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梵没应,只冷冷问道:“你去照顾她,那阿垣坦怎么办?”
阿垣坦现在几乎没有沙罗在身边就不肯吃饭、睡觉,他就像一个稚龄的儿童,随时随刻都恋着自己的亲人。沙罗既不想抛下他,又不能弃三王子不管。她想了个折中办法,“我能不能两人都照顾。”
帝梵翻了下眼皮,“随你。”
领了圣旨,沙罗松了口气,她在膳房里炖了一盅养伤汤品,又拿了一些伤药,才来到艾尔迪亚的住处。
艾尔迪亚的房间简陋的就像个贫苦农家的住所,一张桌子,两张凳子,一张床,再加上床上的被子,就再也没别的大件了。这里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实在不像一个王子应该住的。相交于蒙纳大王子艾尔普都房间的奢华,艾尔迪亚的生活已算穷苦到极致了。也难怪他脸上一直都挂着淡淡地忧愁。
沙罗进来时,艾尔迪亚正趴在床上,眼神呆滞地注视着床头的一只空碗。碗里原本应该是有药的,不过现在已是空空如也。
“三王子。”沙罗叫了一声。
艾尔迪亚没说话,甚至连头都没回。
“王子,我炖了汤,喝一点吧。”沙罗把床头的空碗收了起来,随后用自己带来的碗盛了汤,端到他面前。
艾尔迪亚扫了一眼汤,冷声道:“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
沙罗愣了一下,随后笑道:“王子自然不必感谢沙罗,沙罗也没做让人感谢的事。”
如果他说的是今天过来看她,那是身为蒙纳人她应该做的。如果说是因为前几日在朝阳殿她为他喝黑水,那只能算她咎由自取。毕竟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你叫沙罗?”艾尔迪亚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深色的眸子几乎和艾尔洛奇一模一样,只是眼神却冷淡了许多。
艾尔洛奇是炙热的,他身上永远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即使偷人家老婆,也能正大光明的让人牙痒痒。而他——艾尔迪亚,却是阴暗的,气质忧郁,宛如夏季的阴雨天,湿湿黏黏地让人不知所措。
沙罗现在就有些不知所措,或许是心存内疚,或许是心生怜惜,所以言行举止都是小心翼翼。听到他的问话,她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答道:“是。”
“艾尔洛奇的人?”又是一个问句。
“是。”
艾尔迪亚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她了。一时之间房间里一片静默。
沙罗端了半天汤,见他依然没反应,只好放下汤碗和伤药,退出房去。
§§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旗火月也不知是不是得了某人的暗示,再也没找过她的麻烦。她虽被下令在朝阳殿伺候,但是自那日在殿上大放厥词之后,帝梵再没传唤过,似乎有些对她放任自流的意思。
而阿垣坦每日里依然吃吃玩玩,过得快乐又自在,沙罗只要有空一定会去看他,跟他在一起胡闹一阵,心中的郁结也能慢慢散去。
沙罗依然每天都去照顾艾尔迪亚,他虽然仍旧对自己不理不睬,但是她带去的伤药、补汤以及膳食他还是用的。他的伤也一天天逐渐好了起来。
一切都似乎很平静,至少表面上如此。有时候,沙罗一度以为自己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下去了。坐吃等死,等出宫。可是很多事情都出乎意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得,就像今天这样。
这天沙罗起的晚了点,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听到佩阳殿上下吵吵嚷嚷,比失火还热闹。当然如果真的只是失火,她倒笑得出来了。
出了门随手拉住一个人,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巧那人是在朝阳殿当差的侍卫,也是个健谈的,听有人问,立刻一脸叹息地说道:“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沙罗眼皮突地一跳,隐隐觉得发生的事可能跟她有联系。
“今天一大早在朝阳殿当差的蒙纳人,突然行刺皇帝。”
蒙纳人?艾尔迪亚。这是沙罗唯一认识的在皇宫的蒙纳人了。她脸色瞬间惨白,知道大事果然不妙了。
“那后来怎么样?蒙纳被怎么处置了?”
侍卫嗔怪她一眼,似觉得她没问皇帝陛下的安慰,反而关心一个蒙纳人实在是大不敬,不过最后还是说了。
“他跑了。”
沙罗稍稍松了口气,听着侍卫断断续续说着:“这蒙纳人也不知有什么本事,皇宫上下找了快一个时辰了都没找到,不过皇宫这么多结界,他能跑哪儿去?找到是迟早的事。”
这倒是实话,皇宫这么多结界,他能跑哪儿去?沙罗的心蓦地一紧,开始替艾尔迪亚担心了。那么一个沉默寡言,又身体瘦弱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刺杀皇帝?
沙罗忧心冲冲的回了房间。听佩阳殿的人传说,帝梵没任何损伤,可刺杀皇帝绝对是重罪。艾尔迪亚若死在宫里,让她如何对艾尔洛奇交代啊。不行,得出去找,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
第五十章 原来是她教的
沙罗一刻也坐不下去了,她出了佩阳殿,开始四处寻找艾尔迪亚。皇宫里到处都是结界,走每一步都得小心,她尽量避开耳目寻一些偏僻的地方走,希望能幸运地遇到他。可她把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想到了,就是皇宫的茅厕男的,女的,她都悄悄地偷窥了一遍,光屁股倒看了不少,却依然没有艾尔迪亚的踪影。
他会藏哪儿呢?
藏一个人自然是越隐蔽的地方越好,而皇宫什么地方最隐蔽呢?
沙罗想着,想着,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她曾两度去过的太后的小院,那地方九曲十八弯,人迹罕至,可以说是个藏身的好去处。而且老太后死在那里,帝梵想必对那个地方心有余悸,轻易不会再踏入,如果要寻倒不妨去那里看看。
想到此,她立刻赶往清幽小院。一路上见不少侍卫都在搜索艾尔迪亚的下落,看他们紧张急切的样子,应该跟她一样没找到人。沙罗略觉放心,偷偷摸摸避开这些人,潜进了太后的院中。
小院里寂静无声,或许真的是帝梵特别下令不许任何人来此,在这周围半里内都没出现一个人。而且那日打斗后的痕迹也早就被抹平了。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连太后躺过的那张大床也没了,大约是被帝梵搬走了吧。
沙罗在院里仔细搜了一遍,院子很小,可谓一览无余,也没有特别能藏人的地方。难道是她想错了?她正要退出去,突然听到左边传来两声‘刺啦——刺啦’,像是什么东西刮动墙壁。
沙罗扭过头看去,左边除了一口井之外,并没有墙壁之类的。而那口井她熟悉到有些憎恨,她曾被人一脚踢到井里,差点连命都丢了。
古怪之事是在井里吗?她谨慎地走过去,往井里一探头,还真看到一个人正两手扒着井壁站着。而那个人正是艾尔迪亚。
“出来吧。”沙罗敲了敲井沿道。
艾尔迪亚抬头看了沙罗一眼,眼中隐隐闪过一抹惊讶。或许他没想到沙罗能找到这里吧。
“不用管我。”他声音冷冷的,似根本不愿看见她。
“你出来,我帮你离开皇宫。”
艾尔迪亚低头不语,抓着井壁的手却开始发白了,他的身子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掉入水中。
“皇宫里结界众多,你不可能出的去的。”
“你有办法?”艾尔迪亚有些松动了。在这里待着,他很害怕,长时间的等待很熬人的,而且他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沙罗慎重地点了点头,让他放心。
井边有一只栓了绳子的桶,是日常打水用的。沙罗顺下水桶把艾尔迪亚拉上来。或许在井壁上扒的时间太长了,艾尔迪亚手掌都磨破了,整个人也显得很颓废。
“为什么刺杀皇帝?”沙罗轻声问道。看着他这个样子,她的心很疼。
艾尔迪亚冷冷扫了一眼,一脸桀骜之色,“这不是你教的吗?”
她教的?沙罗彻底傻了。她虽然胆子很大,但不敢杀皇帝啊。
“那一日你在朝阳殿大声斥责皇帝残暴不仁,我就想明白了,与其在宫里一辈子受人奴役,倒不如奋死一搏,或许能杀了狗皇帝。即使不成也好过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身为蒙纳的王子却在这里被人看成猪狗不如的东西,谁又能了解他的苦楚。他的一生都是个悲剧,母妃为了讨好蒙纳王,不惜把亲生儿子送来做人质,亲生兄弟也巴不得能少他一个争夺王位。
而到了大都,除了遭人白眼,又有谁是把他当人看过?各国的人质,到了这里连最低等的奴才都不如。不过若没有沙罗当时的一番话,他或许就这么一直过下去,直到死去的一刻,都不敢反抗。
“你真的是大神的使者吗?”
“你真的是百姓的庇护者吗?”
“你真的是大陆的守护者吗?”
……
这一番问话,真如醍醐灌顶,正好说中了他心中的疑问。身为大神的使者,百姓的庇护者,大陆的守护者,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臣民,不顾臣民的死活吗?所以他要反抗,为了现在,也为了今后的活路。
看来一切都是她做的孽。反抗的意识有时会像病毒一样传染,而她肯定就是那个病毒的携带者。
沙罗叹口气,轻声问道:“你刺杀皇帝,可曾想过会连累蒙纳国人?”杀了帝梵,她也想过,但是她怕因此为蒙纳招来祸端,所以才不敢动手。还有这皇宫,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出去,只是不敢,不敢尝试。就连那一日在朝阳殿说的那番话只是她一时气愤之言,说过之后就很没气节的后悔了。却没成想因此教了个徒弟出来。
“蒙纳人没有一个对得起我,我为什么要对得起他们?”一样是问句,却道尽了艾尔迪亚的辛酸与悲苦。
沙罗又叹一声,她和艾尔迪亚毕竟不同啊。她深受艾尔洛奇之恩,深爱蒙纳母国。所以她注定不能抛弃一切,只为自己。
看艾尔迪亚休息的差不多,沙罗轻声催促,“走吧,再耽搁下去会被人找到这里的。”
“怎么走?”
“用脚走。”沙罗当前迈出了小院。不用脚走,难道长翅膀飞出去?
艾尔迪亚呆了一下,但还是随后跟上。
皇宫里结界很多,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设结界,就像这个小院,原本是有结界的,不过自从太后死后结界就消失了,不然他也不可能走到这里。
他能想到这个地方藏身,主要是因为前一次帝梵来这里是他跟着的。虽然只是等在院外,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帝梵出来时那一身狼狈的样子,隐约可以猜到出了大事了。
一个事祸之地,想必不会有人敢来,所以他选了这个地方。事实证明他选对了。不过这之后的事,他就有些六神无主了。不是多么相信沙罗,而是他已没有出路,只能跟着她碰碰运气了。
皇宫的路沙罗并不熟,可是艾尔迪亚熟,而她只管解开结界,两人相互有了依靠,一路只是躲避追查,走的也不算很难。
眼看着已到了皇宫外墙,离宫门也只有几步之遥。瞧见希望,沙罗和艾尔迪亚都松了半口气,但这半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接着有人叫道:“在那里,逃犯在那里。”
第五十一章 离弦的箭人
艾尔迪亚的脸色瞬间变白了。如果被抓住他只有死路一条,还是死的很惨的那种。怎么办?他望向沙罗,用眼神询问。
沙罗往地上一蹲,“来,你踩在我肩上。”
“干什么?”
“翻墙出去。”
翻墙?这墙足有两丈多高,能翻得出去才怪?就算出去了,又能出得了大都城吗?艾尔迪亚不信。而且她的肩膀还那么瘦弱。
“你赶紧走吧,别管我了。”他并没有踩在沙罗身上,站在那里,似乎就那么等着被抓了。
事态紧急,试试总比不试强吧,沙罗也不愿再跟他磨牙下去,一抬手抓起艾尔迪亚的胳膊,大喊一声:“跑。”紧接着就把艾尔迪亚抛了起来。
“去蒙纳。”沙罗的力气也不算小,这一抛竟当真把艾尔迪亚抛出了宫墙,他只觉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那股力量很大很大,大的惊人。
当双脚踩到墙头外的地上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样,这么容易的他就出来了?沙罗这丫头到底是什么变的,竟有这样的本事?可还没等他完全纳过闷来,就觉得两条腿发紧,犹如两根发条一般上了弦。接着他再也控制不住双腿,急速地向前跑了出去。
这时,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沙罗喊得是“跑”而不是“走”了。因为他真的跑起来了,还跑的刹不住步,就像离弦的箭人。这么快的速度就是做梦的时候,艾尔迪亚都梦不到。但他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想叫停,可是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双腿似早已不是自己的,就这样一路向西直奔大都城门。
大街上的一切都瞬间从眼前闪过,路上的行人也只觉刮过了一阵疾风,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阵风已经刮远了。
大都城门就在眼前。
“快,关城门,皇帝陛下有旨,立刻关闭城门。”一个侍卫骑着骏马,一手拿着腰牌,口中不断高呼着。他刚得了旨意就立刻骑马出来,可还没到城门,就感觉眼前一个黑影闪过,极速的超过他的马头。
“奶奶的,这年头还有比马跑的快的?”侍卫骂了一句,双手不由带紧马头。刚才那影子经过时,刮得他的马毛都倒竖起来。
“关门,关城门。”
听到圣旨,守城官兵用力推着厚重的城门,可手刚推到城门上,就觉得一股冷风刮过,吹的衣襟撩起,帽子都飞上了天。
“奶奶的,见鬼了。”所有人都低咒出声。谁又能想到那飞快而过的影子会是个人呢?
可惜这会儿艾尔迪亚并不觉有多好受,他双腿不停地捣着,即使出了城,也没丝毫停下的迹象,只能闭着眼一切随天了。
对了,他怎么忘了,刚才沙罗叫了一句,“去蒙纳”来着,难道真的到了蒙纳国,他才能停下来吗?一想到蒙纳离此何止千里,艾尔迪亚都快哭出来了。就这么靠双腿跑去蒙纳,他还能活下来吗?此时艾尔迪亚已开始后悔,早知这样他就不逃跑了,现在的待遇还不如被宰了舒服呢。
呜,呜,……他可怜的腿啊。可别成了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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