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沉默地坐了许久。
汤蔓抬头看了一下吊针上的挂瓶, 上面只有一半的药水了,她感觉到自己鼻子又不舒服了起来,只能说,她和医院这辈子真的气场不合,可是还是因为各种原因要来这边,大多数都并非她自身的原因。
“我看你已经没事儿了,好了许多,你在这边挂完针就回去休息吧。”汤蔓站了起来,看着沉默的杜和年说道,“粥也快点喝了,等放冷了有一股腥味,你肯定吃不下去,现在吃一点之前暖暖胃也好。”
杜和年听到这句话才终于抬起了头,看着站在面前,一身靓丽打扮的汤蔓,那张明丽的脸庞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冷然。
汤蔓的眼睛并非丹凤眼,却也有点上挑,于是垂下眼帘看着人时天生多了一些睥睨的意味,面容上会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高高在上,也许高高在上这个词用来描述还不太合适,他想了一下,或许用漫不经心的疏离,这一句话来形容更为贴切。
因为这种睥睨,很多人都觉得汤蔓这个人不敢接近,当时杜和年也是这样以为的,之前在那条充满日光的走廊上,淡淡烟草味充斥下,他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女孩不好接近。
他感觉自己的胃部又隐隐作疼起来,“你要走了?”
“嗯。”汤蔓点了点头,把挎包斜挎在肩膀上,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你挂完针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杜和年那张苍白而削弱的脸上,“我记得你是不喜欢饮酒的,以后还是少喝一点吧,空腹饮酒对身体也不好。”
在刚才的问诊中,汤蔓在一旁就听见了杜和年这段时间慌乱而不规则的颓废生活,空腹喝酒,不规律饮食,还有抽烟,她闻到了这个人身上的烟味,不重,应该抽的时间不长。
杜和年没有应她,而是看了汤蔓几秒,突然就出了声,却是另一个话题方向,“为什么突然订婚了?”
他不相信汤蔓这个女人会有多爱那个叫谢立的男人,一个跟汤蔓相识快十年的人,以前一直没有在一起,现在突然就要订婚了,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要说爱的话,他是如何也不相信的。
他不相信汤蔓能爱上一个人,爱到愿意为了他而在这么一个短的时间选择订婚,并且有结婚的想法。
汤蔓笑:“每个人都会订婚结婚吧,我只不过是早了一点而已。”
“那司嘉禾呢?”杜和年自己都觉得惊讶,他竟然也有这么平静提起这个名字的一天。
“那已经过去了。”汤蔓说,“杜和年,你现在只是不甘而已,人生有很多个喜欢,你既然能喜欢我,以后就可能喜欢别人,你喜欢的只是我这种类型而已。”
人生大多喜欢都很浅薄,很多人的爱情也很浅薄,它们始于金钱、始于相貌、始于性情,可这些都是会变的,于是喜欢、爱意会变得越来越浅薄,爱情最终破碎,变成地上的一摊碎玻璃。
杜和年突然拉住了汤蔓的手,脸埋在她的手掌中,不再说话。
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样。liJia
像司嘉禾似的。
汤蔓无奈地感叹了一下,“杜和年,你也知道,我们并不合适。”
杜和年却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径直说着,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蔓蔓,我以前想过我们的以后的,我想过我们会订婚,会结婚,会住在一间屋子里,我们会成为夫妻,如果你想要生孩子,我们也可以有个孩子,女孩儿男孩儿都好……”
“如果你不想要生孩子,那也可以,我们有了时间,可以到处旅游,我会抽出很多很多的时间陪你,和你在一起,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是,现在,我们为什么成了这副样子。”
男人又忍不住低声哭起来,带动一旁的挂针也跟着颤抖起来,汤蔓怕杜和年手上的针回血,也不敢大动作,只能低声哄着让杜和年情绪不要太激动,要不然等下胃痉挛又犯了,她就没法子了。
两个人在这边拉拉扯扯,杜和年哭的无声无息,可还是能看出来在哭,在里面值班的医生和护士看见都忍不住看了他们好几眼,觉得这场面太过滑稽。
一个胃痉挛而已,这男的怎么哭成这样,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这么会跟女朋友撒娇。
汤蔓也有些尴尬,抽手也不是,不抽手也不是,正当她在纠结时,口袋中的手机振动起来,声音大地让人无法忽视。
她看了杜和年一眼,抽出一只手把手机从自己的口袋中拿了出来,这时杜和年也反应了过来,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丢脸。
不过对上汤蔓的目光时,他忍住没有收回视线,而是正对着对方的目光,拉住对方的手也紧了一些。
“是他?”
他们都知道他所说的他是谁。
汤蔓没有首先接通电话,而是看着杜和年一会儿,两个人僵持了十几秒,她手中的电话挂断了一次,正要松一口气,却又响了起来,几乎像是某种征兆一样,汤蔓觉得这个来电无论如何也要接了。
“杜和年,松手。”汤蔓无奈地开了口,“你觉得我们这样僵持下去有意思吗?”
杜和年却是说:“你怕被他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
汤蔓看着杜和年,眉眼淡了下来。
杜和年笑了笑,一双眼还是红的,不过眼眶中的泪水却已经完全没了,“看来你们并不是那般相信对方,蔓蔓,你觉得这样的婚姻真的会走到最后吗?”
汤蔓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杜和年已经开始触及她的那条边界了,她有时候就是讨厌杜和年的这种通透性,一眼就可以看出一些隐藏在暗处的阴翳。
她不再理会杜和年,既然对方不松手,她也懒得拉扯,不顾杜和年倏然晦暗下来的面庞,她当着对方的面直接接通了谢立的来电。
对方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还没回家?”
汤蔓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
在杜和年面前撒谎不是一个好选择,容易成为一个把柄。
“还在学校?”那边的人询问。
汤蔓听到对面的声音,很安静,应该是在一个隐蔽的场所,或许是在办公室,也或许是在其他的地方。
可是不知如何,她眼皮突然就跳了起来,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这种征兆让她觉得这个问题前面有一个坑,刚到了喉咙口的话被她噎了下去,没有说出来。
“不在学校了,之前在学校遇见了一个熟人,突然犯了胃病,我把他送到了医院,现在正准备离开。”
她说完这句话,那边却沉默了片刻,一瞬间,汤蔓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种感觉突然上了心头,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哪儿?还在公司吗?”
“不在。”
那边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一样,穿透了空气电流来到她的耳边,“你侧头看一下。”
汤蔓眨了一下眼睛,杜和年应该也听见了这句话,跟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了一边走廊的尽头,果然看见一个男人出现在了走廊里,在向这边走过来。
汤蔓挂断了电话。
谢立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杜和年拉扯着汤蔓手腕一直不放的那只手,笑了一下,含沙射影地说了一句话,“杜先生的身体也不至于虚弱到这个地步吧。”
杜和年松开了一直拉扯着汤蔓的那只手,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毕竟是谁在最为狼狈的时候遇见前女友的现任男朋友兼未婚夫,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谢立现在还算得上他的情敌,并且是史诗级的那种,而他因为长久的作息不规律,且生了病,现在更是形容憔悴,看起来都有些颓废,跟穿着正装才从会议室出来从头到脚都精致的不像话的谢立完全没得比。
不过有时候男人憔悴一点还更容易引来女人的怜惜,这也许也算得上刻在女性基因中的有一种秉性,可以概括为母性。
这种基因秉性在最开始更大程度上就是为了一个种族繁衍而刻下的痕迹,母性秉性让女性更好地照顾自然界中的幼儿,让他们更好的成长起来,久而久之,范围扩大到了一切弱小的事物上,女性天性下的母性让她们对这种弱小脆弱的生物给予更多的关爱。
杜和年笑了笑:“谢先生,好久不见。”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的包装盒上,把一旁的盖子盖在了上面,放在一侧,没有吃下一口,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胃部,很隐秘的动作,可至少在场的两个人都看见了。
汤蔓皱了一下眉头。
谢立扯了扯嘴角,目光沉了下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杜和年笑了一下,“我听蔓蔓说,杜先生的胃病犯了,她把杜先生送到了医院。”
“是的,蔓蔓把我送过来的。”
有一瞬间,汤蔓感觉到了空气中闪烁的火花,她被谢立牵着,还能感觉到那些火花隐隐约约有向她蔓延的趋势,忍不住动了动脚后退了一步,却感觉到了谢立握着她手腕的力度。
她动了一下手腕,抬起头看了一眼谢立。
男人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在这种场合下,谢立也不会干出什么失智的事,而且因为刚才汤蔓虽然有些隐瞒,可没有对他说谎,让他的心情还算平静。
杜和年算什么呢。
再过分的场合他也不是没有遇见过,在之前处理汤蔓那些前男友时所有的自尊丧失已经让他学会了忍,这种场合他在过去也见得不少了,不至于这么生气,以前没有立场,现在有了立场,他难道还要发疯丧失这种立场不成。
杜和年到现在还不清楚,和汤蔓这个人在一起,首先就是要学会不动声色,要学会忍耐,学会忽视一些事,不能把对方逼得太紧,要不然最后的下场只能是分手。
于是,他笑了笑,特别温和地说出了一句话,“杜先生应该没有开车过来,等下挂完针,我和蔓蔓一起送杜先生回去吧,这么晚了,打车也不太方便。”
一派已经上位的大气模样。
杜和年眉眼淡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谢立,目光落在了汤蔓的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那就麻烦谢先生了。”
然后就闭了双眼靠在椅背的墙上,不再说话,整个人身上的那种刺目的针一下子好像收了起来,由对着外面而变成了对着里面。
浑身的气质都沉寂下去。
走廊里又恢复了寂静。
谢立拉着汤蔓在走廊对面的那一排椅子坐了下来,大约离杜和年七八步左右远的地方。
汤蔓看了一眼远处的杜和年,才戳了戳谢立的手,“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边?”
“过来给汤董送一份合同,需要他看一眼签个字。”
汤蔓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鞋面上已经染了一层灰尘,她歪头看向身侧的男人,视线落在对方饿的鼻梁上,从一侧打过来的光线透不过来,只能在高挺鼻梁的一侧落下了一小块阴影。
她理直气壮地质问:“那你之前看见了我,还问我有没有回家?”
这就是不撒谎的好处了,该质问的时候她绝对理直气壮丝毫不虚,不过就算撒了谎,汤蔓估计也会面不改色地反问谢立。
她这个人很少承认自己的错误,就算知道,也会在心底掩饰太平。
“之前开车进来的时候,看见路边的一个身影有点像你,看着你走进了这栋楼,但当时没多想,我去给汤董送了文件,出来的时候给你打了一个电话,你说你在医院,我大致才确定那个人就是你。”
汤蔓笑了一下:“那可真巧。”
谢立也嗯了一声,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放,轻声说了一句,“是挺巧的。”
汤蔓今天去学校宿舍搬东西,刚好就在今天撞见了突然在学校犯了胃病的杜和年。
这能不巧吗?
他笑了笑,目光投向不远处挂着吊针,和上次相比瘦了一圈的男人,抿了抿唇,握着汤蔓的手忍不住摩挲了一下,然后十指相扣起来。
却被汤蔓扯了一下。
他看过去。
汤蔓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这天气热的,握在一起都出汗了。”
她不喜欢这种粘腻的感觉。
谢立却不松手,而是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包消毒湿纸巾,在汤蔓惊讶的目光下抽出了一张,擦拭了一下两个人的手掌。
“这样还不舒服?”
在擦拭完后,谢立才轻声问道。
“好多了。”
汤蔓看了一眼谢立手中的湿纸巾,抽出了一张,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两侧,上面应该有酒精,擦拭一遍下来,感觉脸上的温度都下来了一些,她觉得凉快了许多,被谢立握着手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是,还是忍不住好奇地低声询问,“你怎么随身带着湿纸巾?”
“总有一些通途。”谢立也压低了声音,“现在就用上了不是吗?”
汤蔓打趣对方笑:“你带湿纸巾难道是为了谈恋爱,和我方便握手吗?”
谢立笑而不语。
他们两个坐在这边低声说着话,有那么一瞬间,汤蔓都忘记了还在不远处挂着吊针的杜和年,实在是谢立想要和她交谈的时候实在是会扯话题,至少这个人竟然跟她讲起了一些工作中的八卦。
多么少见,不是吗?
他讲起工作时遇到的一位合作伙伴人品有碍,对自家夫人不太忠诚,经常留恋一些不太正经的场所,染上了一些不好的习惯,现在陷入了离婚官司中,也给公司带来一些负面新闻。
所以公司目前在考虑换一个供应商,因为这个合作伙伴在这方面风险太大,不适合长久合作,恐怕会出现资金问题。
谢立以前很少跟她谈论这方面的事,两个人待在一起也是沉默更多,现在她发现,谢立这个人察言观色不是一般的厉害,也许这也是对方能做到特助的原因。
他们说着话,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等汤蔓察觉到时间已经到了,还是值班的护士出来给杜和年拔了针。
拔了针,就有些晚了,主要是先前耽误了一会儿,医院里也没什么人了,大厅里都关了灯,他们出去的时候,外面还有些凉风习习,吹着还挺舒服。
汤蔓和谢立走在前面,她的手一直被对方牵着,杜和年一个人走在后面,被灯光一照,身影拉的远远的,像是又瘦削了几分。
她不可避免地又心软了一些。
谢立给她开了车门,汤蔓没有上去,而是等杜和年上了车,她才坐在了副驾驶座上,那份粥对方一直没有喝,到了现在,还提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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