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呢?”
梁仲胥的墨瞳莹然流转,将女子团进自己的胸膛,满怀憧憬地启口:“之后我们就离开帝都,去游历四海。春天踏青折柳,夏天泛舟采莲,秋天赏菊登高,冬天踏雪寻梅。我要与你一同看遍这世间的万千盛景,潋滟芳华。”
纪姝澜心旌荡漾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理智。
“母后和婆母会允许咱们去么?”
梁仲胥不解地反问道:“为何不允?”
他这半年来一直在朝中忙碌,自然不知道太后和梁夫人隔三差五就差人来“问候”,明着是问候他们夫妻俩,实际上是在问候她的肚子。
孙儿还没抱上,两家的长辈怕是不会轻易松这个口让他们出去逍遥快活。
纪姝澜脑子里的诸多念头盘旋交错,梁仲胥却已经开始憧憬他们出去之后的生活。
正当他们俩的思绪各自飞荡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德庆的声音。
“公主、侯爷,太傅府来人通报说,沈少夫人生了!”
第三十四章(正文完)
二人皆是一愣,赶忙起身穿衣赶去沈府。
纪姝雅生了一个男孩,玉娃娃一般的小人被乳母抱在怀里,安静而乖巧地睡着,纪姝澜瞧着心都要彻底被融化了。
她眼里满是羡慕,忍不住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乳母怀中的婴孩。
“他可真乖。”
沈时谦在床榻边握着自家夫人的手,有些后怕地愤愤道:“若是真的乖,就不会让他阿娘疼了整整一夜才肯出来。”
梁仲胥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笑出了声,调侃道:“这孩子真可怜,刚出生就跟阿耶结上了仇怨。”
沈时谦难得动了气,呛声道:“只怕等公主生孩子的时候,你还不一定能如我这般冷静。”
纪姝雅斜躺在床上扬着苍白的嘴角拍了拍沈时谦的手以示安慰,虽然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仍不忘促狭道:“姐姐姐夫也抓点紧呀,我还想着咱们两家结个亲家。”
话音刚落,站着的两人皆是一愣,纪姝澜想的什么并未明说,但梁仲胥倒是认了真:“结亲家什么的,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也得看我女儿愿不愿意。”
孩子还没影呢,就开始女儿长女儿短了?
沈时谦心里轻笑一声,不想再辩,而是直接命人将他请出了寝房。
纪姝澜留在屋内又嘱咐了纪姝雅几句,才同梁仲胥一起离开了太傅府。
马车辘辘朝辰阳公主府驶去,车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安静,又弥漫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别扭。
梁仲胥寻到女子的手来回揉搓了一番,宽慰道:“不要想太多,顺其自然。咱们明年出去,说不定心情更好了就有了呢?”
纪姝澜没有说话,只垂着头靠进了男人的怀里,无声胜有声。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年节将至,应太后之邀,辰阳公主和驸马回了瑶华宫,打算在宫里过节。
年关前后左领卫事务堆积如山,梁仲胥又回到了往日脚不沾地的状态。
纪姝澜在宫里无事,便会去陪陪太后,再无事了就会去御马场学骑马,当然,是在梁仲胥不知情的情况下。
是以岁除那天,梁仲胥好不容易空出时间陪自家夫人,问及她想去哪儿的时候,得到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想去御马场。”
纪姝澜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如矩,面含隐笑,直觉告诉他,她有事情瞒着他。
辰阳公主和驸马到达御马场的时候,已经有内侍在等候,只是这一次他先向公主问了安,而后将一匹马牵给了她。
纪姝澜接过缰绳的动作熟稔而从容,全然没了他当初第一次教她骑马时的胆怯和局促。
梁仲胥赶忙上前拉住女子的臂膊,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和马混得这么熟了?”
纪姝澜笑得明媚,“阿旭,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说完她推开了他的手,而后一个扫腿上了马,缰绳一甩,轻叱一声,马儿便载着她那灵动的身姿疾驰而去。
马上的缇兰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一身绯色骑装,清丽的身形随着马蹄的律动在马背上起起伏伏,翩然若一只穿花掠雨的蝴蝶,端的是丰神绰约,美得不可方物。
梁仲胥直勾勾地瞧着他,喉间的东西上下来回跃动了几次,他怔怔迈开步子随着女子的背影进了草场。
纪姝澜策马绕场一周,再度回到了他的身边。她的胸膛正律动不停,口中喘着细气,白净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粉汗,女子眉色飞舞,笑着等待他的评判。
梁仲胥拿着她的披风,绕到马的一侧,用手一撑便跨步上了马,而后将手中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再将她整个人轻轻一提,顺势将她揽坐在了自己怀里。
他压抑着嗓音咬耳呢喃:“学得不错,但阿澜居然偷偷背着我学会了,为夫有些生气,为了补偿我,晚上回瑶华宫,我再教你骑别的马。”
纪姝澜一脸茫然,追问道:“瑶华宫哪有马?”
“我这个驸马。”
纪姝澜这才明白男人的话中到底是何意了,她的张脸再度红了个彻彻底底,但还没来得及反抗,突觉肚腹一阵抽痛,她蹙眉下意识地想推开男子环在她腰间的手,可那人会错了意,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被她这么一推,反而勒得更紧了。
倏然之间,纪姝澜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忍痛道:“阿旭,快松开,我……我肚子……”
话还没说完,他怀里的女子便彻底瘫软在了他的怀里,没了声音。
梁仲胥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他面色一白,赶忙朝御马场的内侍大喊道:“快传太医!”
辰阳公主在马场晕倒的事情在梁仲胥将她抱回瑶华宫的途中就已经迅速传遍了皇城。
太后一听得消息便匆忙赶去了瑶华宫,勤政殿即刻差人来问情况,梁夫人也正在从宫外赶来的路上。
一屋子面色凝重的人瞧着面色更加凝重的太医为不省人事的纪姝澜诊脉。
梁仲胥觉得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漫长到度秒如年。
直到听到太医长舒了一口气,他赶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那太医笑呵呵地转过身郑重叩首道:“太后娘娘、驸马大喜,公主有身孕了!”
太后眉目一亮,倏地坐起,再三确认道:“当真?!”
“当真,已两月有余,只是近日公主一直在御马场练马,受了些凉,加之今日情绪波动有些大才会晕厥,微臣会开几副稳妥的安胎药,让公主服下便可确保无虞。”
太后欣慰道:“好,好,有劳太医,务必照顾好公主的身子。”
此刻,屋子里另外一位主子已经彻底愣住了,在听到“有身孕”三个字之后,神思便已离体,脑中似有万千个声音在耳畔回响。
“恭喜陛下,淑容妃有喜了!”
“你说什么?”
“回禀陛下,淑容妃有喜了。”
“今夜在愈安宫发生的一切不得外传,违令者诛九族,淑容妃自今日起,禁足愈安宫,愈安宫内一切人等,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
……
“仲胥?”
他猛地回神,告诫自己,方才的场景只是一场噩梦,如今,噩梦已经彻底醒了,他是辰阳驸马都尉,不再是身不由己的帝旭。
他拱手朝太后行礼,“回母后,臣在。”
齐太后见他神色恢复如常,松了一口气,噙着笑道:“好好陪陪阿澜吧,哀家先回宫了,她醒来之后,记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仲胥遵旨,恭送母后。”
昌颂四年的岁除夜里,纪姝澜是伴着喧天的鼓乐和鞭炮声醒来的,她一睁眼便看见窗外的火树银花正此起彼伏地绽放在大邕帝都的不夜天。
床榻边,白日里那个说要带自己在瑶华宫骑马的男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想起她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纪姝澜觉得自己的耳朵又在发烫。她有些受不住男人如此炽热的目光,赶忙用锦被蒙住了自己的头。
梁仲胥轻笑着连人带被搂进了怀里,在她的头顶柔声道:“别怕,我白日是在开玩笑,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纪姝澜隔着被子听他的声音,有些恍惚,本来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为何他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抖?
她带着心头的困惑拉开锦被,微微探头看向头顶的男人,只见他眼眶微红,似乎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不对劲。
她一头雾水地开口,“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方才太医来过了,为你诊了脉。”
纪姝澜心里咯噔一下,忐忑着继续听他继续说下去。
“太医说……你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纪姝澜讶然惊坐而起,起的时候没注意,额头直接磕上了梁仲胥的下巴。
“啊!”
纪姝澜高呼一声,揉着额头赶忙回身去看男子的状况。
男子倒吸着凉气先关心她:“磕疼你了么?”
纪姝澜摇摇头,珠泪噔时断了线,一颗一颗砸进梁仲胥的心里。
“阿旭……”
她拉长声音轻唤他的名字。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拥住她。
“我在。”
梁仲胥低下头吻上女子方才被磕到的地方,诚恳允诺道:“这一次我们一定会陪他好好长大。”
***
梁幼宜出生在夏秋之交的一个晴朗而明媚的午后,梁仲胥全程陪着纪姝澜。
女儿出生之际,随侍的人才发现身经百战的淮安侯原来也有这样不冷静的一面。
当时,他身上穿着的玄色常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神色甚至比产妇还要苍白,孩子出生之后他仅抱在怀里感受了几秒便让乳母抱去喂奶,然后整个人又扑到了自家夫人的床榻前。
纪姝澜生产过后因为过度疲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直接陷入了昏睡,直到晚上才再度清醒过来。
梁仲胥赶忙凑上去握住她的手问她感觉如何。
她勾着唇点了点头,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抱过女儿了吗?”
梁仲胥闭了闭眼,仍是没忍住眼眶中的水汽,他用双手捧住女子的脸,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满怀爱怜地吻上了她的唇。
在男子俯身凑近她的同一时间,他脸上的泪珠也顺着他的动作落在了她那苍白的唇上,有些苦涩,但格外温暖。
“谢谢你阿澜,我爱你。”
“我也爱你,阿旭,以及,生辰快乐。”
临近产期,他每天都高度紧绷,全让忘记了今日是八月初八,是他的生辰,也是女儿的生辰。
梁仲胥反应了一瞬,俯下身紧紧拥住他的妻,抽噎着启口,满怀感激:“这是我收到的,最贵重的生辰礼。”
纪姝澜整个孕期都住在瑶华宫方便太医照料,离左领卫衙脚程很近,是以梁仲煦便没有彻底辞去在左领卫的职务。
女儿出生之后,他开始逐步地放权,将一颗心完全系在了她们母女二人身上。
只是女儿刚满月,纪姝澜发现他又开始早出晚归,每日鬼鬼祟祟地同德庆商量着什么,问他却只说是左领卫里出了事情。
可左领卫里有什么事,会和德庆这个侯府小厮扯上关系呢?
她心头萦绕的所有疑惑终于在自己的生辰那日有了答案。
十月廿九,辰阳公主的生辰宴没有开在瑶华宫,也没有开在皇城内宫,而是开在了辰阳公主府。
府里热闹了一天,散席之时,梁夫人过来将她怀里的粉团子抱起,还叫上了乳母,说是许久未见绵绵,想念得紧,左右今日他们都宿在公主府,便想让孩子跟着自己睡一晚。
绵绵从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很乖,出生之后也不太认生,交给婆母照顾她也放心,于是便点了头。
送走最后一波宾客过后,纪姝澜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提手伸展了一个懒腰,一旁的男人便已经将手抚上了她的肩膀,而后开始一下又一下地帮她揉捏起来。
“很累么?”
纪姝澜浅笑着拉下男人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拉着他转过身朝门内走去。
“还好,就是脸笑得有些僵,不过大家好像都不是来看我的,今日的主角是绵绵。”
“她出生的时候我就说她是个小祸害。”
这话梁仲胥一点也没夸张,自从第一眼看到自家女儿那张粉雕玉砌的脸,他脑子里便一直萦绕着一个词:红颜祸水。
若是生在乱世,那还了得?
纪姝澜难得地没有反驳他,只是笑得更加灿烂。
本来是她牵着他,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他牵着她。
他带着她在石拱桥上站定,纪姝澜望着两侧被巨大油纸覆盖的温泉湖,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好奇了一天,这下面你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梁仲胥笑得十分狷狂,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拍了拍手,随着他发出的信号,左侧的油纸被人缓缓拉开,纪姝澜循声望去,只见潺潺流动的湖面之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许多水灯,她惊呼一声,凑近细瞧,那水灯的模样莫名熟悉。
她不由得眨了眨眼,终于认出了灯的样式。
“是缬罗花灯!”
一盏盏火红的琉璃缬罗灯静静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来回荡漾,烛芯摇曳着映照在灯壁上,勾勒出暖融融的晕光。
她看着看着便瞧花了眼,回过身,梁仲胥走到她的身侧牵起她的手将她引到了桥的另一边,而后再度拍了拍手,右侧的湖面也缓缓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缬罗花,是大片大片正在盛放的缬罗花。
纪姝澜呆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
“这是我命人从南疆千方百计快马加鞭运来的。”
纪姝澜抽噎着扑进了他的怀里,嗔怪道:“如此大费周章,必定花费不小。”
梁仲胥搂紧她,傲声应道:“谁让公主嫁的是大邕首富梁府呢?这点生辰礼,臣还是出得起的。”
他顿了顿,正色道:“冬日里的水灯,夏日里的缬罗,四时之景尽汇此处,恭祝阿澜生辰吉乐,福禄欢喜,长生无极。”
怀中的女子抬起头,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也愿此后天上人间,尽得欢娱,年年今夜,吾爱阿旭时时相伴,岁岁长安。”
女子粉面含春,温侬软语,让他陶醉其中,也让他不由得生出了许多感慨。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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