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会爱他吗?”
谁规定我必须爱他?
她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
“为什么要爱他呢?”梵妮露出思索的神色。半晌,她掐灭了手里的烟蒂。
“或许吧。如果他对我好,我就会爱他。女人不都是这样吗?”
手机铃声把我拉回到现实。卢修斯打来电话,语气急切地要你回公司一趟。他说董事会的所有成员都在等你开会。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布鲁斯今天没有开会的安排。”说罢打开免提,靠路边停下车。
“是突发事件。”卢修斯正要解释,电话那头响起他秘书的声音。似乎是工作上的文件要处理。他匆匆说了声抱歉就挂了电话。对于发生的事儿,你我都是一头雾水。
或许我们可以换种方式寻找答案。
我打开车载收音机。自从可视化媒体登场后电台便变得不景气。只有开车时无聊的人才会听。总共没有几个频道,我的选择不多。除去音乐频道和财经频道,只有新闻台还有了解消息的可能。
一段冗长的广告过后,两个主播,一男一女聊起了最近的新闻。他们先是对梵妮一案的判决发表了个人见解,不可避免地谈到法官和你的关系以及你和梵妮的关系。虽然他们的遣词造句都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情绪,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大多数普通人的真实想法。
“关了吧,听着心烦。”
“安静,布鲁斯。”我比划了一个手势。因为眼下男主播正问女主播知不知道韦恩集团的新鲜事。
“那里又发生了什么?”女主播惊讶的声音传入耳畔。
“这可是件大事。”男主播油腔滑调,“我想收音机前的听众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具体的事情了。下面让我为您播报一条大新闻。”
“今天早上,一支由民众自发组成的队伍来到韦恩集团门口抗议审判结果。由于正值上班高峰期,抗议群众的聚集造成街道交通堵塞。领头人和门卫起了冲突。愤怒的人们冲进公司,对内部的办公设备进行破坏。警察随后赶到现场,但并未对闯入者进行任何处罚。你瞧,警方都不替韦恩说话。真是大快人心!”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女主播表示,如果人们对判决有异议,他们应该去法院门口抗议而非围在韦恩集团门口阻碍别人正常上班。男主播却振振有词。他认为梵妮就是靠你的关系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不仅是她,你和法官都应该站在被告席上接受正义的审判。
“就算洛佩斯的案件有韦恩家族的人从中运作,但抗议者的行为已经造成了社会性.暴.乱。这是不值得提倡且应该批评的。”
他们开始争论。女主播非常耐心地表述她的观点,指出对方的逻辑错误。反观男主播则思维混乱,胡搅蛮缠。最后他竟然气急败坏摔门而去。估计女主播也没料到搭档会在直播中发脾气。她非常尴尬地念完了结束语。广告再次响起。我抬手关掉电台。
事情变得明朗起来,但我俩都不再说话。
我们能说什么?应该说些什么?
只觉得悲哀又可笑。因为愚昧无知也是种极大的罪恶。
正如《乌合之众》中所说,群体不善推理,却又急于行动。群体只会干两种事——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处于群体中的个人会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正义”力量。对他们来说,群体就是正义,数量就是道理。单独一个人必须要为他的行为承担责任法律上和道德上的。但是群体则不然。群体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群体就是法律,群体就是道德,群体的行为就是天然合法的。因此,在他们做出过激行为时也可以表现得理直气壮。
韦恩大厦出现在视野里。门口冷冷清清,已经没了抗议者。我把车驶入车库熄了火。正准备下车,你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吓了我一跳。
“我的天!”
我回过头,看到你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绑着丝带的小方盒。你颤抖着打开,那枚本该戴在梵妮手上的戒指此刻安静地躺在红丝绒盒里。
“阿尔弗雷德,她、她这是……”
公司遭受袭击的消息没能令你慌张。然而眼前这枚戒指却让你乱了心。
我安慰你说,梵妮的性格就是这样,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做。她说自己还要考虑考虑,那安静等她想清楚便是了。最起码她没有明确拒绝你。不是吗?
我的话像一颗定心丸。你点点头,感觉上似乎好了点。我们走进公司,入目一片狼藉:前台背景墙上的“韦恩集团”几个字母被拆掉一半,其余的歪歪斜斜挂在墙上。
玻璃渣和坏掉的凳子腿随处可见,雇员的电脑坏的坏,裂的裂。有几台的线路还滋滋地冒着火花。
员工们正在部门经理的吆喝下收拾清理残余。经理看到你快步走来,拉着你的手开始诉苦。
“我的办公室都被砸没了!我那张陪伴了我近五年的办公椅被人抢走了!这哪是人啊?这分明是强盗!不,这是法,西,斯——他们比希,特,勒还残忍!”
“安娜、汤米、汉克,快过来给董事长看看你们的伤口。”经理招呼过来几个员工,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受了伤。
“还有几个伤势严重的已经被拉去医院做工伤鉴定了。可这事儿压根没人管啊!”
经理说起警察的不作为,气的咬牙切齿。
作为受害一方的经理等人有任何诉求和情绪都实属正常。但现在所有的高层都在等你开会,实在不应该把时间耗在这上。
“您看要不这样,”你适时打断经理的话,“我理解您的心情也同情您的遭遇。等损失统计下来后财务部会给你们部门拨款。大家都受了惊,不如就带薪休息一天吧。医院里的那几位月末多发点奖金。”
经理连说了三个好,扭头对员工说,“今天大家清扫结束都回家休息。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谢谢董事长?”
掌声响起。很多员工的脸上,惊恐还未散去,却硬挤出微笑,显得有些滑稽。你不习惯经理那套奉承人的做派,摆摆手,示意大家可以停止鼓掌。
掌声稀稀拉拉最终停了下来。你又问经理,除了他们客户服务部,还有哪个部门遭受了损失。
“只有我们。”他苦笑了一下,“谁让我们的办公区在一楼?”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楼层越高,地位便越高。报复也好,借机发泄也罢,人们□□掠的目标及范围却仅限于一楼。所以我猜,驱使他们做出极端举动的根本不是什么正义。他们追求的也不是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他们是弱者。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强者。他们化身为利剑刺入更弱者的身体再拔.出。对于强者,他们总是无言。
安抚好经理,我们上到顶楼。透过大会议室的玻璃看去,里面坐满了熟悉的面孔——都是公司的高层。
你现在已经成年,我不再是你的监护人,便没有资格踏入里面一步。于是我在会议室门口停下脚步,拍拍你的肩膀目送你走进去。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射向你。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个个面容冷峻,不轻易表现出喜怒哀乐。但我认得那些目光。有嘲讽,有算计,也有幸灾乐祸。他们的眼里迸发出来的贪婪和阴险,看样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对你兴师问罪了。
你落座后,坐在最边儿上的男人起身向你汇报情况。我在门外站了一会,然后走进隔壁接待室。先给你的老师去了个电话。还未等我把打好的腹稿讲出来,他先对你没能与他见面一事表示理解。想必他也听说了今早的事。
我刚挂断电话,把手机调至震动模式,卢修斯推门走了进来。
“很抱歉我没能说明情况。”他和我握了握手,低声说,“公司早上乱了套,迄今为止金额还没有统计出来。警方那边推脱着不肯立案。股票跌的厉害。我看这事最后倒霉的就是布鲁斯。”
“可不是嘛。”我叹了口气——这笔账早晚会算在你头上。
“等等,你怎么不进去开会?”
“里面坐着的不是极具话语权的高层就是持有股份的股东。我一个科技部的主管连门槛都迈不进去。不过我听说有人要借机让布鲁斯退出他父母的基金会。”卢修斯的声音更低了。即便接待室里只有我们俩。
“看来是有人缺钱了。”
我尽可能把话说的诙谐幽默些,但内心却不平静。虽然基金会的钱一大半都注定流进中间人的口袋,但它以你父母的名字命名。对你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仅需这点就很难割舍。
“他的股份是多少来着?”卢修斯问。
“63%,我还有5%。”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没人能动得了他。”
“所以有人要杀他。”
“怎么会这样!”卢修斯激动地一捶腿,愤慨地表示一定要尽早查出想要你性命的人是谁。
“怎么查?”我摊摊手。猫头鹰法庭的主要成员非死即伤。而且那些人
做事都派下属执行,从不脏自己的手。
正说着,我注意到卢修斯的目光飘向门外。一个抱着文件夹的青年从眼前掠过,快步朝会议室移动。
“他看着脸生。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卢修斯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片刻自己改口道,“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他应该是新招来的实习生。”
我却不这么认为。
电梯自二十楼往上全部需要刷卡才能抵达。谁敢让一个实习生自己来到满是公司重要人物的顶层?就不怕出事吗?
我这样想,死死地盯着那人,丝毫不敢松懈。看着他敲门走进去,来到你身边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然后退出来径直踏入电梯。动作一气呵成,前后总共花费不出一分钟。
或许是我多虑了。
我紧缩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别担心,布鲁斯不会有事的。”卢修斯误以为我是在担心你的安全问题,出言安慰了我几句。
我抬眼望向你。你正低头认真地翻阅着文件,面前矿泉水瓶里的水少了大半。
“也不知道这会得开到什么时候。”我说着看了眼腕表。
“瞧这架势两个小时内结束不了。”
“你去忙吧,我自己等在这儿就好。”
“不要紧。”他说。又陪我坐了一会。因为他懂技术,我就跟他提起你换了号码仍会接到骚扰电话的事情。卢修斯觉得问题不出在电话号码上。毋庸置疑,总会有人把你的手机号恶意散播出去。
“那怎么办?他现在没办法正常使用手机和人沟通。只要一开机,骚扰电话时不时就会打进来。”
“我可以开发一个屏蔽软件过滤掉大部分号码。只保留通讯录里和一些大型机构公司的号码。”
“是个好办法。”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上面显示:一条新消息——来自梵妮。不知为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解锁点进短信界面,一行行黑色的文字映入眼帘。
[我不擅长告别。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写点什么。
很抱歉在最后的时刻仍旧给你添麻烦。公寓的密码是0021。请务必先警察一步达到。存放枪.支的位置你应该知道。尽管挑自己喜欢的。不需要的妥善处理即可。至少它们的去处不是地下枪.支交易所或是成为黑.警杀人的武.器。
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阿尔弗雷德。假如我能选择自己的父亲,那他一定是你的模样。
我希望你不要怪罪于我。我已经承受了太多。我所遭受的肉,体精神双重折磨已使我精疲力竭。我已过分地耗尽了痛苦,什么都不再相信了。学校没了,女孩儿们回到了德纳街。我无能为力。更为可怕的是,每年将有多少女孩生死不明沦为当,权者的玩物。我不敢想象。
对于你的宗教信仰来说,自杀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是愚蠢、懦弱、不光彩以及可耻的。可是你要知道,再坚固的铁片经过淬火炼硬之后会轻易被人击成碎块。
还是让我们说回死亡吧。自杀的性质有三种:一是久病促成的,属于病理的范围;其次是由于无力偿还债务所致;最后一种是因为理想破灭、信念崩塌导致的伤心绝望。而我恰好符合这三样中的每一种。
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我的存在有悖于我的意愿。简单点说,我活着是因为当.权者想让我活着。他们没有把我关进监狱,而是给我虚假的自由,却鼓动民众用言语束缚住我。我成了什么?一个邪恶的代名词。一个统治者用来美化自己的工具。有朝一日我能摆脱掉它吗?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以后?扎根于人们脑海里顽固不化的理念还会替我求情吗?也许等一切都看明白了,一切都想清楚了,我也就不想解脱了。
因此请你相信,做出自杀这个决定是我经过冷静思考的结果。所以不必为我感到悲伤。我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总归有权利掌控自己的死亡。
随着我的离去,债务会自动消失。zheng府里的那些阴狠的老头子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
杰森还小。正因如此,我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也许他会埋怨我一走了之,弃他于不顾。但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只需转告他一句,若想平平安安活一辈子,zheng治万万不可碰。
我失败的人生无时无刻不在警醒世人:跨越阶级是件难事。法律从不为保护我们而生。它只是zheng治的晚礼服。
这很可悲。不是吗?
但事实就是这样。有钱人轻视穷人。男人蔑视女人。
杰森的账户里有些存款。是我卖掉公寓的钱。足够支付他上学的费用。多读书吧,这样才不会被世界欺骗。不过在此我有一个附加条件。若他接受了我的钱便不可再当别人的养子。愧对于他的只有我。不要因为我而给他人添麻烦。
我在私人银行开的保险柜里有一些珠宝。瑟琳娜喜欢。麻烦帮我把它们转交给她。卧室衣柜的暗格里有两件皮衣。一件旧了便扔了吧。新的那件送给哈莉.奎茵。或许她和艾薇之间需要一点小情趣。以及,替我向艾米莉亚说声谢谢。感谢她为我守住了秘密。很遗憾,我没有能力保住她。
至于布鲁斯。
书桌上有封留给他的信。你可以在合适的时候交给他。当然也可以选择销毁。全凭你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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