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也庆幸甄嬛运气好,能够化解这场危机,便招呼着甄嬛去临时搭建的厢房换了衣裳。甄嬛换好衣裳,把身上的首饰和衣物交给流朱,头上的白芙蓉依旧簪在发间。
两人一起去谢了安陵容,彼此通了姓名和家世,又闲聊了一会儿。安陵容心中暗暗咋舌,这位甄小姐真是好气派,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风范,又爽朗得很,有三分将门女子的风范。怎么看都不像是从九品司务的女儿。倒是她身边这位沈小姐看上去温柔敦厚,只是她似乎并不很喜欢自己,说话中十分客气,却也带着疏远。转念一想,左右自己这次也是冲着女官来的,运气不好回家被父亲随便嫁了,运气好的话,在这紫奥城也不过三年而已。这两位小姐看上去都是志在天子妃嫔的吧,这样也好,她们容貌如此出挑,必定能够入选。若是大家运气好,将来也许还能有个照应。安陵容这样一想,心中也多了些欢喜。
秀女们如过去的每次选秀一样,六人一组,由教引姑姑引着进殿待选。选嫔妃的秀女在东暖阁等候,选女官的秀女在西暖阁等候,两队人马轮流进正殿参选。甄嬛见安陵容去了西暖阁,略微有些讶异之情在脸上,沈眉庄见状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安氏虽说容貌清秀,但并非绝色,又是那样家世出身,选女官才是出路。”
沈眉庄虽是无心,但家世出身一词着实刺痛了甄嬛,她移开目光,咬了咬牙,很快又是满面春风,表示自己对安氏的看好,又再次强调了自己无心入选,惟愿安氏入选后能成为眉姐姐的助力。沈眉庄感动地握住甄嬛的手,感谢她对自己关怀备至。两人又絮絮叨叨拉了一会儿家常,正说着忽听叫到甄嬛的名字,沈眉庄忙撒开手,示意甄嬛同其他五名秀女一起进正殿。
进殿前,甄嬛心中紧张,忍不住一回头,却发现沈眉庄已经很熟稔地开始和其他秀女聊起了天,有几个便是如今朝中重臣之女。以前自己也能和她们来往的啊,这样一想,心中更添落寞,甄嬛再一次意识到,佥都御使和司务之间的天壤之别。若是爹爹当年没有被贬官,现在至少也在六部当个侍郎了吧,那样自己也有资格跟眉姐姐站在一起,在最后压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早早就进去任人挑拣。
“礼部司务厅司务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五。”
原先选秀,接引、唱名的都是内监,朱宜修听人提起觉得有些不妥,便禀了玄凌,从今年开始,选秀的接引、唱名都换成了女子。此刻,站在殿前唱名的是敬德院原来的女贤人曹琴默,她是乾元九年被选入宫为女书史,后升为女贤人。曹琴默虽然读书一般,可做得一手好针线,平时负责教导长宁帝姬的女红。她本该明春出宫的,只是她的未婚夫在去年冬天突发急症去世了,曹琴默娘家已经败落,自知出宫后只能去未婚夫家里守活寡,便去昭阳殿跪求,自请长留宫中侍奉帝姬。朱宜修可怜她无依无靠,便去玄凌处为她求了正四品郡君的封诰,又封她为尚宫,如今她只跟着朱宜修打理打理礼仪器物上的事务。
甄嬛听见自己的名字,忙上前拜倒,垂首说:
“臣女甄嬛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玄凌眼睛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甄嬛,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早就汹涌澎湃。甄嬛啊甄嬛,你可知朕等了你十年!这恨意简直如痴恋一般狂热!玄凌觉得心口一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刚重生那会儿,玄凌在梦里遇见甄嬛的次数实在不少,每次自己从来都是把各种残酷的刑罚都疯狂地用在甄嬛身上,看着血肉模糊的甄嬛不断挣扎、惨叫、哀求、咒骂最后崩溃,然后自己一个人坐在血泊里狂笑不已……
直到予泽、予浩还有孩子们相继出世,玄凌的梦境才开始变得平和安详,甄嬛出现的次数也渐渐减少了。
手中不断传来的妻子宜修手心的温热告诉玄凌,这是现实不是做梦,心心念念想要往死里折磨的仇人甄嬛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跪着,任自己宰割!
朱宜修一直和玄凌十指紧扣,她敏锐地注意到,自从地上的这个女子的名字被念到,玄凌的呼吸便比先前凌乱了一些,他手心里也稍微出了点儿汗。皇上知道这个女子!女人的直觉告诉朱宜修,地上的这个女子绝非寻常。朱宜修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玄凌,却发现他嘴角挂着一丝充满讽刺的冷笑。看来皇上对这女子并非那样的想法,朱宜修暗暗松了一口气,转眼又发现那女子鬓间斜簪了一朵白芙蓉,心道怪不得皇上不喜,原来这女子是此处犯了忌讳。虽然那女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但看身段儿还算婀娜,全坏在这一朵白花儿上了。
甄嬛跪在地上,迟迟不闻帝后的声音,心中便有些焦躁不安。如今已过了中秋,甄嬛在地上跪久了膝盖便酸痛不已,她从小到大一直是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就算是三年前云氏去世,她是长女要哭灵守夜,也因为甄远道心疼女儿,只在吊客来时让她出来跪会儿做做样子罢了。甄嬛心中委屈,可也知道这是在御前,失仪可是重罪,也只能咬牙忍着。
直到甄嬛跪得膝盖发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才听见玄凌遥远模糊的声音,“抬起头来。”
甄嬛暗暗握紧拳头,瞬间调整了呼吸和表情,垂下眼帘抬起了头。
朱宜修一见,不禁吸了口冷气,这脸,活脱脱就是姐姐!还不待她有进一步的反应,便听到身旁玄凌畅快的大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凌的笑持续了很长时间,一开始众人在玄凌的笑声带动下都忍不住笑了,后来才发现天子的肺活量实在不是一般人能追得上的,大家微笑到腮帮子都酸了,玄凌还是没有停下来,众人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和肌肉一起僵硬了下来。
甄嬛被皇帝笑得心里直发毛,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皇帝见到自己时的反应,甚至连自己被撂牌子的可能都设想过了,唯独没有想到皇帝一见到她会先展示自己的狂笑神功。甄嬛突然觉得今天的选秀简直是自己十五年来的人生中最丢脸的一次,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后悔自己来参加什么选秀,后悔自己之前没有答应温实初的求婚……只是甄嬛没有想到,丢脸的还在后头。她正后悔着,忽然听到玄凌的声音,“你叫甄嬛?嬛是哪个嬛?”
甄嬛脱口而出,“蔡伸词:嬛嬛一袅楚宫腰,正是臣女闺名。”
玄凌笑得很温柔,但身边的朱宜修一看玄凌这个眼神就知道他要使坏心眼了,朱宜修默默在心中同情了一下这个女子,便听到玄凌的声音,“那个字应该读宣。”
甄嬛的脸扑腾地便红了,她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听玄凌继续说:“不过看来你还算通些诗书,朕有些乏,一时想不起来原词,你可能把蔡伸的这首词背下来与朕听么?”
甄嬛微微定下神来,背诗算什么,正好借此扳回一城,只是她刚背了第一句,便深深感受到来自帝王的恶意,“堆枕乌云堕翠翘……”
糟糕!这句糟糕才是真的!甄嬛这才发现自己只图嘴快,读错字音不说,还特么选了一首艳!词!琅嬛福地之类现成的词儿怎不晓得说!明明用这个词的话读音还是对的!她一时噎住,抬头对上玄凌一脸“小样儿朕就知道你丫背不下来”的挪揄,心里不服输的火儿蹭地就冒了上来,竟然梗着脖子就那么把这首词给背了下来。
“堆枕乌云堕翠翘。午梦惊回,满眼春娇。嬛嬛一袅楚宫腰。那更春来,玉减香消。柳下朱门傍小桥。几度红窗,误认鸣镳。断肠风月可怜宵。忍使恹恹,两处无聊。”
一首词背下来,殿中众人无不变了脸色,纵然是不通诗书如曹琴默也知道“满眼春娇”、“断肠风月”可不是什么正经清白人家女儿该在人多处说的话,曹琴默看向甄嬛的眼神也多了三分鄙夷。殿中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朱宜修虽然不长于诗词歌赋,也不至于听不懂。其他五名秀女里也不乏精通诗词的,虽说那个少女不怀春,情情爱爱的诗词,私下里谁没读过抄过?可这到底是在人前,更是在天子面前,也不知道这位甄姑娘是怎么了,好好的背什么诗不行,非得要背这淫诗艳词是要闹哪样!万一激怒了皇上,带累了同组秀女被迁怒怎么办?
众人心中各怀心思,玄凌依旧补刀补得很开心,他朝李长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眉心。李长会意,心道看皇上这样子,只怕这位秀女若是选不中反而是幸事呢。李长从身侧的案上取了一只盖碗,哗啦一声泼了一地,然后示意甄嬛上前。
这个甄嬛还是清楚得很,是考验秀女是否仪态端庄的,她在家早就练习了不知道多少遍,根本就是轻车熟路嘛。甄嬛心中有点高兴,一时起得急了,忘了一件很要紧的事儿,她的腿因为跪了太久已经完全麻了。腿麻的后果是,甄嬛本来要起来,结果腿上根本使不上劲儿,整个人失去平衡,向一侧歪去,她心一慌,整个人便如半张烧饼一般往地上一拍。
云意殿内在此响起玄凌痛快的笑声,朱宜修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声道:“皇上,您若不喜欢,撂了她的牌子便是了。”
“不,朕喜欢得紧呢。”玄凌收敛笑意,“宫里可是许久没有这样有趣的女子了,记下吧!”
甄嬛呀甄嬛,有你在,接下来的日子想必不会无聊了。
滚在地上的甄嬛正欲哭无泪,忽然听见玄凌说记下,心中欢喜,立马爬起来叩首道:“臣女多谢皇上皇后抬爱!”
“抬爱?”玄凌轻蔑一笑,“知道是朕抬爱,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玄凌的声音不大,可也足够传给殿中诸人,空气中立刻便响起了极低的窃笑声。甄嬛恍如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留牌子的喜悦也被冲淡了许多。眼看下一组秀女要进殿了,她糊里糊涂跟着同组秀女一起从另一个出口出了殿,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被撂了牌子。
安陵容因为父亲官位不显,倒是也早早轮到了她。乾元九年那会儿,只有十二岁的安陵容在家中听人们闲扯,说今年选女官还选了几个精通针线的,一样是进了宫就封了贤人书史,教授帝姬,跟前朝的官儿一样风光。那时起,安陵容便在这事儿上留了心,她不过通晓些文字,要她吟诗作赋自是不能,但论起绣工,安陵容对自己很有自信。她去跟父亲求了许多时日,安比槐方才答应她不选嫔妃选女官,只是安比槐还是提出了条件,如果选女官不上,就必须老老实实听从他的安排,嫁给松阳县令的儿子当二房。
果然,安陵容这一组秀女进了正殿之后,很快就唱到安陵容的名字。
“松阳县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五。”
安陵容忙上前行礼如仪。玄凌定睛一看,竟是那个心如蛇蝎的安陵容么?!玄凌本能地就想要让人把安陵容拖出去,却听皇后闻言道:“你在家可曾读些什么书?”
安陵容脸一红,深吸一口气,老老实实答道:“回娘娘话,臣女愚笨,看不懂那些诗词,只是会写自己的名字,再就是绣花儿时要描写大家字体,除此之外,所学确实有限。”
“嗯,是个老实的孩子。”
朱宜修点点头,刚刚经历了甄嬛那样的,精通诗词简直是惊吓,此刻她看着这个一脸老实巴交、承认自己只会绣花不会吟诗的姑娘,心中倒是起了几分好感,“你说你喜欢绣花,那你可能在此现绣一朵么?”
说着朱宜修摆摆手,便有宫女端着托盘走向安陵容,安陵容一看,里面盛着一块浅色的帕子,还有各色丝线等刺绣用具。安陵容忙福了福,“臣女愿尽力一试。”
安陵容接过那帕子,一面在盘中挑选着搭配颜色的丝线,一面想到,自己进来的时候,外面还有许多秀女在等候,皇上皇后是不可能留给自己足以绣完一朵花的时间的。那么皇后为什么还要自己当场绣花呢?安陵容突然想起皇后称赞自己老实时赞许的笑容,心下一定,便如平时刺绣一般老老实实绷起绣绷,用丝线先在帕子上勾出了自己要的轮廓。
安陵容刚绣了不到半片花瓣,曹尚宫便上前一步,朝她伸出手。安陵容会意,把绣针别好,便交给了曹尚宫,小声说了句,“有劳。”
曹尚宫点点头,冲安陵容微微一笑,三年前自己选女官时也是这样的流程,看来这个安氏是个知礼的。
朱宜修就着曹尚宫的手细细看了一遍,针脚细密收敛,并没有因为急于完工而有所敷衍。再看那丝线勾好的轮廓,朱宜修笑言,“是牡丹图样呢。”
安陵容福了一福,“回娘娘话。正是牡丹,娘娘母仪天下,自然与花中之王的牡丹相宜。陵容便斗胆,勾了牡丹花的花样子来。”
“很好,你是个有心的。虽然只绣了半片花瓣,但看得出来,你的绣工也精湛,希望你以后能够为本宫绣完这幅牡丹丝帕。”
这便是留用的意思了,安陵容忙跪下谢恩。玄凌在一旁欲言又止,又想着前世甄嬛出宫几年来,自己的鞋袜荷包不少都是安氏的手笔,她的绣工确实是称得上的。今世安氏终究是女官,这三年里自己好好盯着她,总不让她出岔子的。安陵容,前世你对朕并无一丝真情,今世只要你恪守本分,朕是不会亏待的你。只当是为了前世那个五个月便丧生母腹的孩子吧!
玄凌闭上眼睛,仿佛能嗅到前世那个晚上,景春殿里弥漫着的血腥气,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朱宜修关切地低声问要不要加披风,玄凌笑笑,“无碍,有些乏了而已。”
“那咱们快些?”
“好。”
纵然如此,等到沈眉庄进殿时,暮色已沉,殿中也点起了烛火。
“济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庄,年十六。”
沈眉庄如前世那样闻声出列,规矩见礼请安。
玄凌心中冷笑,对啊,还有这个贱人,险些忘了呢!甄嬛是在宫外佛前跟玄清勾搭成奸,沈眉庄这贱人在宫里就跟太医恋奸情热了!怪不得前世她见了温实初子宫会惊倒动了胎气,原来是心疼奸夫!沈眉庄啊沈眉庄,虽说前世华妃陷害你假孕一事,朕是对你信任不足。可后来朕也多次弥补与你啊,是你自己不肯理会朕,一味服侍太后来避宠。就算朕对你不好,太后总是对得起你的吧,你居然有脸和温实初珠胎暗结,还坐享了我大周江山,你有什么脸面对太后!如此不忠不孝、不知羞耻的贱人,撂了你的牌子是便宜你了!和甄嬛一样,你们俩谁都别想逃过!
朱宜修看沈眉庄一派端庄持重模样,颇有当年冯若昭的风范,正想问她几句,却听玄凌淡淡道:“不必问了,留牌子。”
沈眉庄没有想到竟会这么顺利,虽然有些意外,总之是留牌子了。她心中欢喜,忙跪下谢恩不提。
出了殿,沈眉庄便去寻甄嬛,想要知道她是否得选,却是遍寻不着,只好先回了自己外婆的府上。
安陵容因为是已经入选女官,便和其他入选女官一起,由涂尚仪和八名教引姑姑带着、一众侍卫护送着先去了宫外的慕鸿馆。
慕鸿馆是玄凌在离贞顺门不远的地方专门修建的一所宅邸,因为今年参选女官的秀女比起往年格外的多,教引姑姑的人手就有点不够,为了方便安排,朱宜修便建议把入选的女官们都先安排在慕鸿馆,好让教引姑姑能够集中为大家培训宫中礼仪规矩。因为大家都还没有授予官衔,各人的家世关系又错综复杂,涂尚仪便建议大家按照年纪大小先暂且排序,如此分配了房间。安陵容分到了第五间房间,环境也算清幽。记挂着萧姨娘还在客栈,在涂尚仪离开前,安陵容忍不住上前追问,“请问这位贵人,小女子等要在慕鸿馆住上几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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