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小时后,苏琅轻到家,屋子里一片灰暗。
已经是夏日了, 通常这个时间天边的霞光绚丽如锦, 会斜着过来晒住阳台, 映得屋子里盈盈一些慵懒。
但是今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起了风, 风吹了很久, 到这会儿终于把远在天边的密厚乌云吹了过来, 眼见着应该有一场暴雨将至。
苏琅轻开了灯, 先过去把阳台的推拉门关上,再把每个房间的窗户拢紧,她推开苏玠屋子的门时,一开灯,被屋子里凌乱的场景惊得一愣。
虽然苏玠平时没有别致到天天收拾自己的屋子,但是也不至于乱得跟打劫现场一样。
衣衫裤子洒了一地, 衣柜门大大敞开,抽屉都没关上,窗户有风进来,把床上的一本地理杂志掀得猎猎作响。
苏琅轻疑心之余,先把窗户关了。
关上的一瞬,外面冷不丁炸开一道雷,把她吓了一跳。
苏琅轻压下如鼓的心跳,收拾地面的衣服,她弯着腰拣起一件T恤,不经意间,发现自己脚边悄然多出一道影子……
她还来不及回头,口鼻就让一块白布捂住了,挣扎几下昏了过去。
来人高大,一把将她扛上肩,出了门,拿出钥匙上锁,转身离去。
两个小时后,苏琅轻终于醒过来,她头晕脑胀紧紧蹙着眉,下意识动了一下,发现双手无法动弹,苏琅轻又闭着眼歇了一会才彻底清醒,一睁眼发现自己侧躺在一辆车的后座,她一双手背在身后,让一条粗麻绳捆住了。
被她压在身子底下的右手臂已经发麻到没有知觉。
车门让人打开,一个粗犷的男音带着笑,“醒了。”
苏琅轻动弹不了,侧过脑袋望出去,天已经黑了,车内亮着橘黄的灯,一张刚硬的脸探进车内,观察了她一会儿,又退了出去。苏琅轻还云里雾里,忽然脚踝让一只手抓住,往车外拖去。
对方动作极粗鲁,生拉硬拽将她拖下了车。
苏琅轻下来以后,腿一软,就要摔下去。
那人用力擒住她一条胳膊提起来,粗声骂道:“一点用都没有,给老子站好!”
苏琅轻还晕乎乎,说了句:“你别拽,我手麻了。”
那人一愣,又猛拽她的胳膊一下,“哎哟?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你在跟我讲条件?你命令我?嗯?”
苏琅轻一个踉跄,不敢再出声。
她确实还没弄清楚眼前是怎么回事,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体内还有致她昏迷的药物残留,而且刚醒来,她反应慢了许多,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害怕,只是有点疑惑。
那人握住她胳膊往前走面一栋废弃建筑走去,门口黑黢黢的,过了一道外廊,推开一扇铁皮大门,白光就透出来了,里面类似于一个工厂车间,堆着报废仪器的残架。
苏琅轻被拉着往里头走,经过几张桌子,她首先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身躯颀长,然而消瘦阴沉,面容因为瘦而显得刀片般锋利。
消瘦男人冷淡的目光垂地,注视着什么,苏琅轻被带着走近以后才知道,他看的是地上躺着的一个人。
一个男人,脸色苍白,额头一层薄汗,眉骨的位置高高肿起,青青紫紫淤血了,他咬着牙,嗓子嘶哑微低,“他妈的,说好了不打脸……”
苏琅轻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哥?”
躺在地面上的人浑身一僵,抬头望了过来。
苏琅轻这回看清了,拔腿跑了过去一下子跪在地上,膝盖擦过粗糙的水泥地板,她急急地说:“哥,你怎么样?”
苏玠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像是不敢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接着目光淬火一般,欲把轮椅上的男人烧成灰,他腮帮一紧,骂了句粗话,“魏赫!你抓她来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挣扎着要起,可是才动了两下,扯到伤口又被迫躺了回去,小心翼翼喘着粗气。
苏琅轻双手被缚住,只能跪着弯腰,焦急之余又不明状况,“哥,你伤到哪了?”
苏玠的肋骨被踢断了两根,现在疼得开不了口。
魏赫艰难地从轮椅上起来,旁边的人要扶,他一手推开,拄着拐杖朝喘气的苏玠走去,站定以后,他一拐子毫不留情捅下去,正中苏玠两根肋骨断裂的位置……
苏玠痛得脖子上的经脉根根突兀,下意识张着嘴,只能喘着气,无力出一丁点声音。
魏赫很解气,刻薄的嘴唇咧开,又要捅上一拐子时,旁边一个身影忽然冲了过来,把他撞得往后几个趔趄,差点要跌下去,好在旁边的手下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苏琅轻没去管他,回到苏玠边上,她什么也做不了,跪在一旁干着急,“哥,你怎么样啊?”
魏赫气得不轻,一把推开扶住他的人,拖着残腿恶鬼一样阴冷趋近,握着拄拐手筋偾张,抬起来就往苏琅轻后背敲了下去——
程既简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声称自己是警所的警察,叫江予铭。程既简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江警官打电话来有事?”
江予铭的声音清正低沉:“苏玠曾经拜托我帮他办一件事,他说如果有一天他不见了,请程先生务必保护好他的妹妹。”
程既简微皱眉:“他为什么会不见?”稍一沉吟,随即有了猜想,“你们之前的任务还没有清尾?有余党在外逃窜?怕他们报复?那他还敢回来?!”
简直找死!
江予铭冷冰冰说:“这个不需要程先生操心,您只需要看好他的妹妹,其余的事,我们警方会作安排。”
程既简担心苏琅轻的安危,没心思和他周旋,应了两声就断了通话,转而拨给苏琅轻,可惜无人接听,连续拨打了几个都是如此。
他拿着手机默了一瞬,让人现在去昆剧院查问一下苏琅轻的去向,接着手机一翻,回拨给了江予铭,问他至今在外逃窜的犯罪分子都有谁。
江予铭想到程既简的身份,索性也不隐瞒了,“他们集团的老大,魏赫,还有他身边的几个打手。”
魏赫?梁酩以的父亲。
程既简问道:“你们警方对这件事有什么安排?”
江予铭说:“这个就不……”
“苏琅轻很可能也不见了。”
江予铭倏而一怔,忙说:“是魏赫抓走的?他动作这么快?”
“是你们动作太慢了!”程既简沉着脸,有些动怒,“你们怎么会认为,一个毒贩的打击报复,会好心排除一个缉毒警的家属!”
江予铭说:“魏赫的出现实在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当初清扫他们集团时,魏赫确实逃脱了警方的追捕,我们警方没有一天放松过对他的追捕行动,就在三个月前,我们在一片原始森林里找到了他残缺的骸骨,经过DNA检测,确实是魏赫……”
程既简打断道:“所以究竟是有人在检验报告上动了手脚,还是你们警方的资料库出了问题?”
江予铭默了一下,说:“目前还在排查当中。苏玠之前的顾虑不是多余,但因为没有实质证据,所以也无法展开调查,他回来以后找我商量过,只要他那边一出问题,我就立刻通知你。”
程既简说:“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们究竟有什么计划?”
“我们在苏玠身上安装了窃听器,可是……”江予铭迟疑了片刻,“可是现在我无法接收到苏玠的信号,对方很谨慎,窃听器应该已经被破坏了。”
“也就是说,目前你们没有任何头绪?”程既简问:“苏玠今天的行动线你们查过没有?”
对方的口气整得跟他领导似的,江予铭对此有点不爽。
但他大局为重,忍住了,说:“苏玠今天早上送了苏琅轻去上班,回来的路上去了一趟超市,回到家以后就没出来过了,苏玠应该是在家里遭遇绑架的。”
所以他们才会迟了一步发现苏玠不见的事。
程既简又问:“事发时间呢?”
江予铭咬咬牙,心里骂了一句,声音仍是淡定,“从窃听器被破坏的时间来判断,应该是傍晚6点钟之前的事了。”
对方的手脚干净利落,绑架行动悄无声息,窃听器的破坏应该是做了定时装置,等警方察觉时,人早就跑没影了。
江予铭说完,预感程既简大概又要领导式问话,于是赶在他开口之前说:“我们让人去交管局调取了事发时的监控录像,对方开的是一辆□□,所以查不到车主,那辆车开进无监控区域……跑了。”
手机那头的静默显得如此深沉,“所以——”
“是。”江予铭理直气壮,“目前我们没有任何线索。”
“……”程既简仍是静默无语。
江予铭说:“如果程先生有什么线索,请务必尽快向警方提供,配合警方的抓捕行动。”
程既简继续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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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我与时叙 你们兄妹俩骨头再硬,今晚都……
程既简挂了电话之后不久, 吩咐下去的事情有了回音。
顾原告诉他,苏琅轻傍晚从昆剧院门口打车回了家以后,就没再出门了。他亲自跑了一趟, 发现苏琅轻家里没有开灯,估计家里没人。
程既简兀自猜想魏赫绑人的意图, 一个以假死逃过警方追踪的人, 获得了绝对的安全和自由以后,居然在三个月后跑回来, 只为了报复一名卧底?
显然这种行为和动机太蠢,程既简将这个想法排除。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魏赫身边目前仍拥有一部分的实力, 毕竟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将两个大活人悄无声息绑走, 如果他换个名义东山再起,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真想报复的话,等个三五年风头过去了, 自己保存了更多的实力, 这样再来实行报复, 这才更为稳妥且合理。
而且, 他这种贸然的行为, 容易暴露他还活在人世的事实。
尽管魏赫并不知道, 苏玠怀疑他还活着这件事, 但这也不足以让他盲目去冒这个险。
所以他大费周章绑走苏玠,目的应该不止出于对一个警方卧底的报复,这样的行为风险太大,不划算,魏赫应该想得明白。
所以,程既简猜想, 或许苏玠身上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
否则他不需要将人绑走,直接暗杀就行……
想定以后,程既简让顾原去联系梁家那边的人,打听一下梁酩以身在何处。
顾原立即去办,出了程既简的办公室,分别拨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回来告诉程既简,梁酩以在两天前已经失踪了。
“两天前就失踪了?”程既简问:“梁家那边报警了没有?”
“警方目前没有接到梁家任何的报警电话。”顾原说:“梁家那边将这件事捂得紧,没有一丝消息泄露,不过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顾原的消息来自于高鹜的司机,高鹜是梁酩以的表哥,兄弟俩感情甚笃,程既简曾交代过顾原,和高鹜的司机打好关系,省得以后有点什么事,派的上用场。
这不,现在就用上了。
程既简立即给江予铭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自己的猜测。
江予铭听完是有些佩服他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还能在一点时间内,冷静地分析了这么多,而且都分析对了。
他说:“苏玠身上确实有魏赫需要的东西。”
程既简道:“嗯——”
这一声平调,是示意江予铭继续。
江予铭确实听出来了,所以又不爽了,因为他的某一任讨人厌的上司,就是这种调调,嗯什么嗯?你这么会猜,你继续猜啊!
电话里一直没有声音传来,程既简说:“江警官不出声,是犯困了?”
江予铭说:“苏玠身上有一笔魏赫的私人财产,数目不小。”
难怪了,他东山再起,需要钱啊。
程既简问:“为什么苏玠身上有魏赫的私人财产?”
江予铭这回没和他计较,直说:“这就是苏玠当卧底的本事了,魏赫连私人财产都交代给他,可见他对苏玠多信任。”
也不知道该说魏赫糊涂还是大气,总之这样的人面对背叛者,大概率是零容忍的,他狠得牙痒痒,也许这次跑回来,并不全是为了拿回财产,也有一部分是真的忍不了自己曾经最信任的手下的背叛。
江予铭低声说:“我担心,苏玠这次落到他的手里,不死也不会好过。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将人找到,救出来。”
他说的这些,程既简自然也想得到,他现在的脸色已经沉如冷雾,让人瞧不出情绪。
程既简立马动身,亲自去了一趟梁家。
梁酩以失踪,梁家将这事捂了两天也不报警,说明他们和绑匪有联系,很大的可能性是在谈条件,这世上没有几个团伙敢动梁家。
尤其是在国法昌明的我国。
尤其国家正在大力实施扫黑行动,冒这样的大不韪,属实嫌命长。
所以,梁酩以的失踪十有八|九跟魏赫有关。
魏赫跟梁家谈什么呢?
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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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琅轻回到苏玠身旁,看他躺在地上不敢动弹一下,只能不断喘着粗气缓解痛苦,她急得慌了神,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趋近的身影。
但是躺在地上的苏玠看见了。
他看见魏赫扭曲至丧心病狂的面容,握着拄拐的双手青筋偾张,显然用足了力气,眼见着要往苏琅轻脑袋砸来。
苏玠忍住疼痛,撕心裂肺般吼了一声:“钱——”
苏琅轻被他忽如其来的一声吼得愣住,回头看过去,对上魏赫阴冷如鬼魅的面容,一支古雅冷涩的木质拐杖正悬在她头顶之上。苏琅轻后知后觉,后颈掠过一阵寒意。
“你那笔钱,我确实还没有上交,”苏玠刚才那一声已经用尽了力气,现在说半个字都是有气无力,“警方不知道,你还有一笔财产……在我这儿……”
“哦?”魏赫咧了一笑,那弧度透着阴凉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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