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坐,我正要找你呢。”稀发男很热情,我的出现似乎让他很高兴,好像他正想办法在找寻我似的,好像他正在欣慰我的不请自来。
我有些发蒙,我的无意闯入正是被期待要发生的情景似的。会有什么事让稀发男这么期待我的出现呢?我悄悄的坐下来,恭听稀发男的口谕。
“鉴于你的身体原因,党委决定调你去通讯科工作。”稀发男一本正经的传达党委的决定。
调转岗位,是我预料中的事,我在来时的路上就想过,如果不能开除我,那必定要调离,我是一匹不能驯服的小野马,谁能有闲心来管理我?就这样,我在风平浪静中调到了通讯科,很多同事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就已经轮岗了。打字室依然雇佣的是临时工,但不是心姐,我为心姐惋惜不已,十几年的青春化作了千千万万的铅字,我不知道心姐近况,但一定是悲伤至极。
我的命运啊,是注定的和文字有着深厚的缘分的,放下了打字室的手稿,接起了通讯科的传真文件,力气也省了,辐射也远离了,最合适我的是三天一倒班,我正好利用三天时间回家放羊去。
当我喜滋滋的跑回家的时候,却遭到了父母的严厉阻止,并且一刻不留的将我赶走。父母的意思再简单不过了,拿着工资就得工作,哪有端着铁饭碗不上班的道理,听父母这么说,我也没什么话可说服他们,我乖乖的回城去吧。我编织袋里的玩具也被母亲强行扣留了,我本打算放羊之后在村口卖玩具,也被父母坚决制止了。母亲说我不似从前了,现在是国家干部了,挣工资的人不能再做地摊买卖了,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可我却不认为我的身份和我摆地摊有什么冲突,我没有觉得我的警察身份能让我高贵到哪里,我只知道我卖玩具能赚到高额利润,能缓解我们家的贫困,但是父母不同意,我只能遵从,我的经商生涯就这样戛然而止,国家流失了一个有情怀的大企业家。
☆、第 12 章
家也不能回了,羊也不能放了,玩具也不能卖了,今天又不是我的班,我到哪里去啊。
我在街上来来回回的闲逛着。
那时的街道还没有步行街的出现,行人、自行车、机动车混杂在街面上,热闹着人的视线。我混迹在街头,看着热闹的人,热闹的车,我的心也充满了热闹。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的身旁。
我在政治处见到的那张帅气的脸从缓缓的车窗中露出来。
“嗨,警花,你的头疼好了吗?我的下巴可是疼了三天了。如果残疾了娶不到媳妇,你是不是得负责啊!”帅男夸张的说。
帅男曾经在我心中的高大帅形象瞬间被他的一句话猥琐的话击碎。我用我的大眼睛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身钻进身边的商店里。
我哪里知道,我瞪着眼睛,疼痛会是我自己。
就这么在街上溜达,一无所获,这让我有所不从。我不能任时光就这样流逝,我得为我自己的生命负责,我舍弃了街头的热闹准备回到了科里。
帅男的黑轿车却挡住了我的去路。
帅男从车上走下来,站到我的面前,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的情感篇章还是一片空白,我第一次被一个男人且是一个生疏的男人这么深情的注视着,我的心陡然的一阵咚咚咚。
也许是因为我自己的眼睛太大的原因,能划过我视线的男人总是小眼睛的,这让我很是苦恼。
我看着帅男的眼神正扩散着绵绵情意,只好先开口说话打破这片暧昧的寂静。
“呵呵,你还想赖上谁吗?”我直呼心中所想。
“哦”帅男疑惑一声。随后补充“你想的正是我想的。”
“把你的医药费收据给我,我给你报销总行了吧。”我很慷慨的对帅男说,只想尽快的了结无谓的纷争,谁让我撞了人家呢。
“你好像刚开一个月的工资吧?你的工资恐怕连报销医药费都不够的,更别提精神抚慰金了。我这下巴出现裂痕,想恢复要很长时间的。”帅男故意夸大其词的渲染伤情。
“那你想怎么办?”我着实被帅男的陈述惊讶到。
“我未婚你未嫁,不如你做我的媳妇吧,这样咱俩就扯平了,我残疾我也认命了。”帅男做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表情。
“想的美!该赔偿多少给我个数吧。”我绕过帅男的阻挡径直向单位走去。
通讯科有五个人,两个男生三个女生,两个男生是科长和副科长,轮流值班的是副科长和我们三个女生,一人一天一宿,三天一倒班。五个人当中,除了我之外都是五十岁以上有着各种理由需要被照顾的老同志。虽然这是同事们眼里最闲的科室,最没有权利的科室,但在我看来这要好于打字室,这里的人员都是正编警察,在这里,我有更充分的理由穿着警服工作。虽然没有一个年轻人愿意到这里工作,我却是例外的一个,这里的办公环境不亚于我居住的宾馆,红色的地板让整个房间显得高贵大气,厚实的木床铺着席梦思承载着我的美梦,长长的办公桌上放着传真机、电话机、电视机,屋内宽敞明亮,干净整洁,这是我有生以来居住的最豪华的房间。
我没有时间像个别同事那样分析我的处境。我读完本科师范,毕业分到公安局,虽然没有从事和专业沾边的职业,我有固定的工作,我拿着稳定的工资,为什么还要花心思花时间分析我的处境!我觉得我的处境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个别同事们的思想。
我在这么豪华的房间居住,过着我的天堂般生活了。母亲却托人捎信来,我那慈爱的姥姥与世长辞了。正当我交班,我立马打道回府,直奔离我家百米之外的姥姥家。那是什么情景啊,家徒四壁的土房里,姥姥穿着寿衣停放在地上,老爷抽着旱烟袋,蹲在地上,眼里心里装满了哀伤。两个刚成年的舅舅跪在姥姥身旁,默默的留着泪水,绝望的望着姥姥。妈妈在翻找姥姥的遗物,可又能有什么遗物呢?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妈妈对着手掌上的一对银耳环淘淘大哭,这是姥姥年轻时冒死偷公社的玉米换来的,一直珍藏着,只在妈妈结婚时戴过一次,这是姥姥唯一个遗物,也是姥姥这一生的唯一有价值的遗物,母亲流着泪,郑重地将银耳环戴在了姥姥的耳珠上,让它永远跟随着姥姥,这是姥姥永远的身价。爸爸和几个街坊领居在为姥姥搭建灵棚。我静静地站在姥姥身旁,我的眼泪却怎么也挤不出来,姥姥最宠我,虽然贫困,但院子里最大的海棠一定是我的,地里最甜的香瓜一定是我的,煮熟的玉米棒一定是我最先吃到嘴,姥姥对我的好数不清,面对毫无生气的逝者,我该落泪的,甚至哭晕的,可我的眼泪却怎么没有流出来?难道流到心底了,心为什么苦的不能再苦呢。
我没有落泪,我的思想没有空鼓动我的泪腺打开闸门,我正思考着,我得以另一种方式来回报宠爱我的姥姥了。姥姥的棺木钱还没有着落,现在是青黄不接的季节,也是农村最难的季节,靠天吃饭的村民就指着秋收的收获来过活,母亲借了半屯子人家也没能凑齐姥姥的棺木钱。母亲已经准备借高利贷了,我自告奋勇的告诉母亲,我单位可以借支两个月工资,我没等母亲同意,我立刻坐公交车返回单位。还好,单位还没下班,我急忙走进财会室,直接向现金员徐姨说明了我的请求。
“我说的不算,这事你得跟会计张磊说”徐姨无奈的说。
张磊和徐姨是一个办公室的,眼前,张磊不在屋,我站到走廊呼喊张磊的名字。我承认我很粗鲁,虽然没问过张磊的岁数,但张磊看起来至少比我大几岁,出于礼貌,我至少得叫一声张磊大哥,可事情很急,我顾不得考虑其他了。
张磊从排骨男办公室走出来,我急切的向张磊恳求帮助,好心的张磊帮我写了一张720元借条,我两个月的工资,让我签上名字,然后告诉我得找排骨男签字,徐姨才能支付给我现金。
我满脑子都是钱,满心都是对张磊的感恩,我几乎都忘了我和排骨男的那些不愉快,我欢喜的敲门,欢喜的走进了排骨男的办公室,欢喜的将借条放在排骨男眼前的桌面上。
“主任,请您签个字。”我欢喜着对阴沉着脸的排骨男说。
“这是什么呀?哪来的借条呀?你这是跟谁借钱呢?”排骨男明知故问看着借条说。
“家里有点特殊事,我想预支两个月的工资,请您帮忙签个字。”我语气柔和的恳求。
“简直乱弹琴,什么时候有预支工资一说?张磊,你来一下”排骨男说着给张磊去了电话。
张磊以极快的速度推门进来。
“单位什么时候能预支工资了?这不要乱了规矩吗?今后这样借钱的事情一概行不通,你也别让来找我签字,我也签不了。”排骨男向张磊下令,连排骨男脸上的毛孔都在旁敲侧击的告诉我“这事行不通,钱,你借不成。”
张磊用可怜的眼神看看我,难为情的离开。
排骨男低头看文件,懒得理我。我安静的站在他的桌前,我没有什么话可说,规矩不规矩我不知道,我知道我惹怒过排骨男,我考虑,我是否该拿走桌上的借条。
走廊里现出多个女声的声音,下班的时间快到了。
排骨男不签字,借条拿到手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丢下借条悄悄的离开排骨男,我好懊悔啊,我怎么就和排骨男发生了争执呢,怎么就这么蠢呢。我在走廊里没有和擦肩而过的同事打招呼,很多我都不知对方叫什么,在哪个科室工作,我觉得没必要做出讨好的样子,怀揣心事径直向大门走去。
☆、第 13 章
就在我就要走出大门口时,只听“嗡嗡”两声,我就被一辆警用挎斗摩托车车把带倒在地上。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思想已经被摔空了,直到听见有人喊我名字,我才稍稍缓过神来,当看到了满眼的沙土石块,才明了我趴在地上。
“我,你还好吧?”一个高挑的男生问我。
我抬起头,傻傻的看了一眼刑警中队长刘福德焦急的脸孔。
在打字室时,刘福德总找我打印呈请立案书,我觉得刘福德算是我比较熟悉的同事了。
我感觉自己被惊吓过度了,反应迟钝,我本能的想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准备站起来。
“哎呀”一阵钻心的疼痛迅速扩散全身,我的眼泪这时却不争气唰唰流出来,但我觉得不是因为疼痛,一定时因为丢失的借条而心酸。
我的两个还算细嫩的手掌已经被石块划得血肉模糊了,我只得用我的双肘支撑我的身体站起来了。在一个男生面前,用双肘拱着身子,真是囧到家了,我每每想起这个镜头,都会囧的不能阻止脸上绯红。
刘福德看到我那血肉模糊的手掌,没能让我的动作得逞,双手扶着我的胳膊将我拉起来。
我端着血肉模糊的双手,泪流满面,看着我那受伤的手我的思想只剩下疼痛,刘福德跟我说了什么,是如何带我去的医院,护士是如何帮我清理创口,为我包扎伤口,我全然不知了,我被摔傻了,直到我屁股上被打了一针防止破伤风的血清,我才收回被摔飞的理智。
“谢谢你,刘哥”我感激的向刘福德表达谢意。
我不怪刘福德的摩托车撞到了我,是我自己心不在焉,我一心想着借钱的事,根本没有看路行走,刘福德没义务陪我看病治疗的,我的感激是真诚的。
我的疼痛感很强,肌肉针的疼痛还没散去,我还不能行走,我坐在医院走廊里的休息椅上,低头才发现我的膝盖处的裤子都磕破了洞,我用两条腿互相碰了碰,都很疼,感觉没有伤口,但一定已经红肿。我惋惜我的裤子,想到还得花钱买裤子,借钱的事忽的重新抓住我的心,我得尽快想办法借到钱啊,姥姥还在地上等着我为她买棺木呢。
刘福德静静的坐在我身边,欲言又止。我脸上的表情变幻多样,让他无从寻找主题开口攀谈。一会儿呲牙表示疼痛,一会儿撇嘴表示惋惜,一会儿紧锁眉头表示焦虑,他看着我坐在这自行表演,真不知他是如何感想的。
“刘哥,我想问问你,咱们单位真的不能预支工资吗?”我很正经的问刘福德。
“预支工资?我没听说过,你要预支工资吗?你有什么急事吗?”刘福德总算找到和我说话的主题了。
“我姥姥去世了,我想预支两个月工资,但主任说没有预支工资的,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在推托我。”我自顾的说。
“你调走的事,我也大致听说了,他怎么可能借钱给你!我这有,你用多少?”刘福德慷慨地说。
天哪,我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我没考虑场景,直接将我的想法说给了刘福德,在刘福德撞伤了我的情况下说出借钱的事,那简直是以受害人的身份敲诈人家呢,我的脸啊,真想钻进地洞里。
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我穷途末路的关键时刻,刘福德主动借钱给我,我真想跪地磕头了,我想客套几句,说明我不是借着受伤的事说借钱的,可此时我怕我客套之后,即将到手的钱又没着落,我把要说的感激话生生的压到肚子里。
“哥,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愿意借钱给我?”我很兴奋的跳起来,这是我装出来,其实,我心里也是乐开了花。
“当然,你用多少都可以。但我身上没多少,你得跟我回办公室取。”刘福德很诚恳的说。
“太好了,我会尽快还你的。”我实诚的说。我的心啊,狂喜大了极点,我真想张开双臂拥抱刘福德,他就是我的天使,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天使。
这是我人生中收获的第三份情义。
听到钱的事落实了,我身上的疼痛全然稀释了,我乐呵呵的坐在刘福德的摩托车回单位去取钱。当我将720元钱交到母亲的手里时,姥姥已经躺在地上十几个小时了。
天空很安静,安静的跟姥姥似的没有生气,我目送着贫苦一生的姥姥下葬到地下,我的泪腺终于打开了闸门,我的哭声撼天动地,哭诉姥姥一生的贫贱。
我对姥姥的哀思还未褪尽,我自己的事情就接踵而来。
☆、第 14 章
晚秋的天空,澄清如水,静谧安心。
黄色的落叶忽如一夜铺满了眼底。
满车行走的秋白菜惹忙了生活的人。
海棠果最后的那抹火红,挽不住秋走的心。
门前的老杨树默默收藏了春夏秋的热闹,敞开怀抱迎接着一冬的孤寂。
路上,隆隆的车轮声,尖锐的车鸣声,慢慢地变成了政治处稀发男的一声声咆哮。
“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开窍呢!那可是李局长亲自为你做的媒,你总得给局长点面子吧。人都来,就过去看一眼,行不行,看完了再说行不行。”稀发男咆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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