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一切如常,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看样子,沈破确实对那件事一无所知。
叶恭心中暗笑自己,明知道沈破不是那人,为何还要再次试探。更何况,沈破一个凡人,在投胎之前,早就在银河水中涤净了记忆。就算沈破和那人有关,现在这一世里,也是记不得的。
等一下,叶恭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试探。她刚刚是在试探沈破,会不会,沈破先前说的那个奇怪的梦,也是在试探她?
如果不是试探,为何欲言又止,遮遮掩掩。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那么,问题又来了,沈破有什么好试探她的呢。
虽然这件事,叶恭暂时想不通,但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既然一开始,沈破同意用她的名字做交换,就证明,他出生时的异象确有其事。
只要确定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叶恭一个神仙,有的是办法,还怕搞不清楚真相吗。
启程回齐国的路上,叶恭一直在想办法私下接触沈破,可惜,纤云一直缠着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要不,直接一掌把纤云拍回天界算了,反正这臭丫头也是私自逃到凡间的。
手掌都举起来,叶恭又放弃了打算。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干,太惊世骇俗,还是不要了。
叶恭就这么盯着俩人一路。
快到建安城时,杜平的人守在城外,将纤云先行接走了。
难得清净片刻,沈破以手撑额,在马车里阖目小睡一会儿。
叶恭挑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施个法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沈破所在的马车里。
那么重要的东西,想来,不可能在行李中,唯一的可能,就是沈破一直随身携带。
叶恭靠近沈破,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睡得正好,没有发现她。她施了个昏睡咒,让沈破睡得更沉一些。
她在沈破好看的侧脸上轻轻戳了一下,他一动未动,依旧睡得香甜。
很好,现在可以找了。
先找袖子,一般人都喜欢将东西放进袖中,希望沈破不是例外。
叶恭从袖口伸进手臂,沿着袖筒一路摸上去,宽阔的袖子里什么都没有。
那会在哪里呢?叶恭坐在沈破对面,盯着他琢磨。
莫非是放在怀中。相当有必要找一找。
不过,作为一个活了千万年的老神仙,清心寡欲了一辈子,突然有一天跑到人间,趁一个凡人睡着,去摸人家怀里……
这个画面,叶恭想想都觉得尴尬。
万一传扬出去,叶恭晚节不保,以后要如何面对那些见面便敬称她一声尊上的小辈们。
人可以死,老脸不能不要啊。
可是,除了沈破怀里,也没别的地方可以放东西。
——他总不会放鞋里,天天踩着吧。
就算他想藏在鞋子里,也得不怕硌脚才行。
东西是要找的,事情也不能让人知道,动作必须要快。
下定决心后,叶恭飞一般起身,上前捏住了沈破衣服的前襟。
心中默念,对不住了,不是我要非礼你,是你藏着掖着不给我看。念完,又觉得话里有歧义。
算了,事到如今,还纠结什么细节。
叶恭刚要在他怀里翻找一番,就听到马车外面,传来了苏横的声音。
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叶恭停住动作,想了想之后,收回手,解开施在沈破身上的咒。随后念了个隐身诀,从马车中凭空消失了。
苏横喊了一声,没听到沈破回应,心下疑虑,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声。
沈破的手滑了一下,头悬空,瞬间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额,掀开马车窗口的帘子,问道,“何事?”
苏横在外面禀道,“殿下,二公子刚刚派人过来传话,想邀请殿下过府一叙。”
沈破应声,“好,到了临安,我便过去一趟。”
苏横得了回答,却没有离开,依然守在外面,似乎有话没有说完。
沈破又问,“你还有其他事?”
苏横支支吾吾,不甚情愿地说,“相国大人派人送来请柬,他在相国府设了晚宴,请殿下务必赏光。”
在准备回齐国的时候,沈破就料到会有这一劫,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脚还未踏上建安城的土地,就收到了两位的邀约。
一个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一个是撼动朝野的权臣,哪个都不能小觑。
接下来,是一场不得不打的硬仗。
他没有退路,只有迎难而上。
沈破轻轻点了下头,神色沉稳,“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就在这时,沈破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在他入睡前,平平整整的衣襟,为什么在一觉之后,变得皱巴巴的。即便是他睡姿不良,也不至于,只让衣襟一处地方变皱。
看来,是有人来过。
沈破喊住正要告退的苏横,用随口一问的语气说,“刚刚,可曾有人进过我的马车?”
苏横回忆了一下,回道,“回殿下,没有。”
沈破了然,“没事了。”
他放下帘子,抚平衣襟,嘴角浮出一丝浅笑。
一句几不可闻的话,从唇齿间逸了出来,带着掩不住的宠溺,“胡闹。”
一直藏身在马车,遁了身形的叶恭,突然间脑子卡了壳。
消失之前,为什么不把他的衣襟整平,非要留下痕迹,让他察觉。
这世上,能从人眼皮底下来无影去无踪,悄悄溜进马车里的,除了她这个神仙,还能有谁?
已经摆明了是她干的,连解释都是徒劳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沈破此刻心里想象出来的是什么画面。
什么叫做悔不当初,什么叫做心如死灰,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叶恭仿佛能够看到满天的六月飞雪,飘飘洒洒落下,盖住了她的全身,将她冻成一座雕塑,底座上刻着两个偌大的字:傻子。
可能没有人比她更傻了。
不信去看沈破,那表情、那眼神、那笑。
咦,不对,那笑好像不是嘲笑,而是……
叶恭望着沈破,忽然咯噔一下。
糟糕,心跳得有点快。
第10章 零壹零
叶恭对自己失望至极。
作为一个七情六欲尽断的老神仙,如今,一步踏错,成了老不正经。
更让自己尴尬的是,她能以一人之力独当三界,竟然扛不住沈破一个凡人的浅笑。
这般没出息,要这老脸何用。
这笔账暂且记着,等以后有了机会,定要挽回这个面子。
眼下,还是先洗脱嫌疑才好。
叶恭假装刚刚回来,自远处策马追上沈破的队伍。
苏横远远看见她,扬手跟她打招呼,“你再不回来,我们都要进建安城了。”
叶恭心里发虚,眼神闪躲,不敢直视他们,“你们尽管进城便是,我不会跟丢的。”
苏横察觉到她的异常,忍不住追问,“你今天有点奇怪,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他不提便罢,一提,叶恭的两颊登时变得滚烫。
先前撩人之时,就该预料到会有今天。
自作孽不可活。
叶恭用手背挡住脸,辩解道,“哪有,你想多了。”
说完,忍不住朝着马车方向看了一眼。
风掀起马车窗口的帘子,沈破的目光从缝隙中透过来,落在叶恭身上,化作无限柔意。
叶恭有种被当场抓包的感觉,自己的脸变得更烫了。她又羞又气,抓紧缰绳,策马冲了出去,再次消失在视线中。
苏横越发摸不着头脑,揣了满肚子的疑惑,问沈破道,“殿下,你觉不觉得,她今天特别反常。”
“女儿家的心事,我一个男人怎会知晓。”沈破下意识地按了下衣襟,脸上的笑意更深。
苏横看着沈破的样子,更懵了。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连公子都奇奇怪怪。总感觉有什么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可是,他与沈破形影不离,应该不可能有事情瞒着他才对。
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苏横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又看了一眼沈破,居然还在笑。
不,他们俩之间肯定有事,苏横非常确定。
建安城眨眼即至,沈破打小离开齐国,自是没有王府的。二公子沈乘命人就近建了一处宅子,还有几个月方可完工。沈破决定先在苏横府上叨扰一段时间,等宅子修好了,再搬回去住。
正在沈破等人整理住处的时候,沈乘等不及,直接赶了过来。
沈家男子,自古至今,一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沈破的父王也不例外。大婚二十年来,除了王后以外,后宫再无宠幸一人。
王后在诞下大公子沈破后,不过两年,又为先王生下了二公子沈乘。
三年抱俩,夫妻感情可见一斑。
府门咚咚作响,苏横开门一看,见来人是沈乘,连忙问安行礼,命人看座。
沈乘快步穿过院子,径直来到沈破的面前。虽是十年未见,沈乘依旧一眼就认出了沈破。
四目相对,各自的眼中闪烁着亮光。
许久,沈乘双膝着地,俯身一拜,“王兄在陈国受苦了。”
“你我兄弟,何须行此大礼,快快起来。”沈破搁下手里的事,上前扶起沈乘。
“王兄为大齐屈尊十年,受尽苦楚,自是担得起这礼。”沈乘欲言又止,目光扫了一圈,众人会意,各自退下。
叶恭不放心,离开之后,施了个隐身诀,重新回到他们身旁,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沈乘年不过十六,看起来稚嫩了些。他与沈破生得有七分相似,却独独缺少了沈破凌霜傲雪的风骨,多了一丝凡尘俗世的烟火味。这一点点不同,使他们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待到众人离开,沈破压低声音,问道,“我本打算安置好了,再去宫里寻你。为何你如此心急,一刻等不得。”
“愚弟自是有要事与王兄商议。”沈乘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父王母后过世之事大有蹊跷。那夜,杜相国来宫中面圣。父王正好与母后在御花园赏月,杜相国去了没多久,父王和母后就先后溺水而亡。国丧大事,本应依礼行事,相国却力排众议,匆匆将父王母后下葬,实在可疑。”
“国不可一日无君。王兄为嫡长子,又为大齐安危立下大功。如今父王驾崩,王兄继承王位,既合乎礼法,又顺应民心,是当之无愧的人选。”
“大齐内有权臣,外有强国,国祚不稳。唯有你我兄弟同心,方可扭转国运,光耀我大齐国威。愚弟愿以王兄马首是瞻,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沈乘一席话,将齐国当前局面,和他的想法,一并讲出。
但他如此坦诚,未免太过口无遮拦,万一隔墙有耳,容易引火上身,惹出祸端。
果不其然,沈破沉思片刻,肃了神色,开口道,“乘儿,这些话,你可曾说与第二人听?”
“乘儿自知人心难测,不敢与外人交心。听到这些话的人,王兄是唯一一个。”
沈破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听王兄一句劝,从现在开始,将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你从未说过,我也不曾听闻。”
“可是……”沈乘不甘心。
沈破适时拦住他未出口的话,“你我虽是公子,国家大事,也不是你我二人可以私下妄言。你若是信得过我,今日回去之后,你一切照常,不要让任何人看出端倪。你可做得到?”
沈乘还有一大堆的话,想要跟沈破说,但是,对方的话,已经讲到这里,他反倒没法继续说下去。
最后,只得说,“王兄放心,乘儿做得到。”
沈破端详他半晌儿,见他踟蹰良久,似有话想说,却不敢开口。
他忽然发问,“这些事虽然重要,却不至于让你即刻来见我。莫非,你还有其他事?”
沈乘见沈破已经看出心事,支支吾吾道,“乘儿心中还有一执念,求王兄……成全。”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又与沈破有些关联,这说不出口的执念,倒也不难猜测。
沈破从他神色中察觉出一二,遂点点头,郑重道,“乘儿的心愿,为兄自当尽力为你去办。至于其他,你尽管放心,万事有我,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听到这里,叶恭却是先红了眼眶。
若她有个兄长,可以替自己遮风挡雨,大抵,她现在不会是这般光景,也不会活成现在的样子。
没过多久,沈乘就走了。
沈破一个人坐下来,眉头紧锁,目有忧色。
他在回齐国之前,就猜到了七八分。
父王母后正值盛年,如果不是另有原因,怎么会双双意外落水。
可他在路上,仍旧心中祈祷,希望是自己多心,等他到了宫里,就发现,一切只是讹传,双亲健在、兄友弟恭,天伦之乐。
事实狠狠扎醒了他,除了一个弟弟,他再无亲人。
连父王留下的齐国,都岌岌可危。
叶恭看到沈破现在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想要安慰,也不知如何开口。
能做的,只有默默陪在他身边,可能,他都不知道,她此刻在。
叶恭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愁云,却听到,沈破突然开口,“你现身吧,我知道你一直在。”
手僵在半空中,少时落了下来。
叶恭收了隐身诀,身形显露出来。她就坐在他的身侧,相距不过半尺。
沈破侧过头,对上叶恭的眸子,目光中带着些许恳求,“能不能,让我握一下你的手。”
叶恭愣了一下。
过去,沈破从未主动过,今天为何突然……
叶恭不去多想些什么,将手放入他的掌中。
沈破紧紧握住,阖上了双目。
叶恭感觉得出来,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握着对方的手,比肩坐在那里。
沈破忽的笑了,自嘲道,“我每一次的脆弱和不堪,都被你看了去。这个样子的我,你是不是很失望?”
岂止脆弱,还有倔强,还有刚烈,还有傲骨,叶恭都看在眼里。
谁说男子就必须坚强?
只是未到伤心处。
叶恭道,“你是我几万年来见过最好的凡人。”
沈破蓦地睁开眼,望着叶恭,笑道,“你是我见过,最不会安慰人的神仙。”
虽然,这一世,他也没见过别的神仙。
叶恭也笑了,“其实,你在投胎之前,也是一个神仙。你出言冒犯天帝,他一怒之下就把你送入人间,磨磨你的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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