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柯确实是全班最高的人,刚开学的时候,他站起来在所有人的仰望中做自我介绍,说到自己也就一米九三,我心里顿时跌宕起伏,什么叫“也就”?把零头匀给我也行啊。
班主任还特意提名了他,说是为我们班顶天立地的形象做了代言人。
从那之后,每当我听到他的声音,都有种来自四海八荒的错觉,在我头顶萦绕着,响彻整片云霄。
既然他问了来意,我再磨叽就会显得奇怪,再加上刚刚发生的系列化惨案,让我开始深刻地自我怀疑,要是不速战速决的话,一会儿还指不定出什么岔子。
占星书上写的,说是如果今天够倒霉,那这种酸爽就会像魔咒似的,围绕在你身上形成一团黑气,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我直接说明来意:“林南柯,全班就你没占星了,难道你不想了解一下自己的星座运势吗?”
他眼睛里闪过一抹异样,我猜不透那种情绪是什么,取近似值后,把它定位为林南柯对我一个占星者的钦羡。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他。林南柯长得蛮好看,小内双,眉峰凛冽,秀气中透着英气,乍一看像某个喜欢赛摩托车的男明星,最近挺火的,具体叫什么记不清了。
他似乎回味着我的话,又反问我:“你出门前给你自己算运势了吗?”
这个好像还真没有。
但我还是努力点点头,绝对不能输了专业性!
他一笑,挤出两个梨窝。
“那你有没有算过我会不会拒绝你?”
什么?
林南柯瞥了我一眼,表情拽炸天,作势要离开。我心里的火“噌”一下就冒上来了,赶紧拦住他。
“不能走!全班就你没算了!”
他眼神突然变得冰冷,眉毛拧紧,表情也狰狞起来。我倒吸一口气,以为林南柯生气了要打我,他却压低声音,似乎十分隐忍地说道:“让开!我尿急!”
好机会啊!我趁火打劫:“你答应我上完厕所就来占星,我就让你现在走。”
他突然乐了,笑得无比邪恶:“那你信不信,我能就地解决给你看?”
Cut 2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林南柯已经走了。
与林南柯正面交锋失败后,我便开始考虑从别的地方入手。
说实话,后来想想我干这事挺无聊的,而且幼稚,但那时就是拗着一口气,凭什么全班99.99%的人都来我这儿占星了,就你不来?
我让赵思念帮我出主意,赵思念却说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你所谓的99.99%中,水分占多大呢?”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想明白,林南柯虽然不搭理我,却表现出了性格中最真实的一面。
她说得对,并不是大家都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大都适当地跟着人群前进的潮流,大家都做我不去做,就会成为人群中的异类。
其实研究这个也只是我在漫长的成长旅途中,寻找到的依托罢了。
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人,刚开学的时候他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声音柔弱得和他那锃光瓦亮的脑袋极其不符,我看了看四周,原来竖起耳朵抻长脖子在昏昏欲睡中战斗的不止自己一人。
我忍不住捣了捣旁边的同学,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孩子,脸上有几颗青春痘,一看就属于高举热爱学习大旗的。他疑惑地看着我,我话到嘴边往回咽了咽,拐弯变成:“那啥,这班主任教什么的?”
这个“题”我确实不知道。
“听说是数学。”
他话音刚落,我绝望地翻了个白眼,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在课堂上酣然入梦的自己。
班主任叫孙直前,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声音太小,很容易被人听错,说孙直前是勇往直前的直前。坐在我身后的男孩子笑出声,很快压制住了,我听他小声说:“这老师真有意思,谁管他值不值钱呢?”然后打了个哈欠。
我撇过头,和他打了个招呼。
“同学,自费来的吧?”
“哎哟,同道中人。”
“幸会幸会。”
孙直前身上有个令我敬佩的特质,那就是沉得住气,别的班级在开学当天,就已经确定了班委会的成员,而我们6班,在经历了四天半的群魔乱舞后,才终于开始立班规。
根据自身能力,什么班长学习委员很快都定了下来,到选举纪律委员时,让孙老师也愁得直秃头,他戴着扩音器,用黑板擦敲黑板。
“来来来,谁自荐一下?”
台下一片窒息的沉默。
纪律委员可是得罪人的活,不仅要管别人,自己还要做出表率,简直难上加难。
“既然没人主动站出来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孙老师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门,大手一指,所越过之处的同学都松了口气。我也松了口气,因为现在顺着指尖望去,正好对着林南柯。
“就你吧,最高的那个。”
真惨,我咂咂嘴。
孙老师说:“长得高能震慑住同学们。”
我头一次因为自己长得又矮又矬乐开了花,可是谁能想到这只是个预告,林南柯当上纪律委员,才是人生对我发出的极大考验。
后来重新调座位,我的同桌换成了赵思念,她也没什么优点,不过就是比我高比我瘦,比我漂亮比我优秀——我是倒数第五,她是倒数第七。
刚过来的时候,赵思念把书包塞进课桌里,冲我伸出手,说话带着股东北大碴子味:“是年加加不?你好,我叫赵思念,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放心吧我这人挺好说话的,以后好好处就得了。”
我本来还有点磨不开面子,那口豪爽的东北话却让我吐了一口气,听说东北人都不拘小节,这样看来,新同桌起码不是难相处的人。
我没忍住哈哈大笑,一边咧着嘴一边把手递过去。
她迷惑地看着我。
我说:“那啥,很高兴遇到你。”
赵思念才是我见过“最皮”的女孩子,早自习不好好上,非要在大家背题的时候拉着我唱歌,我环顾四周,昏昏欲睡。
赵思念说:“接下来我为你唱一首周杰伦的《晴天》,东北大碴子味,希望你能喜欢。”
我困得耷拉着眼皮,碎碎念她今天的运势:“不宜打闹、不宜交易、桃花没有、财运不佳……”
赵思念压根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沉醉于自己的歌声里。我无语望苍天,却没想到她唱歌挺好听,但被雪花洗刷过的东北话听着实在是好笑,仿佛赵本山老师上身,但天赋就是天赋,好听就是好听。
我没忍住,也跟着哼哼起来,赵思念惊讶地看着我,说:“哟呵,大兄弟唱得不错啊。”
出于礼貌,我摆了一个承让的手势。
身为纪律委员,林南柯上自习时可以走动检查,我一路瞄着他,当他一双脚停到我课桌旁我才闭上嘴,抬头望过去。
林南柯挑衅我,眉毛一挑笑得狡黠:“唱啊,怎么不唱了?你也不怕把狼招来。”
赵思念见气氛不妙,正准备接茬,我大手一挥,示意她少安毋躁。
“把狼招来算什么?我都能给你招来一个动物园。”
于是,我在同学们讶异的目光中缓缓起身,敞开嗓子号起来:“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
展示完毕,我刚准备坐下,突然反应过来,林南柯在我唱歌时,眼神全程望着我,还有点……深情?
我用短暂的几秒钟做了决定,干脆直起身又给各位同学深深鞠了一躬,说声“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的”,表达了获奖感言,这才好意思坐下。
“年加加!”
我弯下去的身子又猛然弹回来。
孙直前声音的辨识度太高了,他整日戴着扩音器,时间久了,我们满脑子机械过滤后的男低音。我站直后,战战兢兢地看向窗外。
孙直前把下巴搁在窗台上,好像一颗光溜溜的头镶在瓷砖上,二者同样锃光瓦亮,我竟觉得毫无违和感,在那颗反光球体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他黑溜溜的眼睛。
一对视,又把自己吓了回来。
无论平时幽默感多强,到这时候,天下老师都是一样的,雷霆之怒啊!
刚刚还妄想和太阳肩并肩的我立马膨胀不起来了。
“老师……我……”
孙直前离开了窗台,看样子是要从正门进来。
林南柯:“其实你唱第一句的时候我就想提醒你老师来了。”
放什么马后炮呢!
我憋气:“你完了,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他轻蔑一笑:“但愿你还能回光返照。”
“谢谢你啊。”
我摸起手边一支笔,把它当成了林南柯,用力拔出笔帽,又狠狠捅回去,再拔出来,再捅回去。
“年加加,你有病啊你!”林南柯突然大吼一声。
我暴脾气上来,猛地抬起头,看到他脸上满是蓝色墨水,我立马蔫了。
像是画着不规则的图形,在林南柯白皙的皮肤映衬下,色泽竟然挺好看,只可惜了那白色的校服,上面落满了蓝点,正缓缓氤氲开。
唉,忘记自己拿的是钢笔了。
做错事情在先,我也没脸狡辩,只好低头道歉:“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表情微微缓和,好像想说什么,最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我吹出去似的。
孙直前进门,我十分配合地瑟缩了一下。
赵思念趴在桌子上,看我这样低声说了句“ 包”。
我送她个白眼。
我从来不承认自己 ,因为身高一米五五,挺小的,所以我给自己的定位是小人。
小人会什么?会用暂时的妥协来迷惑对方,然后继续我行我素,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老孙不负歌。
果然,不愧是我。
Cut 3
我在纸上画了一个星盘,结合时间方位,想看看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赵思念一脸娇羞地跑过来,对我说:“隔壁班的帅哥刚刚看我了!”
我哪有时间管她这事?我现在只恨不得把林南柯大卸八块。
赵思念趴在我身旁,一把揽过我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说:“哎呀,还在烦恼呢?来来来,有什么想不开的跟姐姐说说。”
我望向班级门口,林南柯也不知道跟哪个班的小姑娘交谈甚欢,乐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我看着那个身高晃来晃去实在碍眼,负气道:“我不是想不开,我是长不开!”
赵思念惊讶地看着我。
我知道自己刚刚情绪过于激动,刚想解释,她却笑了。
“小样儿,我太喜欢你这清醒而自知的态度了。”
歌唱风波之后,我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度在林南柯面前抬不起头来。但是每当自习课的时候,这位大哥遵循杀鸡儆猴的规则,总是对我先开炮,我就是那只被命运扼住喉咙的鸡。
继一次吃方便面被他点名后,我反思了一下,这其中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他,在于吃方便面声音太大,于是第二节 自习,我换成了面包。
嚼得正香时,他突然走到我面前,吓得我差点没噎得背过气去。
课间,赵思念看我实在难受,安慰我说:“我这儿还有你前几天吃剩的蛋糕,要不来点?”
前几天的蛋糕?没打过林南柯前我还不想因为食物中毒而告终,这样会死不瞑目。
我和林南柯的战争正式打响,出师不利。
赵思念:“你不是说还有回光返照吗?”
她提醒了我,回光返照已经满足不了我了,我这就分分钟诈尸给他看。
开学运动会时,据说有位体重直达三百斤的同学参加了后抛实心球,这位老哥直接把球砸到栏杆上了。
而栏杆也不是好惹的,直接用一排全倒向我们诉说了什么叫豆腐渣工程,当时还好没有砸到人。
后来这事让教育局领导知道了,校长首当其冲挨批评。为了体现自己的忏悔,校长直接延后了新生军训,然后自掏腰包,修缮操场。
这件事还被当地的新闻媒体大肆报道,当然,报道的内容是:树人中学校长曹雪风——教育之行的榜样,自费为学生修建操场。
铺天盖地的赞扬落到校长身上,乐得他那几天皱纹都深了几分。
我妈是个实在人,吃饭看电视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下。
“你看看你们校长多好,自掏腰包,现在还有几个老师能做到这样?一个个跟吸血鬼似的。”
我扒了口饭,忍不住接话:“他们只是穷,掏不动腰包。”
这话说到了我妈心坎里,她难得附和我,若有所思地说:“的确,老师的死工资就那么点,修个操场肯定花费不少。”
我愣了愣,不愧是我妈,思维就从来都没有跟我一个角度过。我学着她的语气,意味深长地点头:“嗯——的确,老师的死工资就那么点,也没钱买公关报道。”
察觉到她即将要骂人,我尽量能跑多快跑多快,赶紧回到了房间。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操场总算是修好了,孙直前之前就说过:你们是逃不过军训的手掌心的。
果不其然,在经历了高中第一次月考的滑铁卢后,操场也轰轰烈烈地修好了,校长为了彰显他的劳苦功高,还特意邀请电视台来参加完工仪式。
本来我和赵思念都以为,校长会开个新闻发布会,然后长篇大论概括自己的功劳,后来没想到,我们还是太嫩。
亲爱的校长用军训开幕式为自己赚足了无知群众的彩虹屁,看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对校长进行三百六十度托马斯立体式的称赞,我只能面无表情地鼓掌。
赵思念:“加加,你觉得这彩虹屁放得怎么样?”
我用力鼓掌,一边鼓一边大声喊:“真香!”
军训一般都安排在开学的九月初,那时候正抓住秋老虎的尾巴,热烘烘的,人都能烤成黑煤球,然而到了我们军训的时候,距离秋老虎回窝睡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天气说不上凉爽,但也热得没那么丧心病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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