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刻着“敕造辰阳公主府”悬匾的府门前时,梁仲胥只觉得他的一颗心已扑腾到了发梢,喉间咚咚的响声掩盖了一切外音,他重重深吸了两口气,才将将稳住自己的呼吸。
府门大敞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廊画栋,微微抬头便可发现府内的层台累榭甚至并没被朱红色的院墙遮掩住,高高探出头展示着它们华丽的飞甍。
梁仲胥一个扫腿跨步下马,刻意整理了一下衣冠才健步踏进了府门。
连接府门延廊和正堂的是一道白玉拱桥,桥下是一条蜿蜒的水道,虽然还没彻底完工,但公主府特意选在背靠东郊温泉山的地方,温泉活水汩汩流淌绕府一周,即使是在冬日里也不会被冻住。走过拱桥,富丽堂皇的正厅已经完全建好,只是里面除却大理石廊柱还未添置其他东西,也没有人。
梁仲胥微微蹙眉,静下心来环顾四周,终于听到从东侧穿山游廊处传来细微的声响。
时值正午,一身戎装的少帅踩着地上的飞檐照影快步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他转过弯廊,定睛一望,台矶之上,他日思夜想的佳人就坐在那里背对着自己,轻云站在一旁,陪着她逗弄挂在廊壁上的鸟雀。
他敛步轻声缓缓靠近,听她们主仆二人谈话。
“公主,咱们还不回宫么?听说驸马今日便会抵达都中。”
“不急,皇兄一定会拉着他们说好一会子话,还要领赏还要谢恩,等他们从勤政殿里出来,怕是要到晚上了。”
轻云一脸惊诧,低声问道:“公主不想快点见到驸马?”
坐着的那个人默了默,似乎是轻叹了一声才怅然启口:“我想的,只是如今他是大邕的骁勇之臣,战功赫赫,我不想用辰阳驸马都尉这个身份绑住他。”
“臣心甘情愿被绑住。”
男子惶急的声音踏着她的尾音一同落下,纪姝澜心旌一滞赶忙起身回头。
只见她的心上人正踏破一路风尘来到她的面前,行进过程中,她趁此机会仔仔细细地将他的容貌同记忆中的那个人一一比对。
他瘦了,眉骨鼻梁更加立体挺翘,脸颊上甚至还挂着几道还没完全长好的浅伤,望着她的眼神深邃得像是一方化不开墨,薄唇也因为长途跋涉被风摧残地有些苍白和干燥,唇角虽然勾着,但这笑里显然带着些委屈,又带着些怒意。
“阿旭”,纪姝澜笑靥如花,稍带歉意似地同他打招呼。
轻云已经识趣地退下,廊下只余他们两个人。
她喊完那声阿旭之后,并未得到面前人的回应,纪姝澜知道刚才的话肯定全部被他听见了。
她再度启口,寻找措辞解释道:“我方才说的那些不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当然希望驸马是你,你……”
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梁仲胥扯进了怀里。
他将头埋进她的鬓发间,声音压抑而颤抖:“辰阳驸马只能是臣,公主若是不喜欢臣在外面抛头露面,臣就辞官,若是不喜欢臣战功赫赫,臣就烧杀抢掠把好名声败坏个干净,公主还不喜欢什么,尽管跟臣说,臣一定能办到。”
纪姝澜笑着将他回抱住。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阿旭,欢迎你回来,恭贺淮安侯得胜凯旋。”
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二人的神思皆因此飞回了两年前。
瑶华宫海棠盛放的那个春日,他跪拜在她的华裙之下,两个人各怀心思,话里含刀互相道别。
“那我便祝梁侯抱得佳人,百战百捷,载誉凯旋。”
“臣也恭祝公主觅得良婿,长乐安泰,福泽永延。”
梁仲胥从她肩窝上抬起头,顾盼神飞餍足道:“如今佳人在怀,臣多谢公主垂怜。”
纪姝澜毫不示弱,浅笑吟吟:“良婿已得,本宫也多谢侯爷吉言。”
面前的女子吞吐着如珠如玉的字句,似梦似幻,美目流盼婉转,勾人摄魂,绛珠丹唇上覆着薄薄一层口脂,宛如一朵带露含苞的花。
他情不自禁地提起手捏上她的下颌,头一低,手一抬,他的唇便精准地包裹住了她的,先是一寸一寸地将女子唇上的清甜品尝完,而后顺势开始朝更深处探索。
就这样,一朵还未完全开放的花,被一只狡猾的蜜蜂攻陷,它顺利地采到了这世上最甘甜的蜜。
直到怀中女子呼吸便得急促,梁仲胥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顿盛宴。
他再度将她拥进怀里,附耳深情呢喃:“中元一别,两地相悬,思卿切切。”
顿了顿,他又用更直白的话说了一遍:“我想你,很想很想你。”
察觉到怀中女子身形一滞,他缓缓抬起头将自己的下颌抵在她的额间,乘胜追击:“公主,何时才能让臣入住您的公主府?臣已经迫不及待了。”
纪姝澜神思飘荡着游离于理智之外,她下意识地说道:“等建成了就可以了。”
话一出口,顿时觉得不妥,她赶忙找补:“建成也不一定,还得看皇兄的意思,大婚的事宜也要经过礼部商讨过后一一按典章施行,所以急不得……”
梁仲胥噙着笑意点头,他看这偌大的公主府,顿时心生一计,提议道:“如今我回来了,不如将府中剩下的细枝末节交由我去办,总好过工部那些老头子的审美。”
纪姝澜紧紧拥住他,乖乖应道:“好。”
淮安侯得胜归朝不久,同辰阳公主的婚期便已议定,昌颂三年三月初七是他的除服日,婚期便定在了昌颂三年三月初八。
这三个月来,梁仲胥忙的不亦乐乎,他天天往安邑坊跑,不识字的还以为那匾额上写着的是“敕造辰阳驸马府”,至于他在里面到底做了些什么,倒是不甚清楚。
帝都百姓数着指头终于等到了公主出降那日。
三书六礼,版贴传情,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薄暮时分,自东内门延伸出来的大红华毯两侧篝火簇拥,一直绵延到了安邑坊的辰阳公主府,辰阳公主的鸾驾已经在东内门等候多时,夜幕沉降,华灯初上,一位身穿大红色凤冠霞帔的女子从门内缓缓步出。她身上的华服层层叠叠包裹在身上,却依然掩饰不住她的妍姿艳质。
公主头梳山松特髻,戴花钗凤冠,缨络金链垂在她的脸前,隐隐遮盖住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绝世仙颜。上身是真红广袖衣,下身的百裥裙上绣着错金银纹百鸟朝凤图,外面罩着珠翠蹙金霞帔,随着莲步的轻移,腰间的环佩声叮铃作响,与人视线交汇的瞬间便足以令人心旌一漾。
公主通身上下的装扮都是严格按照大邕婚俗的传统来的,除了她头上罩着的白纱。
那面纱看似轻若鸿羽,可隔着无论是远还是近,都看不清面纱背后的容颜,面纱下的公主就像是隐于云端,美得虚幻,让人望尘莫及,不忍触碰。
人们见此前所未有的装扮,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不多时,有人身穿绯色黑边锦绣玉带袍,头戴白玉冠,身骑白马银鞍,朝公主的鸾驾驰来。
马上的人生得身长玉立,风姿特秀,长着一张精致的芙蓉面,偏又生得一身侠肠傲骨。这便是刚过弱冠之年的淮安侯梁仲胥,今日一过,便成辰阳公主的夫君。
此刻,璀璨的篝火映照入他的眼底,光芒熠熠,他满面春风,温煦而灵动。
他勒紧缰绳,下马接旨行过叩拜大礼,将公主引上了鸾驾,而后再度上马,随着鸾驾驶在浩浩荡荡的车队最首,将公主迎入了辰阳公主府。
原本驸马是要在外面陪宾客饮到尽兴才能回房,可没想到,一个时辰还没过,纪姝澜便见人将梁仲胥抬了回来。
一想到那日他在太傅府的举动,纪姝澜什么都没说,命下人直接将人抬到了榻上。而后屏退了旁人,吩咐轻云去煮一碗解酒汤来。
轻云应声退了出去,一室平静,只留下高燃的龙凤花烛摇曳生姿。
头上的珠饰钗环都没卸,就连皂纱都没揭,这人怎么就先醉晕了呢?
纪姝澜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可还是缓缓坐在了榻边,盯了那人一会儿,垂头打算自己掀起皂纱,就在她的手刚刚触碰上皂纱的那一瞬间,她的手便先行被男人的大掌握上了。
“不是说好的,皂纱要夫君看着才能掀么?”
第三十二章
纪姝澜憋着笑抬起头,只见梁仲胥眼神清明,笑意狡黠,声音晴朗,不见丝毫醉意。
她勾唇调笑道:“驸马演技真的精湛。”
梁仲胥很是受用,站起身俯身凑到她面前邀功似地道:“夫人谬赞。”
一边说着,他放下了纪姝澜捏着皂纱的手,神色也陡然变得十分正经,他看着她的那双瑞凤眼,郑重道:“上一世,我们初遇那日便是成婚当日,那时的回忆很不美好。这一次,一切都是重新来过,你身上的凤冠霞帔代表着姝澜嫁给仲胥,而这皂纱,代表缇兰重新嫁给了帝旭。凤冠霞帔和皂纱合到一起,又可以补上上辈子我欠你的那场封后之礼。一场婚礼,我娶了你三次,但无论是哪一次,你都是我的妻子,一生一世唯一的妻子。”
他顿了顿,接着道:“缇兰,阿澜,虽然这一世我不是皇帝,大邕也没有龙尾神,但即使没有那些身外华物的加持,我也能护佑你一世平安。”
“重活一世,我不求权位,不求名利,此生所求,唯有一个你。”
纪姝澜的眼中粉泪盈盈,她抬起双手,当着男子的面掀去了皂纱,而后拉过他的手,含笑带泪道:“阿旭,缇兰愿意。”
梁仲胥眼梢斜飞,笑得煊赫,追问道:“愿意什么?”
眼前的女子微微一愣,双颊立刻染上了一抹酡红,红得比高烛还要深,比烟霞还要灿。
梁仲胥也没有等她回话,抬起修长有力的手指伸入她的鬓发间,帮她卸去了头上的花钿。
宝髻尽松,墨发如瀑,顺势落下的青丝荡漾着拂过了梁仲胥的心田。
他起身利落地脱下了外袍挂在了长珩上,而后走到门口将门栓插上。纪姝澜见到他这样,便全然明白了,她赶忙出声提醒:“一会儿轻云她们会来送水,锁门岂不是很麻烦?”
梁仲胥动作没停,意味深长地道:“不需要她们送水。”
“为何?”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当晚,梁仲胥实实在在地让自家夫人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双斧伐孤树”,纪姝澜被他来来回回折磨到月上柳梢才被他暂时放过,昏昏沉沉起起伏伏之间,她觉得自己被人抱起,从寝室直接进了另一方天地,纪姝澜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见到眼前之景不由得吃了一惊,神识也立刻强制恢复了大半。
不知何时寝屋后多了一间净房,里面沐浴要用的东西一应俱全,汤池由大理石和汉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池中的水散发着氤氲的热气,缭绕在屋中各处。
梁仲胥抱着她进了汤池,熟练地寻到台阶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帮她揉起了腰。
纪姝澜推拒着他的动作问道:“这便是你这三个月来一直在做的事?”
在背后拥着她的男人顺势含住她的耳垂,缱绻道:“对,这样多方便,来多少次都不用惊动旁人。”
纪姝澜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只被煮熟的虾,从汤里捞出来就能直接被吃掉。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自己刚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已经被人吃干抹净了……
正当她头脑一阵风暴之际,身后的男人却再度起了歹心,他直接将她翻转过来,令她跨坐在了自己腿上。
他难道打算在这里?
她心内一阵哀嚎,赶忙从他怀中抽离,脚下一个不稳,眼看整个人就要摔进水里,梁仲胥地接住了她,准确地说,是用手和唇同时接住了她……
她被他带着在净房浴池中伐了半宿孤树,被他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
梁仲胥将人从净房里抱出来的同时,瞥了一眼窗外的天,已然微微泛白。月亮也正慢慢爬下树梢。
可他却觉得很满足,因为即使天上的月亮将被淹没,这次,安睡在他怀里的月亮,永远不会陨落。
他将怀中的人轻柔地放到睡榻里侧,而后躺在了她的身侧,他的臂膊就压在她纤长而细嫩的颈项下,她的呼吸缓而沉,眉目舒展,唇角微勾,羽睫绵密地斜织进他的眼里,将他的一颗心牢牢包裹住。
他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脸侧,而后微微贴近她的脸,在她的眉心、鼻尖、唇畔各自郑重落下一吻。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拥紧了她,深情哝哝道:“愿夫人今后所得,皆是甜梦。”
长夜已终,天地澄澈,柳亸莺娇,又是一个碧空万里、风和日丽的阳春三月天。
辰阳公主府的正屋寝殿大门紧阖,德庆和轻云带着一队服侍的人捧着盆匜等一应盥洗用具和换洗衣衫候在廊下,已经等了许久。
丽日当空之际,才听见“吱吖”一声,大门拉开了一条缝,一夜没怎么睡的驸马仅着中衣,吩咐人将端着的东西送进了殿。
房中飘着一股奇异而浅淡的胭香,内侍们个个红着脸垂着头快速将手上的东西归置好。
轻云记挂公主的状况,偷偷抬头看向床榻,只见榻前衣衫零落,雕花帷帐半开半合,大红色的龙凤锦被拢着一个波澜起伏的身形,纤嫩的玉臂虚虚搭在同样光滑而柔软的缎面之上,隐约能看到点点红痕,香艳异常,惹人遐想。
轻云不敢再细看,赶忙低头退出了房中,还贴心地将殿门合上。
梁仲胥屏息走回床榻前,隔着帷帐看着床榻上仍在熟睡的人,不由得回想起昨夜的种种。
梁仲胥餍足地笑着,陶醉了一会儿过后去了净房沐浴更衣。
待他神清气爽地从净房出来,一抬头便看到明窗下的女子穿着中衣光着脚站在地上,正用手指一寸一寸地摩挲着他那件挂在长珩上的大红婚服。
梁仲胥皱眉凑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带着她顺势坐到了一旁的妆台前。
坐在他腿上的女子立刻想到了昨夜在净房的一幕幕,赶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梁仲胥死死扣住了腰。
“再乱动,今日怕是出不了这个门了。”
纪姝澜羞哧地斜睨着他,但也安静着靠在了他的怀里。
“怎么光着脚就下了床?前世因手脚冰凉的毛病吃了多少苦头,还没长记性?”
一边说着,他的手寻到了女子的脚,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拨,一双玉足便尽数被他的大掌包裹住。
纪姝澜沉声听着耳畔的轻斥,感受着从脚心传来的男子的体温,暗暗感慨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如今当真是脱了胎换了骨。
“我才醒过来没多久你就从净房出来了,所以不碍事的。”
“太医最近为你把过平安脉么?”
纪姝澜乖乖回道:“自然,成婚前每三日一次,为何突然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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