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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寐——鹿尾

时间:2022-01-11 11:32:11  作者:鹿尾
见她迟疑,情急之下,苏横脱口而出,“是不宜插手,还是不想插手?”
叶恭面色清冷,“你说这话,会伤人心。”
苏横注视着叶恭,言辞恳切,“我不想伤你的心,也不想公子有事。”
“他不会有事。我相信,依照他的能力,定会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叶恭朝沈破的方向望去。
儒雅公子,白衣玉面,风姿无双。
叶恭的一番话,让苏横冷静了下来。
他将两副药掺在一起,一并倒入面前的砂锅中。
注水,加盖,生火,按部就班。
两副药煮成一锅粥。
重点不是药效,是难得糊涂。
苏横深吸口气,打起精神,冲叶恭笑笑,“是啊,公子可是飞龙入怀、携星而降的天选之子,自是福星高照,逢凶化吉。”
飞龙入怀的意思,叶恭明白,但是,这携星而降……
星,是叶恭想的那个星吗?
落入人间的沈破,一世□□凡胎,怎么会带着星星出生。
等有机会,一定要弄个清楚。
不多时,药已经煮好,苏横将一锅杂粥,端去厅堂,放在了沈破面前。
沈破久读医术,搭配的几味药材,自是能够看得清楚,个中含义,不言自明。
纤云两手托腮,一脸期待地望着。
身侧的苏横在等着,院内的叶恭在看着。
喝,代表沈破屈服权势,迎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与佞臣奸相为伍。
不喝,意味着沈破走上了一条最苦的路,从此艰难险阻,全要一个人承受。
最难的不是路,是做出选择。
比这更难的,是这条路,需要自己亲手来选。
 
第8章 零零捌
 
沈破注视着面前的一碗汤药,许久没有动。
纤云等了半天,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破哥哥,你在想什么?”
是啊,叶恭也在好奇,他此刻在想些什么。是纤云不够好,还是杜平开出的条件不够诱人,竟让他这么长时间没有做出抉择。
除了沈破,叶恭心里也在挣扎。
如果他喝下那一碗药,便是要娶纤云的,以后,有杜平在旁扶持,必定前途无量。叶恭就彻底离开,从此两不相干,由他平地高楼起,由他酒池宴宾客,由他树倒楼塌去。
若是他没有喝……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沈破的身上来。
纤云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是太烫了吗?我怎么没有想到。来人,拿个汤匙过来。”
“不用。”沈破说着,端起了药碗,慢慢送到面前。
果然不能对他期望过高,毕竟是生死抉择,换了谁,都会跟他一样的。
叶恭轻轻摇了下头,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沈破突然咳了一声。放下药碗后,又是连续几声咳嗽。
“破哥哥,你怎么突然咳起来了,是门口吹进来的风太凉了吗?”纤云拍拍他的后背,关切地问。
沈破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
他问纤云,“药里面,是不是有一味药,是五味子?”
五味子,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纤云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片刻后,纤云恍然大悟,“是不是破哥哥对五味子过敏?我知道了,我马上让李太医重新调一下方子。”
纤云一刻不曾逗留,飞一般往门外奔去。
到了院门口,又转身告诉沈破,李太医说了,他的箭伤无碍赶路,今日就可以启程回齐国。
纤云走后,院子里重新恢复安静。
苏横走近沈破,打趣道,“殿下,属下与你相识的时间不短了,怎不知道你对五味子过敏?”
沈破面色如常,淡淡回答,“刚刚开始过敏。”
真是一条有趣的小龙,不枉叶恭来人间走一遭。
叶恭翘起了唇角,而她尚不自知。
面前是纤云送来的糕点,沈破拿起一块,塞进苏横嘴里。
多吃,少说话。
“把糕点拿去,跟护卫们分食。”沈破道,“传早膳。”
早膳很快送到,在桌上摆好。
沈破坐到桌前,招呼苏横和叶恭,一起过来吃。
苏横和沈破私下关系甚好,听沈破这么说,便没有推辞,到沈破右手边坐下。
刚刚端起碗,就看到叶恭坐在了沈破的对面,跟着一起拿起了筷子。
这反常的举动,令沈破和苏横同时一愣,两人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叶恭浑身不自在,用筷子指了指碗盘,“看我做什么,你们俩快吃饭啊。”
她用不着吃饭,以前也没有隐藏这一点,沈破喊她,是出于客气,结果……她今天是怎么了。
苏横托回惊掉的下巴,“姑娘,你不是说自己是神仙吗。一个不需要吃饭的人,在吃饭。你知道,你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自问自答,“意味着,你纯粹是在浪费粮食。”
叶恭一懵,想了想,放下筷子,将手移到苏横面前,摊开五指,掌心里满满一把圆溜溜的珠子。
“北海鲛人泪!”苏横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姑娘,你好大的手笔。”
珠圆玉润,色泽饱满,据说,一颗可抵千金。
叶恭见他没有接,以为是嫌少,又加了一把五颜六色的北冥深海晶石。
苏横眼睛快掉出来了,望了望沈破,见他没有阻拦,“浪费粮食可耻,浪费金钱更可耻。我决定,两害取其轻。”
然后,伸手接了过来。
叶恭:“以后,每顿饭都要记得喊我。”
苏横:“没问题,顿顿管饱管好。”
叶恭:“记得给我安排住处。”
苏横:“最宽敞的那间,永远是你的。”
叶恭:“对了,沈破……”
苏横:“今晚就送到你房里。”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叶恭和苏横各自凝在那里,脑袋里一片空白。
沈破呛了一口,迅速别开头。
他的动作虽然够快,但是快不过叶恭的眼睛。
视线里,他的耳朵速度红了,连带着耳根下的脸颊都粉粉的。这样一来,他素来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反倒红润了许多。
若是有一天,他的身体养好了,定是举世罕见的绝尘之姿。
到那时,建安城里的姑娘们,恐怕要日日守在街头,盼着沈郎驻足片刻,舍与她们一眼,哪怕天地老尽,也不愿出嫁了。
沈破回过身,忐忑地看了叶恭一眼,“苏横妄言,姑娘莫要介怀,回头,我定会好好教训他。”
苏横也有些尴尬,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敬叶恭道,“我回答太快,说秃噜嘴了,我自罚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痛快至极。
叶恭心中暗笑,面上仍是端着一派义正之色,“方才,我是想说,不管有没有找到那个人,我都会留下来。”
沈破和苏横正要开心,就听到叶恭话头转了一下,“不过。”
叶恭目光落在沈破身上,“你以后要按时休息,不准再熬夜。”
苏横冲沈破使眼色,拍拍他的肩膀。
沈破抿唇不语,眼角却是藏不住的喜色。他望着桌上的饭菜,夹了一根鸡腿,放进苏横面前的碗里。
又嫌他话多?苏横看着鸡腿不解,他这次没吭声啊。
只是疑惑了片刻,苏横就看到,沈破夹了另外一根鸡腿,放进了叶恭的碗里。
总共两只鸡腿,沈破替它们各自安排了去处。
苏横低头暗笑,笑完之后,将自己碗里的鸡腿,重新夹到沈破碗里。
并且,适时地调侃一句,“这只鸡腿,如果是殿下吃了,还有机会跟另外一只重聚。要是入了属下的口,两只鸡腿相见无望。”
说完这话,苏横识趣地端起饭碗,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房间。
沈破听出苏横话里的暗喻,双颊涨得通红。面对着叶恭,如何坐得住。他将筷子放在桌上,就要起身。
叶恭迅速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按回座位。
她笑道,“你是我见过,最容易脸红的男人。”
确切来说,不是男人,是少年。
对异性产生兴趣,却经不起撩拨的年纪。
沈破不知叶恭为何要留下自己,目光茫然,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
他越是这样,叶恭越想逗他。
她站起身,往沈破身上凑了凑,神情暧昧,“你今天的表现,我很满意。你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沈破虽说脸红害羞,却是没有躲开的,只是怯怯地摇了摇头。
叶恭内心狂笑,表面上不动声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沈破后背泛起一丝凉意,试图抽了一下手,可惜没有成功。他磕磕巴巴地问,“你想做什么?”
好像受惊的小鹿,可爱啊。
欣赏了他仓皇的模样,叶恭心满意足地松开手,释放他的腕子。
她落座,恢复往常清清凉凉的神色,“我听到了一个关于你的消息。‘飞龙入怀,携星而降。’我十分好奇,想听你亲自说说。”
沈破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好半天,总算平稳下来。
他垂头稍一思忖,仰头对上叶恭的眼睛,“既然是道听途说,便不可相信。”
如果不是那片刻的犹豫,叶恭差点就信了他的话。
出生时,有如此异象,必是真命天子的命数。这种事传扬出去,只会替自己树敌。依他现在的势力,还不是任意一方的对手,自是不能轻易松口的。
叶恭抛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如果,我允诺与你一件事,以此来交换呢?”
沈破显然没料到叶恭会这样说。
毕竟,他的身世算不得秘密,在宫里、朝堂上、甚至是民间,已有许多人知道。当然,更多的人并不相信,一笑置之。从未有人像叶恭一般,好奇到这步田地,亲自跑到他的面前,当面来问。
沈破反问她,“任何事?”
叶恭点头。
沈破蹙眉,“你竟然答应?你不怕我借此要挟,强你所难?”
“无妨。”
在叶恭面前,没有什么事,能比那颗星星重要。
为此,莫说是强人所难,即便是翻天覆地、乾坤扭转,叶恭都在所不惜。
沈破淡淡一笑,“我要你允我的事是——”
叶恭迎向他的目光无比坚定,丝毫不见退缩。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沈破一字一字,提出了他的要求,“告诉我,你的名字。”
自相识至今,叶恭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别人也未曾问过,是故,沈破一直以姑娘相称。
他以前以为,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无所谓姓名。
如今,沈破不愿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他要知道眼前的姑娘是谁,伴他身旁的人是谁。
叶恭突然开始大笑,笑得天昏地暗,眼角含泪。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竟然提出了这么个要求。他是不是傻,大傻子。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定下心神,眉眼盈盈地说道,“我的名字,我只告诉我未来的夫君一个人。沈破,你确定想听吗?”
 
第9章 零零玖
 
沈破脸色微变,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她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便罢,何必拿这样的话来搪塞。
难过之余,又不愿就此放过这个机会。他怕,以后自己再没勇气问她。
沈破决定,要在这个本身就不对等的交换上面,再加一枚筹码。
他认真地说,“如果,我再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你愿不愿意把你的名字说与我听?”
叶恭挑了挑眉,“那要看你的秘密,值不值这个价钱。”
沈破踌躇片刻,娓娓道来。
“我自小到大,都在做同一个梦。这个梦,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就连苏横也不知道。”
“我每次一睡着,就会梦到自己置身于一片深水之中。四周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任何东西,包括自己。我感觉到好痛,却又说不出是哪里痛。这种感受如此真实,以至于,我常常以为,那个梦是真实存在的,而现在的我所生活的世界,才是一场梦。”
“我不知道这场梦因何开始,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我一度以为自己会困死在梦里,再也无法逃脱。在黑暗中,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助,时常因此陷入一种莫名的惶恐之中。”
说到这里,沈破绷紧了身体,手攥得紧紧的,好像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叶恭突然想起那日,沈破手中的书卷《灵枢》中的一句话:阴气盛,则梦涉大水而恐惧。
果然,他反复看那一页,不是没有原因的。
叶恭屏住气,继续听他说下去。
沈破眼睛渐渐眯了起来,语气不急不缓,好像在描述一幅美好的画面。
“后来,我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十分模糊。哪怕我用力看,也看不清楚。每入梦一次,我便向她走近一步,她的身形渐渐清晰起来。直到有一天,我就站在她的身后,再往前迈一步,就能看清楚她的模样。”
叶恭迫不及待地追问,“然后呢,你看清了没?”
“看清了。她就是……”沈破脸颊微微一红,改口道,“不,我没有看清。”
到底看清了没啊,叶恭听着都替他着急。
讲得好好的,突然卡在这里,是准备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吗?这么会卡关键点,怎么不去茶楼说书啊。
叶恭还以为是什么大秘密,就是一个不知所云的梦,不,连一个都算不上,顶多算半个。
他拿着半个梦,就想用来换她的名字,未免自信得有些过头吧。
叶恭噗嗤一声笑,拍拍沈破的手臂,“你的秘密,换不了我的名字,但可以换我一个秘密。”
沈破有须臾的失落,但很快亮起眼睛,洗耳恭听。
叶恭也不故弄玄虚,坦然讲道,“我已经有几万年没有睡过觉了。不是不困,而是,我每次刚刚要睡着,眼前就会出现一片红色。我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咸腥味。然后,我就会惊醒,再也无法入眠。”
沈破闻言,长叹了口气,仿佛感同身受一般,“你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
叶恭讲完那些话之后,就仔细盯着沈破的表情,想从他眼角的余光、眉梢的微动,看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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