还忌惮着,见她情绪激动到这种程度,舒秀宁忽然就冷静下来了,不紧不慢地朝着箫晏行礼问安。
随后一双艳丽的眸子重新落在吕桃儿身上,“辱骂一品诰命夫人,可是会吃官司。”
吕桃儿早就被仇恨惹得红了眼,甚至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一般,朝着上座的箫晏不住地磕头,“皇上明鉴,当时舒夫人嫉妒江夫人得宠,私下寻了人废寝忘食地调‘教着奴婢弹琴练歌,当时奴婢的嗓子练得都近乎出了血……”
“舒夫人说了,要寻着机会就在魏大人跟前唱歌,还要故意让江夫人看到奴婢在魏大人怀里欲语还休的媚态,让江夫人心里觉得魏大人是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吕桃儿言辞凿凿,字字都是原话,似乎是记了很多遍已经印刻在心上一般。
箫晏听了,目光直接落在远处,吕桃儿不明白这其实是箫晏已经厌恶到了极点,还以为他想袒护着舒秀宁,便又道:“奴婢就想,这世上怎么就偏生有这般恶毒的人,非要看着别人不好,非要盼着别人不好,似乎别人不好,她最好,才痛快似的。”
吕桃儿嘴里说着,她后来是得了舒秀宁指点爬了魏元山的床,但是江雅谨在魏元山心里的地位,是根本无法动摇的。
就是这样,舒秀宁才益发的不痛快,并且她要江雅谨要更不痛快,这就有了指使她偷偷给江雅谨下媚情粉的事儿。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自始至终舒秀宁都拿着她当成一枚棋子,从下媚情粉那刻起就打定了心思要弃棋。
而当时,她并没有想通,还傻乎乎的去昭国公府通风报信儿,最后被舒秀宁联通昭国公府直接打没了她半条命。
要不是机缘巧合,遇见了普陀寺的主持,她此刻怕是早就死了。
听完吕桃儿说的这些,整个刑部衙门顿时气氛涌动,一双双眼睛打量着舒秀宁。
舒秀宁却勾了勾唇角,眉目里满是鄙夷,转身朝着吕桃儿道:“好丫头,还学会了这等泼人脏水的功夫。你嫉恨我因为江妹妹惩罚你,你对我敌意满满。”
吕桃儿顿时激动的不行,站起来要抓舒秀宁,被衙役给压制住了。
舒秀宁冷笑,“当年你爬了魏大人的床,我斥责你几句,你就怀恨在心,后来又生歹心,给江妹妹下了媚情粉,我昭国公府惩罚你,你怀恨在心!”舒秀宁长眉倒竖,恶狠狠道:“你还敢污蔑我!”
舒秀宁是昭国公府主母,平日手段颇多,此刻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吕桃儿,则像是展翅的恶鹰用利爪死死捏住了小老鼠的脖颈子。
吕桃儿恨了十六年,自然也是证据满满,听到舒秀宁这般歪曲自证,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金簪。
那金簪是用紫金打造,形状是双层莲瓣,莲瓣是时兴的双钩线莲瓣,莲瓣外层雕刻着宝象纹,在最里面刻着一个“宁”字。
这只金簪是当年舒秀宁和江雅谨结拜姐妹时,从吴记首饰铺子买的,曾在普陀寺请主持加持开过光,舒秀宁的金簪上刻着“宁”字,江雅谨的则刻着一个“谨”字。
吕桃儿能拿出这个金簪来,自然是有些缘故在的。
箫晏看着那只金簪,朝着刑部尚书看了一眼,刑部尚书立刻会意,朝着吕桃儿道:“金簪为何在你手里?!”
吕桃儿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五一十道:“回大人,是当年舒夫人给奴婢药粉时,遗落下的,请大人明鉴。”
刑部尚书看向舒秀宁,舒秀宁微微弯身,从吕桃儿手中强硬取过那只金簪,反复打量,半晌忽然一笑,“真是青出于蓝,吕桃儿你这些年在外面学的可真不少,还学了这栽赃嫁祸的本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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