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声我听了三年,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他在我的房间门口停下了。
我放下枕头走到门后,红着眼扁着嘴等着他进门,心里很期待。
他一定有什么苦衷,当着湛易寒的面不能表露出来,所以才对我那么无情。
可能他觉得两个人的目标太大,我可以先走一步,他随后就到。
可能他想再跟家人呆一段时间,然后跟他们道别,去找我。
也可能……
我想不出更多可能。
但他肯定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只要他说,我就信。
我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家。
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我活不下去的……
然而,最终,房门没有打开。
脚步声远去。
他走了……
我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湛露惊叫一声:“啊!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随后,「啪」的一声,她打开灯,没好气的说:“灯也不开,像个鬼一样!”
强光骤亮,刺疼了我的眼睛。
我一直在流眼泪,眼皮都肿的快睁不开了。
本来我想跟她说,让她帮我求求情,可是抬头一看,她自顾自的拿衣服去洗澡,还把我推开,说「别挡路」。
房门重新关上,我咬紧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求她。
我恨她……
湛易寒在楼下看电视,音量开的很大,他的笑声刺耳,一阵阵的传到房间里。
我捂着耳朵往后退,一直退到衣柜旁边。
那里摆着收拾好的行李箱,我靠着行李箱坐下去,把脸埋进膝盖,无助的啜泣。
家里没有一个人帮我。
我好想爸爸。
爸爸死后,家里的相册就不见了,他的照片,我连一张都没有。
湛露洗完澡回来睡觉,她躺在床上,一会儿翻到这边,一会儿翻到那边。
最后,她忍无可忍的打开床头灯,坐起来朝我丢了个枕头:“苏庭芜!你给我滚出去!别蹲在我房里哭!”
我被砸了正着,压抑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我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全是因为她的家人!
我丢开枕头爬起来,扑上去打她:“这是我的房间!要滚也是你滚!”
湛露显然没想到我会动手,她连滚带爬的下床,到处拿东西丢我:“啊!苏庭芜你竟敢打我!你死定了!”
“是你先打我的!”
“我让我爸打死你!”
最先进门的是湛零,他听见这一句,上前把我们分开,用力把湛露甩在地上。
湛零背对我,看着湛露,声音冷冰冰的:“你刚才说什么!”
也不知湛露是不是被他吓住了,呆愣愣的坐在地上。
很快,她反应过来,披头散发的爬起来,哭着往门外跑:“湛零!你偏帮外人!我找爸妈去!你们等着!”
没一会儿,湛易寒怒气冲冲的进门,径直向我走来,一张脸扭曲的可怕:“苏庭芜!谁给你的胆子打我女儿?”
我对他是本能的恐惧,一时间,身体竟是动弹不得。
湛零立刻挡在我面前,但是湛易寒一脚就把他踢开了,甩手给了我一记重重的耳光。
我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然后是「嗡」的一声。接着,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我倒在地板上。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湛露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泪,冲我得意的笑。
第22章 最后一晚
湛易寒一巴掌把我打晕,后来我才知道,他把我打出了脑震荡。
不过那个时候,湛易寒觉得我在装,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不知过去多久,我在湛零的房间醒来。
他正守在床边,一看我醒了,立刻凑过来问我:“你感觉怎么样了?头很疼吗?”
我看着他的脸。
他脸上又添了新伤,有很清晰的巴掌印,脸皮都肿起来了,眼皮是青的,嘴角也破了。
不用说,肯定是湛易寒打的。
那一瞬间,我对湛零的气突然就消了。
他是护着我的。
他赶我走,是因为不想让我挨他爸的打吧?
爸爸活着的时候,别说挨打,连一句重话都没跟我说过。
我拿下脑袋上的冰袋,自己坐起来。
他扶着我,我摸着脸。
头不怎么疼了,脸疼。
被狠扇过的脸肿成浮雕,摸起来是凹凸不平的。
湛零看着我嘶嘶哈哈的抽冷气,手指猛地缩紧,说:“我们去医院。”
下楼要经过楚月华的房间,楼下还隐隐传来湛易寒的笑声。
我坐在床上不动,不敢下去:“不用……我没事。”
他不信:“真的吗?”
“嗯。”
我想对他摆一个笑脸,但是嘴角一牵,脸就疼起来。
他把冰袋贴我脸上,说:“不要笑了,像个苦瓜。”
我不服气,我笑还不是想让他放心吗,居然说我像苦瓜,太气人了。
不等我开口,他垂下眼眸,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天晚上,我睡在他的床上。
我们都知道,我被送走是不可避免的。
既然不可避免,只能做好准备。
他帮我收拾行李箱,又把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清空,只留一个电话,然后把手机交给我:“你拿着手机,有事就打这个电话。我把它设为快捷键,看,你按这个,再按一下通话绿键,就能打出去了。”
他不怎么用手机,给我时有七八成新。
我看着那串数字,问:“这是谁的电话?”
“朋友的。”
我追问:“男的女的?”
湛零有点惊讶的抬起头,看到我自身难保还关心这个,他伸手在我脑袋上来回摸:“男的,男的,蒋世元,同班同学。”
“哦。”
湛零尽可能的往我行李箱里塞衣服鞋子,除了手机,还给我一张存折:“这存折你拿着应急,密码写在最后一页。”
我很惊讶:“你哪儿来的存折?”
湛零点头:“你爸办的,他每月都往里面打钱……我没动过。”
我有点嫉妒了。
爸爸都不给我办存折。
不过,湛零现在把它给了我。
我把存折装进行李箱夹层,湛零不放心,拿出来装进我的背包里:“财物要贴身带着才安全。”
“嗯。”
他低头继续收拾东西,一改往日的冷淡沉默,一遍遍的嘱咐我遇到困难该怎么做。
我看着背包鼓起来,眼泪涌出眼眶。
我真不想走啊。
这是我的家,为什么湛露都能住,我不能?
这时,湛零拉上背包拉链,我看到他手上凝着血块的淤痕,悄悄背过身,用力擦去眼泪。
我不走,我们两个都要挨打。
我不想挨打,因为我怕疼。
我也不想他挨打,因为我会心疼。
第23章 我是你姨
第二天,楚月华独自把我送上了开往邻市的首班大巴。
湛零的脸受伤,被邻居看见会说三道四,湛易寒和湛露又是不速之客,不能出门。
隔着车窗,楚月华完全像个慈母,含泪嘱咐我吃好喝好,出门在外要听叔叔阿姨的话,到站后会有人接我,等等。
她说了那么多,我一直在等她说很快接我回来之类的话。
可是直到大巴开动,她也没有说。
坐在隔壁的是个怀孕的阿姨,她看到我背包太大,想帮我放在行李架上。
我抓着包,说不用。
哥哥给我的手机和存折都在包里,不能让背包离开我的视线。
阿姨看到我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真是个有心的孩子,出门是要小心一点好……刚才那个是你妈妈吧?你出门去亲戚家吗?”
我抱紧背包,没有回话。
我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性格开朗的孩子。
而且我也不是去什么亲戚家。
我压根不认识楚月华的朋友。
阿姨还以为我戒心太强,也就不多问了,开始跟坐在过道对面的同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我很少见到大肚子的孕妇,忍不住偷瞄了几眼。
阿姨说话的时候,手有意无意的抚着肚子,动作温柔。
我的妈妈在怀我的时候,大概也像阿姨一样,这样温柔的抚摸过我吧。
正好车子开出收费站,我看着渐行渐远的熟悉城市,眼泪掉了下来。
我好想爸爸,也好想妈妈。
他们为什么死的那么早?
爸爸知道楚月华这样对我吗?
我把脸埋进背包,极力压抑着哭声。
但小孩子哪有那么大的耐性,我听到自己哭得像鸭子打嗝,呜嗝呜嗝……
没一会儿,开始有人不耐烦的说:“谁家小孩在哭啊?”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妈的,大清早嚎什么丧呢!”
他们越说,我就越委屈,哭的越是止不住,车里牢骚一片。
我的眼泪把楚月华刷到我脸上的粉底冲下来,阿姨一看,「唉呀」一声,赶紧抽出纸巾给我擦脸。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的把我搂到怀里,动作温柔的拍我的肩膀。
说也奇怪,我在她怀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等我睡醒,车也快到站了。
阿姨搂了我一路,我看到自己把她的孕妇裙哭湿一片,感觉很不好意思。
阿姨却很好脾气的帮我重新擦了脸,还把我的刘海理整齐。
她是个热心肠的人,看着我的脸,几次欲言又止。
但最后她也没问我脸上的巴掌是怎么来的。
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等车到站,她和她的同伴帮我把背包和行李箱推到站台上,我终于鼓起勇气对她们说:“谢谢阿姨……”
“不客气,你还是个孩子嘛。”阿姨笑了笑,扭头看向四周,问,“你家接你的人呢?”
我茫然的看着周围,也不知道接我的人在哪里。
阿姨忍不住说道:“你家大人也太心大了吧,让你这么一个小孩子出远门,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正说着,一个描眉画眼、烫着大波浪、穿着渔网袜高跟鞋的女人叼着烟走过来。
她站在我跟前,下巴一抬:“苏庭芜?”
我没见过这女人,但她叫了我的名字,我不知所措的点点头。
那女人把烟拿下来,撅着红唇吐了个烟圈:“我是你姨。”
第24章 安顿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迷茫,阿姨一点都不信这个大波浪是我亲戚。
她把我护在身后,质问大波浪:“你是干什么的?算孩子哪门子的姨?”
离得近了,我能闻到大波浪身上刺鼻的香水味,还能看到她浓重的妆粉下盖着很深的黑眼圈。
我打心底里不想跟她亲近,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大波浪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拿出翻盖手机播了个号码。
电话通了,她说:“月华姐,你说说苏庭芜,她防我跟防贼一样。”
然后她把电话递过来。
我只能接着,凑过去:“喂……”
楚月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庭芜,是我。”
她的声音虽然很温和,但跟孕妇阿姨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让我感到害怕。
“怎么不说话了?”
我嗓子干涩的开了口:“妈。”
楚月华满意的「嗯」了一声,说:“那是你霞姨,就是她要帮忙照顾你,你可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乖乖跟她走吧。”
我把电话还给大波浪,孕妇阿姨担忧的问:“她真是你姨?”
我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楚月华都说是了,哪还有假。
孕妇阿姨的朋友似乎有急事,一直在催她,大波浪也拉着行李箱,让我快点跟她走。
我最后对阿姨弯腰道谢,然后吃力的背着背包,跟上了大波浪。
出站后,我回头,阿姨已经走了。
大波浪在车站外拦了辆摩的,跟他讨价还价几句,大波浪还把自己吸了一半的烟插到的哥嘴里。
的哥吸了一口,下来把我的行李箱和背包绑在后座上,然后让我和大波浪一前一后的坐上去。
摩托车噪音很大,的哥又骑的很快,我第一次坐摩的,疾风把我的刘海吹得飞向两边,我牢牢抓着车把手,感觉又吓人又刺激。
的哥把我们载到商贸城北头,卸下东西,临走前跟霞姨挤了挤眼睛,然后跨上车轰鸣而去。
我发现,霞姨好像没给钱。
我以为商贸城就是商业街,这里也好像确实是商业街,但地段很萧条,整条街都挂着苍白的招牌,什么「小勇发廊」、「曼尼足浴」、「茉莉按摩」,大白天也没几家店开门。
偶尔有开门的,卷闸门也落下了一半,让人看不清里面的光景。
霞姨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往前走,最后在「香草发廊」的店门前停下。
她从包臀裙的口袋里摸出一枚钥匙,哗啦啦的打开卷闸门上的小门。
店里很黑,里面还传出一股和她身上一样的刺鼻气味。
霞姨先把我的行李箱拖进去,看我站在外面,她揉着头发,不耐烦的说:“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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