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寻真挑眉,“都需要从名字上找成就感了吗?”
孙立明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仰起,对陆寻真这句挑衅的话没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
陆寻真也早就注意到,他的眼神了无生气,像一口枯败的井。宋逸云眼中的淡然是千百万年积淀下来的沉静,孙立明则是“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的那种淡然。
陆寻真静下心来感受,没发现他有被鬼附身的迹象,也不打算再问他什么,转身就要走。
“是我干的。”孙立明冷不丁说。
陆寻真回头,却没有表现得多好奇。
“你是懂咒术的吧?周豪和陶敬的死法根本不可能用正常思维来理解。我就是见不得他们整天欺负人,所以想警告一下他们。”孙立明的语气毫无起伏,“但是我对邪术的掌控不够,一不小心就失手了。”
陆寻真半信半疑,“失手一个周豪,还要继续对陶敬下手?”
“难道你们修炼的时候,一次没成功就不继续了吗?”孙立明反问,“更何况他们做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事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这个本事,他们根本奈何不了我。”
陆寻真没说话。旁边的警员犹豫着问:“把他抓起来?”
陆寻真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刚才用剩下的黄符递给孙立明,“来,你试试。”
孙立明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黄符,手指动了动,却没接,“不会用。”
“连这个都用不了,还能用邪术杀人?”陆寻真没耐心再跟他磨下去,“不是什么锅都可以帮别人背的。你回去吧。”
孙立明“噌”地站起来,“我没撒谎!”
陆寻真静静看他半晌,忽然笑了,“行,那你就先在这呆着。”
其他人的家长也都到了,正挤在休息室里吵闹不休。宋逸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早已经把那四个男生身上的咒解了,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也没再说什么。
看到陆寻真开门进去,宋逸云就问她:“怎么样?”
陆寻真一副事情终于解决的样子,“孙立明全都招了,是他干的。”
陈谦的嘴角几乎微不可察地上扬。
“麻烦各位跑这一趟了。”陆寻真对几位家长鞠躬,“事后我们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说法。”
“真的是,我正跟客户谈着合同呢就急急忙忙赶来了。换作是你孩子在这种事情上被误会你乐意啊?”一个妇人满脸嫌弃,“陈谦,走了,妈妈带你吃饭去。”
别的家长也或多或少有些抱怨,又像怕再摊上什么事似的,匆匆拉着自家孩子出去了。
“我下去买点喝的。”陆寻真说着就跟了上去。
宋逸云给衡凌使了个眼色,两人也跟在陆寻真后面离开了休息室。
陆寻真和前面那群人保持着距离,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四个家长带着孩子径直下去了,陈谦和他妈则落在后面。陆寻真听见陈谦他妈说:“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还有什么好问的。”陈谦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跟着他妈走到窗边。
陆寻真往下走了几步,蹲下来假装系鞋带,宋逸云和衡凌只好慢吞吞下楼。何修昱回头发现陈谦没跟上来,就和自己妈妈打了声招呼,返回去找他。
陈谦他妈有所顾忌,把陈谦又往里拽了拽,看了陆寻真一眼,压低声音问:“那件事你们到底瞒没瞒住?”
“要是没瞒住我们现在还走得了吗?”陈谦虽然不耐烦,但说话的声音也放得很轻。
这要是在以前,他们说的话陆寻真是听不到的,可是现在字字句句都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我们家生意做得大,不得不信这些。我就觉得这件事邪乎,也是你造孽……回去我想办法找个大仙给你看看。”陈谦他妈又说,“修昱你也管好自己的嘴啊,不然谁都跑不了。”
“我就不信还能有什么事。我从小不就听你说我命硬吗,邪不邪乎也到不了我头上。更何况现在有孙立明……”陈谦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陈母的哭喊。
陆寻真几步跨上楼梯,就见陈谦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护栏,脸色涨红到耳根,像有股无形的力量掐着他的脖子要把他往下推。
宋逸云和衡凌没走远,刚跑上来就看到陆寻真左手捏诀,口中迅速念着缚鬼咒,一声“急急如律令”后,身周灵力暴涨。
控制着陈谦的那股力量猛然松懈,陆寻真一把将他拽回来扔到地上,“这下你怎么解释?”
陈谦捂着脖子不住地咳嗽,旁边的陈母和何修昱也吓傻了,一个接一个跪坐在地。
衡凌愣了半天。陆寻真灵力爆发时的气场和她摔陈谦时的那股暴躁劲儿,于他而言其实不算陌生。
第10章
但在这样的场合,衡凌也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看着宋逸云去到陆寻真身边抬手施法。
那三个“凡人”在宋逸云念咒的声音停下后,顿时看清了那个被陆寻真困住的恶鬼。
那是一个少年模样的鬼,身上带着几处伤,脸色灰败,指甲极长,甲缝里有干涸的血。围在它周围的那阵黑气的气息则跟陆寻真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些一样。
缚鬼咒化成的金色锁链紧紧束缚着它,它却好像不知道疼,只死死盯着地上那三人。
“张……张恒?”陈母连滚带爬地过去护住陈谦,“不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死了,你们就逃得掉吗?”那个名叫张恒的恶鬼阴森森地说。
陆寻真蹲下来直视它,“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张恒却不看她,“让陈谦自己说。”
“假的……是假的……”陈谦喃喃道。
陈母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对,它是假的,不怕。”
张恒一声冷笑,手腕的剧烈颤动却暴露了它内心的不平静,陆寻真用念力汇成的锁链也有裂开的迹象。宋逸云微微皱眉,上前一步把陆寻真拉起来,又挡在她面前,给张恒加了一道咒。
张恒的视线移向何修昱,眼中忽然淌出血来。一直沉默着的何修昱在看到这一幕之后终于崩溃了,抬手捂着脸,声音颤抖,“我说,我说……”
陈母难以置信,“修昱!”
“不然还能怎么办?瞒一辈子吗?”何修昱突然冲她大吼,“他们出事后我总在想,如果下一个就是我呢?!”
陈母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仍然嘴硬,“没有的事就是没有,你说了也没用!”
衡凌面无表情,“何修昱,把你妈叫回来,一起到审讯室喝杯茶吧。”
其实这件事不算复杂。
张恒家境贫困,性格孤僻,在班里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但正是最不起眼,他才成为了被这群人霸凌的对象。
起初是课本不见了、椅子被藏起来,后来就变成了抽屉里发现死老鼠、喝完感冒药以后才发现杯子底部沉着几只蟑螂。
他越不反抗,他们就越变本加厉,好像很好奇他的底线到底在哪。
陈谦说过这么一句:“觉得自己忍气吞声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既然这么能忍,不如把这鞋给我擦擦?”
他一只脚踩在桌上,而那只鞋能抵张恒父亲半年的工资。
“反正你爸也干这行,子承父业嘛。”陈谦又说。
他身边围着的几个人捧腹大笑。
张恒冲到他面前,拳头才刚扬起,就被周豪一拳打在了肚子上,逼得他后退几步。周豪不依不饶,追上去又给了他几拳,“什么东西,出息了啊?”
两人扭作一团。张恒虽然是忍了许久终于爆发,但身体本就瘦弱,很快就落了下风。即便如此,陶敬还是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生生把他按倒在地,“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受着,别妄想拧得过我们。”
张恒的脸憋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就活该这样吗?”
“你以为呢?”陈谦很是不屑,“有些事是生来就注定了的,像你这种人,只能一辈子被我们踩在脚下。”他说着指了指窗外,“今天就算我把你从这儿推下去,我也完全不用付任何代价。”
何修昱的复述到这就停住了。何母在旁边呆坐着,眼睛红红的。
“然后呢?”陆寻真追问,“陈谦把他推下去了?”
“……他自己跳下去的。”何修昱双手抱头,脸埋进臂弯,“跳下去之前他说,他要让我们每个人都付出代价。”
那天张恒在厕所被周豪泼了一桶洗拖把的脏水,才终于想在放学后找他们谈谈,故意等到很晚。操场上已经没人了,除了教室里那几个“凶手”,就再没别的目击者。
这几个人里也没有谁预料得到这个场面,但陈谦是冷静得最快的那一个,指挥他们下楼把尸体收拾起来藏好,然后联系父母,花钱买通保卫处的人,把监控记录删除了。
于他们而言最“幸运”的是张恒的父亲又聋又哑又瞎,哪怕他终于意识到张恒不见了,找起来也有很多困难——更何况他们还可以进行干涉。
“周豪和陶敬的死法都和他们对张恒做过的事对上了。”陆寻真说,“陈谦也差点被推下楼。那你呢,你做过什么?”
“我……我胆子比较小,除了给他们打掩护和起哄以外,就只敢放放蟑螂什么的……”
衡凌“啧”了一声,“怎么你还怕张恒拿蟑螂噎死你吗?”
何修昱发出一声干呕。何母轻抚着他的背,瞪了衡凌一眼。
陆寻真却还不放过他,“那孙立明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当替罪羊?”
“他啊。”何修昱老实交代以后,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落地,语气也稍稍放松,“其实周豪一死我们就想过是报应,而且有人有小道消息,说可能最后会让你们这些……”他使劲想了想,“通灵?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你们这些人来调查。孙立明和张恒是差不多的人,威胁他一下他就答应了,他说的那些话也是我们替他编的。”
“拿什么威胁的?”
何修昱不假思索,“张婷婷啊,最管用了。”
他说得再简单,陆寻真也能想到这个张婷婷在孙立明心里的位置。
“我刚见到孙立明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对劲。长期处在令人绝望的环境里,很难让人不想放任自己沉进泥潭。”陆寻真说,“张婷婷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吧?”
这个年纪本来就容易冲动,再遇到这样一个带给他希望的人,除了拼尽全力去保护,似乎没有别的选项。
“人那么好,对谁都温温柔柔的,能不喜欢吗。”何修昱说,“但我觉得孙立明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了。不过他自己也知道配不上人家……”
陆寻真挑眉,“你这会儿有心情分析别人的感情了?”
何修昱立马闭了嘴,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蟑螂那回事,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
一旁奋笔疾书的衡凌终于结束了他的记录工作,抬头想对宋逸云说些什么,就见宋逸云懒洋洋靠着墙,看陆寻真的眼神却无比认真。
衡凌想了想,似乎是从陆寻真说出那句“长期处在令人绝望的环境里,很难让人不想放任自己沉进泥潭”开始,这位帝君就开始出神。
衡凌对宋逸云的过去不算了解。百多万年前的事情了,他那时候还没出生,是后来偶尔从其他几位尊神口中听到的一二,知道宋逸云小时候因为天赋异禀而遭人排挤被人诬陷,最后受天罚的时候也没人去关心。
可他却撇开一切怨恨,提起长剑踏入混战中的六界,成为了玄霄宝诰所赞颂的那个“度人无量、福泽万灵”的神。
如果没有那些“泥潭”,他或许会站得更高吧——衡凌如是想。
“你干什么呢?”陆寻真伸手在衡凌眼前晃了几下,“这是什么含情脉脉的眼神?”
衡凌猛然惊醒,发现宋逸云也正看着他。他尴尬地笑笑,“没,没事,我本来想让帝君看看这个记录来着……”
“如实记下来交给他们就好了。”宋逸云示意陆寻真过来,“教你超度。”
张恒那只恶鬼就坐在宋逸云脚边。在何修昱招供的时候,它没有任何激烈反应,也从侧面说明何修昱没说半句谎话。
宋逸云拉起陆寻真的手,像之前那样耐心地一步步捏诀,“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全部,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
“等等!”何修昱忽然站起来,面对齐齐投向他的疑惑目光,他变得有些犹豫,但还是走到张恒面前蹲下,“我……我会替你照顾你爸的。”
虽然他做过的事与其他人相比算轻,但是谁也不知道那一声声起哄有没有成为捅向张恒的刀。
张恒没说话,也没看他。
“……对不起。”何修昱小声说。
“快点吧。”张恒木着一张脸,“让我早点解脱。”
陆寻真暗暗发力,金光自手心涌起,“……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张恒身周的黑气渐渐散去,缚鬼咒的锁链被解开,它也化成了雾气消失在空中。
审讯室里只剩下何修昱的呜咽。
宋逸云低头看着他,难得开口劝了句:“你造的孽还不算重,现在回头来得及。”
何修昱吸着鼻子点点头。
这三人交换了眼神,一同离开审讯室,留何修昱自己在里面调整心态。把记录本交上去以后,后续那些判决和善后工作就与他们无关了。
走出警局大门,衡凌伸了个懒腰,“好饿,我们吃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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