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修长的手掌摊开在她眼前,黎溪抬头,程嘉懿微微欠身,西装掣肘,上臂的肌肉微微隆起,配上那不苟言笑的表情,真想让人捉弄一下。
黎溪将手放在他掌上,跨出一只脚踩在地上,正要借力起身,程嘉懿就默契地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好发力。
怕出汗出油会脱妆,车里的空调开得很大,可正对空调口的他掌心依旧干燥而温暖,就跟他本人性格一样,刀枪不入,软硬不受。
“真遗憾啊。”黎溪走前两步将裙摆从车里拖出,眼睛一直未离程嘉懿的双眼,“我一直很想跟程先生共舞的。”
程嘉懿后退两步,顺势松手,眺望她后方的眼睛目不斜视:“让黎小姐失望了,我粗人一个,不会跳舞。”
车门关闭的声音响起,黎溪还没回过头,另一只提着裙子的手就被握紧牵起。
从身后走来的沈君言虚搂着她的腰,对往后抬头看自己的她温柔一笑:“走吧。”
黎溪跟着他踏上第一级石阶,身后的坠感突然消失大半。
她侧过身看去,程嘉懿弯下腰用双手捧起她的裙摆,亦步亦趋,向来挺得笔直的身子微微蜷起,宛如一位最忠诚的骑士。
“溪溪,不要到处乱看,小心摔倒了。”
沈君言捏了捏她的手提醒,黎溪回过神来,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裙摆的重量再次回到她的腰上。
小径两旁的串灯突然亮起,衣香鬓影的会场就在眼前,那是她最熟悉,最向往的地方。
但……
在踏入玻璃门前的那刻,黎溪蓦然回首,在璀璨的灯光外,程嘉懿还站在原地,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面容平静,宠辱不惊。
他什么都没有表达,似乎又在表达了所有。
旋转玻璃门缓缓转动,黎溪感觉裙摆被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一低头,原本站在门边的侍应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蹲下来帮她把快要被卷进门缝的裙子拉好。
察觉到黎溪的目光,侍应生抬起头,一对上黎溪的眼睛,立刻从地上跳起,红着脸开口:“我,我……”
「我」了好几声还是没能组织好语言,倒是把愣头青憋成了红番茄。
黎溪掩嘴笑了笑,点头向他致谢。
再抬头,那灯光尽头处却再也没有那个挺拔的身影。
才刚进入会场,沈君言就被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围住,恭维了黎溪几句,又开始谈论起各自的生意经。
黎溪捏了捏沈君言的手臂,生意经立即停止。
“你继续聊,我自己随便逛逛。”
沈君言点点头,松开黎溪挽住自己的手,从西装里袋拿出一个耳机盒递给她:“已经连上你的手机蓝牙,我的线路记得一直保持畅通状态。”
黎溪应下,拿过耳机便往人少的角落走去。
酒会才刚开始,男男女女都忙着社交,占了会场四分之一的餐饮区除了香槟塔下的人多点外,桌子几乎是空的,黎溪便找了个最边缘的座位坐下。
沈君言给她的耳机是一个小型对讲机,和手机连接着,通过手机APP控制接收线路,专门研发供她使用。
打开APP后,黎溪点开所有线路查看,除了沈君言这个一直存在的线路,还多出了一条线路二——程嘉懿。
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
她从不认为程嘉懿会过分远离自己,但接收器的范围算得上窄,只要一出这个会场就会失去信号。而现在显示程嘉懿正在线上,是不是代表……
眼前忽然投下一个黑影,黎溪猛地抬头,心中叨念着的名字正要说出,面前站的却是一个完全对不上号的人。
“黎溪,好久不见。”
在这漫长又短暂的二十多年人生里,人缘一向极差的黎溪也有过和人推心置腹的经历。
而施岚,就是她这段经历里另外一个人。
她和施岚相识于高中,她们所在的高中里大多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这里混完三年便出国风流快活顺便镀层金,而她们两个却是里面的「异类」。
当然,异类也分为几种,她们各自占了一种。
一个是要出国的尖子生,另一个则是不出国的女纨绔。
黎溪是后者。
当年的明远和施氏旗鼓相当,她们二人也都是家中独女,家境身世极为相似。
黎溪成绩虽稍逊施岚,但胜在多才多艺,因此二人经常被拿来作比较。
本来王不见王还能相安无事,但老师偏偏要把两个人安排坐在一起。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赌,赌谁先看不过谁,谁又会是先动手的那个。
黎溪也在等。虽然她觉得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好比的,但她就是想掀起点风浪,调剂一下淡而无味的生活。
但她等到的不是棍棒,而是一根友好的橄榄枝。
期中考结束的那天,沈君言开车接她去吃饭庆祝,结果第二天回到学校,施岚突然拉着她问:“你能接受同桌变嫂子这个身份转换吗?”
那时候黎溪正在喝水,听到这惊世骇俗的话霎时把水喷了个三米远,笑得直捶桌子:“得了吧,我哥养蚊子都只养公蚊子,他对女人没兴趣,你死了这条心吧。”
被嘲笑的施岚没有半分难堪,还义正辞严道:“母蚊子会咬人,当然不会养母蚊子。但我不一样,我可以帮他把那个字拆开。”
黎溪不明所以:“拆开什么字?”
施岚面无表情地回:“咬。”
“噗——”黎溪彻底失去表情管理,笑得直接从凳子上翻了过去,也不起来,就蹲在地上继续哈哈哈地傻笑。
彼时的沈君言升上大三,课程稍微不那么紧张,便开始接手黎崇山一小部分生意。
可能是不太顺遂,原本就不爱笑的他变得愈发严肃,黎溪也挺想送他一个惊喜,便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施岚,让她在电话上表个白。
施岚是个行动力超凡的人,一把拿过手机便拨通了沈君言的号码。
那边接通得很快,施岚喂了一声,黎溪立马凑过头去听,然后被一掌推开。
黎溪十分唾弃这种过河拆桥的做法,要是是其他人这么做,早就被她一脚踢开,无奈她真的太好奇沈君言会说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施岚。
但施岚是个硬心肠,推开还觉得不够,拿着手机就往教室外面跑,还说敢追过来就跟她绝交。
后来她认真想了想,那时候她们连朋友都不算,绝哪门子的交啊。
可不知怎的,她就听从了这个威胁,乖乖坐下等施岚回来。
施岚回来得很快,一坐下就把手机推回给黎溪,想装云淡风轻,但还是没能忍住,咬牙切齿说:“你哥说你不会有嫂子,我看你将来会得到一个姐夫。”
黎溪笑得更大声了。
友谊的桥梁就这样奇怪地搭建起来了。施岚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醒来就忘了沈君言是何许人也,继续高高兴兴物色其他帅哥,急速坠入爱河。
黎溪还记得施岚第一次说起那个男生时脸上的表情。她的眼睛和嘴唇都是弯的,她的目光很远,里面有一条河,河里全是气泡水,冒着粉红色的泡泡,而泡泡里装载着的全是那个人。
后面的日子里,她们的话题总是绕不开那个人,黎溪也不介意,反而庆幸自己的朋友能找到幸福。
但幸福都是短暂的,黎溪在酒吧看到了那个男生亲吻一个女生,还亲昵地用老公老婆相称。
黎溪气极,上前扇了那个男生一巴掌,逼他立刻和施岚分手。
男生见到是她,吓得扑通跪下求她不要说出去,他一定会好好处理分手的事,不会让施岚伤心。
黎溪单纯地信了,没想到全过程都被人录了音,然后剪辑成意思完全不同的音频。
具体被剪成了什么她没记住,反正不过就是她变成了第三者,要求男生和施岚分手的荒唐话。
可施岚就是信了,像看仇人一样红着眼睛瞪着她说:“难怪最近他一直在跟我说你的事,原来你们早就暗度陈仓。”
黎溪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当施岚是亲生姐妹对待,现在她因为一个男人的片面之词,就将她钉死在这耻辱的罪状上。
原来她的真心如此廉价,廉价到换不来无条件的信任,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拿到。
多可笑……
黎溪捡起施岚砸向自己的录音笔。
“我知道你怎么看我,你觉得我低贱,只知道围着男人转,简直就是女性之耻。”
她把录音笔用力扔回给施岚,“但我没你贱,不会抓着一只到处发情的公猪当成是宝!”
两人都是会把事情做绝的人,都知道对方的弱点,决断起来一点都不留情面,都往对方的死穴和要害上踩。
黎溪先换的座位,施岚的做法更绝,直接退学提早出国,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从此一拍两散。
一晃过去六年,施岚再次站在了她面前,还跟无事人一样跟她说「好久不见」。
录音笔砸在身上的痛还很清晰,甚至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黎溪还记得被砸的位置在哪里。
“很久吗?”黎溪低下头按通与程嘉懿的线路,等到正式连上时才抬头粲然一笑:“但对于不想见的人,一辈子不见也不算久。”
闻言,施岚表情窒了窒,借着拨头发的动作掩饰脸上的尴尬,自嘲般叹了口气说:“看来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你是为我而来的。”
施岚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见黎溪想起来,连忙按住她的膝盖:“阿溪,对不起。”
黎溪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然后迅速移开。
一直盯着她看的施岚怎么可能没发现,但又怕戳穿后会惹得她恼羞成怒,只能憋着笑继续认真道歉:“我知道迟来的道歉毫无意义……”
“知道你还说。”
这原本只是黎溪的一句心里话,但她肚子里的怨气太深,一动就把话给顶出了嘴巴。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还想听施岚要怎么狡辩。
而幸施岚也没有计较,按在黎溪膝盖上的手又用了点力:“但我不是故意来得这么迟的。”
她从信封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黎溪:“你办成年派对的那晚,我回来找过你。”
黎溪展开被折了一下的纸,是一张登机牌,日期是五年前她成年的前一天,到达日期则是她生日当天。
“你为什么提前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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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3章 放下酒杯
他说的是你不需要嫂子,而不是他不需要老婆。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黎溪听到耳机里两个人的呼吸都敛起了几分。
黎溪一直不懂沈君言为什么要隐瞒她被绑架的事,还一度叛逆地想要故意暴露,但那晚的末日逃亡还历历在目,黎溪还是选择乖乖隐瞒。
“我没有提前离场。”她把登机牌还给施岚,欠揍地说,“我一直都在家,只是不想见你。”
应该不是幻听,耳机里真的传出了微不可闻的叹气声,扫过她的耳道,就像有人在她耳边吹起,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听到这个回答施岚并不惊讶,也不管黎溪有没有在听,自说自话:“后来我在他的电脑找到了原音频,我找他对峙,他一开始还不承认,到后来实在是狡辩不下去了才跟我坦白一切。”
黎溪嗤笑,拨开施岚想握过来的手。
要是输给某些高科技她无话可说,输给这种小打小闹的手段她还真的死不瞑目。
“你肯定是恨我的,每晚午夜梦回时我也恨自己。但不是恨自己冤枉了你,而是恨我没有给予你一点半分的信任。”
“你说够了没有?”黎溪扬声打断她的自言自语,“你挺奇怪的,施氏和明远的合作从未间断,你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去找我?”
施岚没有立刻回答,视线瞟向会场中心被围堵的沈君言:“我倒是想找,但你的沈总防我跟防贼一样,你说我怎么找你?”
黎溪哑口无言,气到上头她都忘了自己这几年被沈君言藏起来了。
但死要面子的她怎么可能做先低头的那个,继续梗脖子:“你说我就信?我可没忘我们之间的信任有多脆弱。”
进场的人逐渐多起来,她们两个坐在偏僻的一旁,惹来了不少男士的张望。
那些目光不加掩饰,跟个雷达似的,黎溪想忽视都难。
很快,欢愉的圆舞曲乐奏响,虎视眈眈的人闻声而动。
黎溪不想跳舞,过去半个月她已经跳够了,而且她还要继续质问施岚,实在不想浪费一分一秒去做这些无聊事。
可天不遂人意,场上大半的年轻男士就跟上战场一样,整齐划一向她俩走来。
“想跟那些人跳舞吗?”
手肘被撞了撞,黎溪斜了施岚一眼:“那我宁愿和你扯皮。”
“一样。”
两人一拍即合,牵着手提起裙摆就要往舞池里跑,惹得身后狼群惊讶又无措。
舞池里并不多人,舞台上的钢琴师弹奏着轻柔的曲乐,黎溪跳男步,施岚跳女步,哪怕分别六年依旧默契十足。
“说起来,如果你知道今天的酒会是我家开的,你是不是就不会来了。”
“大概率不会。”黎溪抬高左手,引导施岚旋转。
她撒了个谎。
她参加舞会是为了哄沈君言,从而获得留住程嘉懿的机会,哪怕是杀父仇人开的,她也要去。
但她的耳机还和沈君言那边连着,也想给施岚添堵,她很乐意撒这个谎。
“那看来我得感谢沈总,没有把真相告诉你。”说完施岚又长叹了口气,“亏我还自作多情地给你特权,特赦你的保镖进入会场保护你。”
“我的保镖?”
又到了女步自转的动作,黎溪只能停顿等待,直到下一个舞步才能再次开口询问:“我怎么没看到?”
“喏。”施岚对着二楼抬了抬下巴,“你看二楼不就站着个最帅的吗?”
黎溪一个激灵,即刻和施岚调换位置。
会场的楼层要比一般楼房要高,一身黑西装的程嘉懿隐在二楼的晦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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