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在锦堆里,可从来都一无所有,只有一个柠柠。
柠柠在放开抓着他的手,有了新的陪在她身边,更能让她开心的人。
说来好笑,他比她大了那么多,却从少年起就靠着她绵绵的依赖才存活度日,但她长大了,不想要他这个哥哥了。
他忍无可忍在端午夜里赶回去,想见小姑娘一面,她疏远拘谨地朝他笑着,生平第一次,用一个称呼把他耳膜钉穿,让他跟相依为命的小小世界割裂开。
他那时以为,柠柠不要他了。
之后柠柠的亲生母亲出现,说了这么多年身不由己的苦楚,理所当然要带走柠柠,他如果阻止,就是耽误柠柠母女团聚。
她有真正的家和亲人了,他这个半路来的哥哥算得了什么,反正她已经不需要他。
忍着克制着,到底还是受不了,中秋夜回去找她,想低头求妹妹,能不能别离开他,他不出国,哪也不去,毕业就近工作,陪着她高考上大学,到家却得知她跟母亲争吵,发着高烧冲出去,外面大雨瓢泼。
他浑身湿透,在琴河边找到她身影的时候,一辆醉酒的越野车横穿过雨帘,呼啸着朝她娇小身影直撞过去。
他永远感恩自己来得及,来得及去抱住他的宝贝,他比她高了那么多,用身体可以从后面把她完整包裹住,最后一刻,他伸手蒙住她滚烫湿漉的眼睛。
别怕。
哥哥在,怕什么。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右腿麻药效力刚过,铺天盖地的剜心剧痛能将人摧毁,这算得了什么,他家柠柠只是落水发烧,一点皮肉小伤都没有。
他夜以继日,疼到冷汗浸透床单,但想着相隔几个病房之外,柠柠毫发无损养着感冒,就庆幸到想跪遍满天神佛。
可惜他的腿再也不能跪了。
母亲在他床边,流着泪说:“柠柠如果知道是你,看见你现在这样,她一辈子就完了,永远还不清欠你的,她才那么小,刚跟妈妈团聚,何况她也已经长大,不依赖你了,说到底你只是她一个世交哥哥,要这么把她困死在身边吗。”
他怎么舍得。
听说为了瞒着柠柠,她们把事故简化了告诉她,主角换掉,是她的母亲找到她,从后面护住她,受了轻伤,这样母女两个才能解除隔阂,让她离开这里,过上正常的日子。
他只是难过,到最后也没有来得及好好看她几眼,但没关系,柠柠连他回来过都不知道,她没有不舍就好,她已经不在意他了就好。
四年相隔,她再度回到他身边,他也以为柠柠对他只是挑战和游戏,没想过会被她爱着。
他身心缺陷,对于她,他是个掌控欲极其过度的病人,做哥哥,他自私地想把兄妹情占满她生活全部,现在做一个贪慕她的男人,想把满腔滚油倒给她,换她一点沸腾。
如果用腿去绑架,她会出于愧疚让他满足,但他不要愧疚,那场车祸的真相也一生都不会对她揭开。
看到那个视频,亲眼见过柠柠爱他的模样以后,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只想要她爱他。
即使她不肯要了,他也卑劣的不可能再放手。
沈禾柠跑到舞蹈学院门口,手机在衣兜里震动起来,她好不容易把一堆甜食换了手,看到是薄时予的号码。
她摆好漠然的语气,拖到快挂断才接:“干什么。”
听筒里磁沉的声音夹着微微电流:“宿舍里已经给你摆好甜食了,不用自己辛辛苦苦去买。”
沈禾柠紧张得神经一炸,生怕自己这样就露馅儿。
她立即环视周围,抿紧唇故意露出排斥和怒意:“薄时予,你什么意思,跟踪我?!”
薄时予透过一扇暗色的车窗,贪婪在她脸上寻找任何一丝可能还爱着他的证明。
他低声说:“宝宝,我在追你,求你允许。”
第40章 40. 哥哥帮你
沈禾柠知道薄时予就在附近看着她, 她找不到他准确位置,无法避开他的角度,当然就不能随便放纵自己的反应, 她贴着手机的左耳热到蒸腾,实在忍不住, 才伸出手重重揉了两下。
又痒又热,气人的生理反馈, 想忽略都很难。
从小到大他叫过那么多小名, 逗她的哄她的都有, 但“宝宝”这样旗帜鲜明, 象征着溺爱和偏宠的旖旎字眼儿,他是第一次对她张口,还叫得这么自然, 谁知道暗地里背着她试过多少次了。
宝宝都喊这么熟练, 表面上还那么能忍,硬是对她疏冷不在乎,就更可气。
也更让人心里酸。
他到底怎么克制住的,暗恋成这样,不嫌苦吗。
沈禾柠脚尖往里勾着,碾了碾地面,垂下眼说:“你要是问我的意见, 我肯定不允许你追,你要不要去打听一下事实, 现在追我和想追我的人从舞蹈学院排到医大, 你需要和你的学生们抢位置。”
不让他再说话,她先一步抢着道:“门口太冷,我要进去了, 女生宿舍你总没办法了吧,别跟着我,吃的东西我自己买完了,宿舍里那些……我会拿去送人的,我对待普通追求者向来都是这个态度。”
沈禾柠狠狠心挂了电话,对他不狠一点怎么办,要是就这样不跟他计较了直接抱上去,那他压抑自苦的代价也太轻了。
就像刚从城南公馆搬出来的那段时间,不逼他,他怎么能疼得意识到自己离不了她。
现在也是,不好好罚他,他就体会不到追回她有多辛苦,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孤身面对,再轻易地把她放开。
沈禾柠转身跑进校门,直奔宿舍楼,沿路上有人认出是她,掏出手机来拍照打招呼,遇到特别热情的还在叫:“沈禾柠你这次真的红了!都是同校的,苟富贵勿相忘啊啊啊——”
她冲回寝室,经过几个开着门的房间,里面女孩子看见她就挥手致谢,她有点懵,但没时间多问,一口气赶到自己门口推开,却没看见桌上有什么薄时予说的甜食。
沈禾柠抿了下唇角,还不等失落上涌,就意外发现墙边多了两台小冰箱。
舍友们见她出现,当时就不困了,拥上来亢奋追问:“柠柠,这次什么情况,哪个富二代这么贴心,估计是怕你把吃的送人,直接提前给全楼各个房间都分发了一遍,然后这个——”
三个人把她推到冰箱前,激动地催促:“快点打开!”
沈禾柠指尖有点发热,攥了攥才拉开其中一台,冷气扑面,里面分门别类,码放得严谨整齐,像那个人。
都是她从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又总摸着兜兜里几个零钱,嘴馋却舍不得吃,偷偷忍着不说的那些冰淇淋。
那些年,哥哥总能看透她小心思,她想要什么,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自动出现在她眼前。
冰淇淋格子前贴了几张手写标签,上面的字清隽冷锐,是最熟悉的字体,亲手勾写数字,隐晦地标注了她的生理期。
“以上几天禁食。”
“宝宝听话。”
沈禾柠睫毛颤了颤,“砰”一声关上,手指又没忍住拉开上面冷藏,眼睛微微睁大,迎面是塞满的铃兰,跟她身上常有的味道一样,铃兰中间夹放五花八门的小蛋糕,比她自己今天买的那些更合她口味。
她咬紧下唇,扯过一支铃兰握住,用手指紧紧勾着,小声说:“谁喜欢这些啊,我又不是上高中的小女生,还会被这种东西给迷惑——”
嘴上这么硬着,揉着铃兰的指尖却磨出细小火星,她继续开了旁边另一台,并不是冰箱,是个功能齐全的保温柜,比奶茶店还过分的热饮满目琳琅。
沈禾柠吸了口气,当场给薄时予发微信,顺便先把专属于他的“小禾苗”三个字给改了,换成特别耀武扬威的新昵称,“你谁啊”。
你谁啊:“没一件喜欢的,这么多年过去,我的爱好早就改了,放着占地方,我明天一早就捐给学校食堂。”
沈禾柠把手机调成静音一扣,怕自己听到他回复的声音会忍不住。
她轻轻抽了下鼻尖,闭着眼倾身,跟他送来的冰箱拥抱。
她脸在门板上贴了贴,才回过头看向三脸震惊的舍友,没正面回答她们的八卦,专注问其中一个:“老婆,你那位骨科权威的舅舅,还没回国吗。”
舍友忙说:“我正想告诉你,终于回来了,今天刚到,听说是他们研究组弄了两三年的大课题终于有了临床试验对象,你想问的事我简单跟他提了提,他说还是直接面谈比较好,这会儿他应该不忙,要不我帮你们开个视频?”
沈禾柠赶紧揉了揉脸,正襟危坐到舍友的手机前面。
舍友舅舅人已中年,儒雅沉稳,沈禾柠一看就知道是行业大牛,她把记忆里所有关于薄时予伤腿的情况都如实描述出来,紧握着椅子边缘问:“他腿已经伤了两年,是什么样的车祸这么严重,伤情一直不能稳定,总是发作,他今天还说……”
沈禾柠吸气,忍了忍情绪:“说他面临截肢。”
舅舅点头:“有没有更详细的,具体车祸和治疗过程你不清楚?”
沈禾柠摇头。
以前她问过好多次,薄时予都三言两语带过,她猜这种痛苦经历,哥哥是不愿意提起,也就不问了。
今天他对她剖白了那么多,恨不能把自己拆解开给她看,可也没提过关于腿伤的任何信息,她本来就不能去问他,好像多关心似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就算问了也不会多说。
结果他还是没有对她彻底交心。
沈禾柠垂眼,心里闷闷扭着,听到舅舅说:“目前看,倒是跟我们组临床试验对象的伤情挺像的,不过那位更严重,你说的是两年,他是四年还多。”
“通常来说,这样反复恶化的创伤,一般不是单纯车祸,很可能是车祸同时被深度污染了创口,导致感染一直不能清除,如果控制不好,继续发展下去当然是截肢,不然就会有其他更坏的结果。”
沈禾柠愣住:“污染……”
舅舅解释:“拿我们临床试验对象举例,就是车祸的同时落水,河水太脏,又长时间浸泡没能及时离开污染源,所以导致了恶果。”
沈禾柠还想继续追问,舅舅歉意道:“不好意思,关于病人隐私我不能说更多了,不过我们的临床试验就快开始,如果他能忍住那种长时间过激的疼痛,全程支撑下来,你关心的人也许就有希望了,到时候治疗过程成熟,就不用像他一样受那么多苦。”
视频结束,沈禾柠坐了好一会儿没动,闭上眼默默拜遍菩萨,希望临床试验尽快完成,那位试验对象无论多疼也忍下来。
是她自私,不善良,没有同理心,但她只盼着哥哥的腿能少点苦。
脊背那么笔挺的男人,怎么能因为残疾弯腰。
等舍友不放心来推她,沈禾柠才回神看向窗外,已经很晚了,对面楼里都没剩几盏灯,宿舍楼也早就锁上大门。
沈禾柠上床之后,发现她这边的窗帘没有拉严。
宿舍四个床位,她的在靠窗右侧,窗子之外还有个小阳台,都是透明玻璃,能一直看到外面。
她半跪的姿势爬到床尾,手指拽住窗帘,刚要把那条手掌宽的缝隙合起来,快点钻进被窝里把薄时予今天说过的所有话都复习至少三遍。
然而下一刻她动作凝固,停了几秒,猛地身体向前倾,手撑住床边栏杆,定定看向楼下。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其实能看见的楼下范围很小,但就是这么小的空间里,男人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沉默立在那,背靠着墙,没有轮椅,没有拿拐杖,手指在浓夜里苍白到晃眼。
他指间有支燃着的烟,没往唇边放,就这么任由烧着,火光通红,在风和昏暗中像哭红的瞳仁。
他大概隔几秒就会抬一次头,不知道看了多少次,这一次终于和她隐隐相撞。
沈禾柠不确定他能不能看见她,心跳声蔓延放大,她捂着额头缓了缓,还是压抑不住把手机翻过来。
上面他最后一条发来的微信,只有短短两行。
“宝宝,睡前有空的话,到阳台窗边站一分钟。”
“如果一分钟太长,几秒也好,让我看看你。”
沈禾柠攥住床单,把窗帘一把拉紧,蒙进被子里,隔了一会儿,还是长发凌乱地钻出来,牙齿咬着,爬下床挤进阳台,用后背把门关上。
她居高临下站在窗边,冷漠脸绝不松动,心里潮涌着注视楼下的男人。
薄时予无法站直,也不能朝她走近,就这样借着一道墙壁,维持站立的姿势抬头看她,淡色薄唇边慢慢弯起弧线。
沈禾柠在重逢后就没有见他真正笑过,那些浮皮潦草的勾唇或冷或嘲,从来不达眼底,但现在他这样朝着她,笑得让她鼻子泛酸。
她把电话打过去,撑着波澜不惊:“薄老师,你在舞蹈学院也是有流量的,论坛里到处是你帖子,你大半夜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对你对我都什么影响。”
听筒里只有风声,隔了片刻,男人略哑的声线才响起:“我在医大上课的时候,看见男生追喜欢的女生,都会去楼下守着,我很羡慕。”
沈禾柠一窒。
他一瞬不错地看她,黑瞳里落进月色和星光,但又像坠入无底深涧,沉暗得没有一丝反射:“今天楼下也有其他人等你,我站在最黑的地方,没有让同学看到你的追求者里还有一个残疾,不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
“在楼下等着看你一眼,这么简单的事,以前对我来说也只有做梦才能奢望,即使你不来窗边,我知道你在那,灯亮是还在吃东西或者玩什么,灯黑是躺在床上,右边的位置,习惯性把身体蜷起来……我能这样陪着也很好。”
沈禾柠喉咙里爬满甜涩,只能不住吞咽来压下去,她怕他的腿这样站着受不了,又不想说出口泄露心事。
男人高大英俊,大衣把身形勾勒极好,淡金色细框眼镜覆盖着黑瞳,看起来斯文冷隽,实际那些张牙舞爪的侵略感几乎能透过窗口,实体一般勾在她身上。
少女握着手机站在玻璃窗后,淡淡灯光映照里,她纤秀瓷白,微卷长发懒洋洋散落到胸口,明艳冰凉,操控他悲喜生死的神女一样,垂眸给他落下闸刀。
“薄老师,你回家吧。”
他喉结生涩滑动,低声笑了一下:“柠柠,我哪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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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禾柠不能再这么看他,看来看去绝对要破防,她大步走出阳台,把窗帘严丝合缝拉紧,灯全关掉,让宿舍彻底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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