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是爱过两世的情侣,叶恭对他有足够的了解。
他如果有苦衷,大可以说出来,她来想办法。明明他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就为了让她离开吗?
对叶恭来说,沈破的这些话,比七情剑刺穿身体还要难受。
她明明觉得痛,却不知道哪里痛,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
叶恭直视着沈破,仔细打量着他的每一处细微的表情,想要找出他说谎的证据。
可是,沈破并没有给她留太长的时间。
在说完那些话后,沈破施法,从叶恭面前消失了。
与此同时,血,沿着叶恭的嘴角流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溅成一团妖艳的红痕。
沈破离开王宫,回到了鲁国公府。
走到画廊的时候,看到苏横躺在附近的亭子里,剑横在手边,嘴里叼着一根草梗,吊着二郎腿,潇洒惬意地晒着太阳。
沈破带兵出征,血战楚人,命悬一线,苏横却在这里过得如此舒坦?
为什么心里这么不舒服。
沈破从脚下捡起一块小石子,冲着苏横的脑壳子弹了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正中苏横眉心。
苏横吐掉草梗,一咕噜爬起来,不爽地吼道,“哪来的鸟,在小爷头上拉屎,是不是不想……”
话说到一半,苏横看到站在画廊里的沈破,吓得一下子倒了回去。
他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的人是沈破没错,兴奋地跳起来,飞奔到沈破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殿下,你可算回来了。这么长时间没消息,担心死我了。”
看他乐哉悠哉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担心。
苏横在沈破身上又揉又捏,确认没有受伤之后,松了口气,“殿下毫发无伤,气色也好多了,谢老天保佑!”
肉眼凡胎,果然是看不出沈破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解释起来太费时间,以后再说吧。
沈破吩咐道,“准备祭祀用的东西,我要去一趟王陵。”
先王和先王后做过沈破凡身的父母,沈破马上要回九重天了,总该去祭拜一番,也算没有辜负他们的养育之恩。
苏横喏下,正要去办,忽然想起一件事,“殿下,阿恭姑娘去找你了,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沈破脸色一变,冷了下来。
他黯然道,“我和她,没关系了。”
苏横惊得长大了嘴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苏横小声说,“我以前听殿下说过,阿恭姑娘好像定过一门亲事。是因为,她退不掉那门亲事,所以不能做殿下的夫人吗?”
叶恭?定亲?
沈破的双瞳骤然收缩,脸色冷得吓人。
第63章 〇六三
天空亮了变暗,暗了再亮,周而复始,不知反复了几次。
叶恭出了齐王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路过鲁国公府十多回,都没有进门。
她想沈破了,可是,她现在没有理由去见他。
站在府门口许久,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大门开了。
安信怀从门里走出来,见到叶恭在外面,愣了一下。
他向身后的侍者交代了两句,径直朝着叶恭的方向走来。
叶恭此时心情不佳,不想说话,当即回身,快步往远处而去。
却不想,安信怀从背后喊住了她,“阿恭姑娘,你是来找殿下的吧?”
若是实话实说,岂不是让安信怀知道,叶恭和沈破正在闹别扭了。叶恭与沈破的关系是好是坏,都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不便让第三人知道。
叶恭微微笑了笑,回道,“我是来找你的。”
随后补充了一句,“你不是一直缺一个喝酒的朋友吗?走,找个地方,一起喝一杯。”
安信怀思忖片刻,平静地做了个请的动作,“人间最好的美酒,就在信怀府中的酒窖里。如果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为姑娘奉上最醇香的一藏。”
“能醉人吗?”
“酒不止能醉人,也能醉神仙。”
“走。”
到了安府,安信怀引叶恭去了后院,便亲自去酒窖取酒。
院中的一株白玉兰下,有一张圆形石桌,秋风一吹,白色的花瓣簌簌而落,颇有晴天雨雪的感觉。
叶恭就近选了一个石墩坐下,欣赏着院中风景。
不多时,安信怀回来了,身后的几个小厮搬着酒坛,放在石桌上以后,退了下去。
安信怀起开泥封,将桌上的两个白玉酒杯倒满,将其中一杯,推到叶恭面前。
他说,“我吩咐膳房准备几个小菜,大约再过一炷香时间,才能做好。如果阿恭姑娘等不及醉,可以边喝边等。”
叶恭没有答话,接过酒杯,送到唇边,一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自己拿过酒坛,为自己斟满杯子。
连续喝了约莫半坛,方才喝得慢了些。
安信怀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没有劝酒,也没有劝停,见她放下酒杯后,半晌儿没倒酒,约莫着,她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今天在鲁国公府门口,我见姑娘一身酒气,似乎是不久前刚刚喝过酒。现在又是一番豪饮,可是有什么心事?”
叶遇到事情一贯是自己扛,没有把自己心事讲给别人听的习惯。来安信怀府上,不过是想找个人一起喝酒,没打算让安信怀做解忧草。她把玩着酒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心事就是,你的下酒菜什么时候上。”
安信怀噗嗤一声笑了,吩咐身旁的小厮去膳房催一催。
叶恭冲着一溜小跑的小厮喊道,“如果下酒菜没做好,就端一碟花生米回来。”
安信怀笑道,“姑娘性格实在有趣,难怪殿下那么喜欢你。”
可现在,他不想喜欢她了。
叶恭脸上的表情一僵,勉强笑了笑,算作是回答。
安信怀唇边的笑意渐渐散去,淡淡道,“我以为,姑娘找我,是想听一些殿下的往事。”
叶恭动作一滞,正在把玩的酒杯,停在了手上。
她目光望安信怀身上扫了过去,暗自施法探查,意外发现,他的身上居然融合了龙血。
难道,龙血是沈破的?不然,他如何知道沈破的往事?那他与沈破是什么关系?
叶恭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早就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安信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安信怀从叶恭手上取走杯子,提起酒坛斟满,徐徐道来,“我曾是殿下第一世凡人的义兄,在他的凡身灰飞烟灭后,经常来这里找我喝酒。他说过许多旧事,都是关于你。”
他放下酒坛,双手端起酒杯,递到叶恭面前,“尊上,信怀敬你一杯。”
从沈破对安信怀的态度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匪浅。
如果安信怀是那人的义兄不假,那么,叶恭那一世,一定是与安信怀认识的。
而如今,关于安信怀的记忆,竟记不起一丝一毫。
沈破将她的记忆清理得如此彻底,任何与沈破沾边的人或事,都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这多像是一个笑话。
叶恭不知该笑还是该恨。
她接过酒杯,一口饮干杯中酒,啪的一声,攥着酒杯的手,砸在石桌上,“他跟你说过什么。”
“殿下说,他小时候经常受伤,虽然熟读医书、精通医术,却每每都去找尊上为他治伤。有一次,尊上替他包扎完伤口以后,怕他再被人欺负,亲自授他法术。殿下天资聪颖,尊上稍加点拨,修为便是一日千里,进步神速。而殿下,在与尊上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对尊上生了几分懵懂的情意。在他伤势痊愈那天,他鼓足勇气,向尊上坦诚了心意。”
叶恭攥着酒杯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手指的关节处泛着白。
安信怀继续讲了下去,“尊上问殿下,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殿下用力地点了点头。尊上却说,‘我活了几千万年,尚且不知喜欢为何物,你如何知道?’殿下垂头沉默了许久,倔强地回答,‘我就是知道。’尊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你现在是一条小龙,你的喜欢不是真的喜欢。等你过了十八岁,成年了,从小龙长成一条大龙,那时候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
原来这话,最早是叶恭对沈破说的。
叶恭在陈国,与沈破第一次相遇,沈破刚好十八岁,这算不算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缘。
如果在沈破第一次表白的时候,叶恭对他说了别的话,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叶恭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起来,酒杯突然裂成碎片,刺入皮肉,指缝间慢慢滴下几丝殷红。
安信怀眉头一蹙,“尊上受伤了,我去传医官。”
叶恭抬眸,坚定道,“不必,你继续讲下去。”
安信怀犹豫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按在她的伤口上,止住了血。
“后来,殿下连续几万年没有来凡间。我从旁人口中听说,殿下因为他母亲的事,又大闹了一次九重天,触怒了天帝。天帝将他打成重伤,封禁在北海龙宫,不许他踏出北海半步。除非,他承认天帝是他的生父,愿意做太子,接掌三界。殿下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怎会轻易就范,再加上母亲的旧怨,他赌气一个人待在龙宫里,连续几万年没有离开北海。直到二十一年前,他再次堕入凡间,降生成先王的大公子。”
叶恭从他的话中,听到了一个“又”字。
看来,沈破不止一次因为他母亲的事,与萧诺闹翻。估计,前几次受伤,都是因为这件事。
萧诺在迎娶碎青之前,一直以孤家寡人的形象出现,从未提过他是否成过亲,更没有人知道他有沈破这个儿子。
按常理推断,萧诺和沈破母亲的关系应该不好,但是,从萧诺对沈破的态度来看,即便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对他母亲的态度,应该不至于太差。
如果萧诺和沈破母亲的关系不错,又对沈破疼爱有加,沈破有什么理由对萧诺怨恨至此呢。
叶恭想不通,问了安信怀一句,“你知道沈破母亲是什么人吗?”
安信怀回答道,“是个凡人。”
又是凡人!萧诺如此,白若如此,就连叶恭……
似乎每个神仙,都会跟一个凡人纠缠不清,情恨难断。
叶恭扶了扶额,“什么样的凡人?”
“从殿下的话音中,我猜测,理应是个地位不高的人。”安信怀仔细想了想,“比方说,宫里的侍婢。”
“关于他母亲,你还知道些什么?”
“仅此而已。”
叶恭的手指轻轻叩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会不会是因为,沈破母亲的身份低微,萧诺觉得她配不上自己,所以耻于承认她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那萧诺也应该耻于承认沈破的存在才对。
这个理由,说不通。
就在叶恭苦思冥想的时候,有人通传,苏横求见。
叶恭前脚来安府,苏横后脚就到,莫不是沈破让他来的?可是,通传的人说,苏横是来找安信怀的,似乎并不知道叶恭在这里。
既然如此,叶恭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叶恭将桌上的酒杯碎片收走,迅速隐了身形。
下人很快将苏横带了进来。
苏横开门见山,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放在石桌上。
他道,“殿下让我将这样东西交给你处置。”
安信怀拿起锦盒,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枚印信,“这是?”
“殿下从程野手中赢来的,本打算送给阿恭姑娘做新婚礼物,现在,用不到了。”
听到苏横的话,叶恭立时现了身形,从安信怀手中抢过锦盒,拿出印信仔细端详。
那是凉州城的印信,印信在谁手里,整个凉州城就会视谁为主。
凉州城,是叶恭曾经与沈破有过一生之约的地方。
“礼物,我收下了。”叶恭将锦盒收好,亮起一瞬白光,消失在安信怀和苏横面前。
与此同时,凉州城里闪过一道光,光芒散尽,现出叶恭的身形。
叶恭走在凉州城的街头,百姓安居乐业,巷子里鸡犬相闻,一片太平盛世,丝毫没有受到齐楚之战的影响。
沈破早就计划好,要亲手拿下楚国的土地。本不需要与程野打赌,凉州城早晚是他的。可他几乎拼掉性命,赢来这座城池,就是想要一片净土,不沾染一滴血腥。
叶恭突然想起摘星楼,按照记忆,快步往遗迹处寻去。
就在原地,本该焚毁的摘星楼,毫发未损地耸立在那里,仿佛几万年的时间,不过是眨眼一瞬。
时间,似乎并未对这座建筑,有半点损伤。叶恭几乎以为,时间倒退,回到了夏朝。
从楼前路过的百姓,他们的衣着打扮告诉叶恭,夏朝早已溃灭于历史的洪流中,眼前的摘星楼,是重新建造的。
建造这样一座楼,需要耗费大量物资,沈破的家底,叶恭是知道的,他哪里有这么多钱。
沉甸甸的印信提醒了叶恭,沈破与程野比试时赢来的赌金,用做军饷,支撑一年半载不成问题。但是,沈破执意将时间缩减为两个月,竟是为了将剩下的赌金,为叶恭重新起一座摘星楼。
难怪本来应该保密的比试,突然出现那么多人,还出现了几家赌坊,原来,全是沈破早就计划好了的。
沈破记得前世,记得与叶恭相处的每一刻。
他曾说,他不会只爱一个人。
是,他说的没错。
他历经三世,每一世都爱过一个人。
而他爱过的每个人,都是叶恭。
第64章 〇六四
叶恭站到摘星楼正门前,轻轻一推,楼门无声大开。
她沿着楼梯一路走到顶层,在最后一扇窗子旁边,见到了她此刻最惦念的人。
沈破听到有脚步声,回过身,看清来人是叶恭时,微微一愣,眼睛里露出几分担忧,浅声道,“你又喝酒了。”
“难得遇到一个看着顺眼的人,自然要喝个尽兴。”叶恭径直走到沈破面前,抬头望着他,眼睛眯了起来,“他是个男子,长得不错,酒量也好,重要的是,尚未娶妻。”
沈破听了应该会生气吧,毕竟,她将话说得那样过分了。
叶恭等了许久,只看到沈破目光复杂,却不曾有其他动作。
莫非他不信?
叶恭扬起手,将缠在自己受伤的帕子亮给沈破看,“他送我的丝帕。”
久未有动静的沈破,突然伸出手,攥住了叶恭的腕子。
他盯着叶恭手上的帕子,那里有一处洇出一点殷红,“你的手,是怎么伤的?”
46/104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