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无情,福祸相依,世事本来如此。
李颐听进门之后,披上一件下人送来的外衣,便匆匆赶去大堂面见外祖母。
她一边回忆宋炽往常犯错都是怎么做的,一进大堂便垂下脑袋,做出一副乖乖受训的样子。
老太师高坐主位,手撑一柄御赐的青倓拐杖,鬓边银发已生,或许是受做将军的夫家影响,不笑的时候一副威严的模样,怒时更让人心头一慌。
“这是怎么回事,你又到哪里野去了?连个下人也不带!”
红豆福一福身,立刻替自家小姐解释了一番,李颐听便在旁边偷偷瞄老太师的脸色。
在听到她掉进湖里的时候,老太师的脸更臭了,李颐听立刻开始疯狂咳嗽。
起先主位上的人还冷眼看她,她眼珠子一转,学着某人咳得脸颊通红都不带停下。
这夜深人静,漆黑的大堂里,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老太师是个庄重人,对谁都不假辞色,唯独拿她这个小孙女没一点辙。
她本来就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此刻再也坐不住,从主位上快步走了下来,一边给李颐听拍背,一边叫人烧热水,也不再教训了,催着李颐听回去换衣。
这一章算是翻了篇,李颐听大大“哎”了声,迈着小碎步,快速出了门。
一出门,李颐听立刻恢复正常,背不弯了,喉咙也不痒了。
红豆赞道:“小姐真是目达耳通,反应迅速。”
李颐听嘿嘿一笑。红豆又压低声音:“小姐让我办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按照小姐的吩咐,我悄悄收买了几个府卫,让他们把你喜欢的人捆来了,如今正在房中等候,现在去吗?”
李颐听忽然想到了什么,暗道一声糟糕,小跑着冲回院子。
红豆一愣,追了过去:“小姐,你别跑啊,人都绑好送到你床上了,逃不掉的,你别心急啊。”
李颐听脚步未停,进了院子径直奔向厢房,突然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李颐听回头一看,红豆远远站在院中,脸上挂着一丝了然的窃笑:“小姐,奴婢会在外面好好守着的,春宵苦短,您快些进去,别耽搁了!”
李颐听嘴角抽动了一下,推门进了房中。
卧房的床上拱起高高一团,还在蠕动挣扎。
李颐听伸手掀开了被子,眼睛亮了一瞬——竟也是个小美男。
小公子生得唇红齿白,斯斯文文的,穿一身儒生袍,看着像是个规矩的读书人,只是嘴巴被塞着布匹,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也不知道在这儿挣扎了多久,帽子早就被蹭掉了,鬓边的发丝也散乱了几缕,乱糟糟地垂了下来。
这个宋炽郡主眼光着实不错,只是这行为,也的确混账了不是一星半点。
李颐听告诫着自己已经是见过魏登年那种“大世面”的人了,迅速从男色中回神。不过,见到她后,郑易挣扎得更为剧烈,瞪圆眼拼了命地往墙边蠕动,被绑紧的脚用力蹬着揣着,像一尾离了水的鱼。
李颐听头痛了一下,一边想着要说点什么解除误会,一边摘了郑易嘴里塞着的白布。
哪知道郑易能张嘴后,并未说话,而是眼睛一闭,嘴巴一阖,脸上的肌肉忽然使劲。
“咬舌自尽?”李颐听大惊,飞扑上去,一把压在郑易身上,用力掐住他两颊。郑易吃痛,被迫松口,嘴角浸出一缕血丝。
李颐听道:“郑易你疯了?”
郑易被两团柔软撞上,身子一僵,白玉般的脸上浮出两朵红晕,未几又迅速回神,梗着脖子,满腔悲壮、誓死不屈地瞪着她:“我郑易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不比郡主你一手遮天,但好歹家世清白,受不得这种侮辱!只能一死保全自己!”
“误会!都是误会!”
李颐听哭笑不得,从榻上下来后,语调放缓安抚他:“你误会了。郑易,今天这事我的确对不住你,不过这只是下面的人擅自揣度我的意思做的,不是我的想法。你放轻松,放轻松。”
郑易将信将疑。
“真的!”
为了让他放心,李颐听一连退了好几步,跟郑易隔开半间房的距离。
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伸手往衣服上一摸,得,都快给焐干了。
李颐听正想说话,一抬头,就见郑易又在闭着眼睛咬舌头。
“喂!你别把血滴到我床上了!”李颐听奔过去一巴掌扇到郑易脸上,打得郑易眼冒金星,终于松了口。
她怒道:“你怎么又自杀?”
郑易晕了一会儿:“是你先脱衣服的!”
李颐听脑仁疼,怕他再搞事情,不等他说完,抓起白布再次塞进他嘴里,决定以他能听懂的方式跟他交流。
她搬起张凳子往床前一搁,一屁股坐上去,摆出一副恶霸流氓看腻小姑娘的模样:“听着,我以前的确觉得你有几分姿色,但我现在已经看上别的男人了,对你没有一点兴趣,所以不会把你怎么样。”
郑易:“……”
昨日她才逼着他吃她炖得锅子都烧黑了的红烧肉,这样拙劣的谎言,以为他会信?
“我现在就把你放了,让我的人带你出府,作为交换,今天的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要是同意就点头,我给你松绑,但你不能再咬舌头了。听明白了吗?”
房内陷入一阵静谧。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郑易充满警惕地,缓缓地点了头。
李颐听松了口气,先帮他把白布扯掉,见他的确没有要再咬舌的意向,于是快速给他解绑,然后立即倒退三步,转头把红豆喊了进来,让她送人出去。
红豆一脸惊慌,不敢置信地看向郑易,再看回李颐听:“这就结束了?这么快?”
李颐听捏了一把她的脸:“你一个小女子脑袋里都想什么呢?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快把人送出去,不要被外祖母发现。”
郑易比红豆还要不敢置信,愣愣看了李颐听老半天。
宋炽转性了?真的就这么放他走?
李颐听:“再不走我就改主意了。”
郑易“嗖”地起身,“嗖”地抓过帽子,“嗖”地跟上红豆,惊魂未定地跑了。
比他咬舌自尽还快。
经过李颐听旁边的时候,他还将衣领往脖子上拢了拢。
李颐听:“呵呵。”
第2章
当他魏登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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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衣洗澡折腾了一会儿,红豆又给她煮了碗姜汤喝下,在被子里塞了两个汤婆子,离开时已过子时。
李颐听打了个哈欠,灭了几盏烛灯,却衣冠整齐地坐在床上,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没过多久,近处的烛光晃动了一下,一团绿色的仙气先至,慢慢凝成人形,走到了李颐听眼前。
李颐听斜眼:“您老人家还知道来看我啊。”
月老搓搓手:“你这不是现在才得空嘛。”
李颐听道:“我记得我接下这任务时,您还受了天帝之命,说要尽全力照拂和帮助我?”
“所以你看,老夫来得多快。”
月老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笑得一脸没脾气。
李颐听嘴里哼哼唧唧,见好就收:“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咱们该怎么办?”
“你都顶替宋炽活过来了,苏觅的身体你是别想了。”月老凑过来道,“不过别说老夫不管你啊,虽然你现在没法术,但老夫想尽办法给你讨了保命的法子,关键时候能救你一命。”
月老伸手,掌心微微冒出一道金光,越变越亮,陡然撞向李颐听的额头。
她脑袋一凉,月老手上的金光已消失不见。
李颐听将信将疑:“这东西能保命?”
月老:“天帝给的。”
李颐听:“我信。”
好你个狗腿。
月老哼了一声:“真到了危难时刻,你便念出咒语,这金光可替你挡下致命一击。记好了,咒语是……”
月老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念了一遍。
李颐听:“为什么突然这么小声?”
月老:“这样有感觉点。”
李颐听:“听上去也太别扭了,换个短的吧。”
“不行,就算是咒语,也要保持老夫的文风。”月老假装没看到李颐听嫌弃的目光,“老夫还要提醒你,这咒语只能使用一次,用过就失效了。若你要将它用于救人,只需要把‘我’换成‘他’即可。”
李颐听:“就这么一次宝贵的机会,我怎会用来救别人。”
月老明显不信:“你不是对魏登年那小子喜欢得不行吗?他可是多灾多难。”
李颐听摆手,又拍拍自己胸膛,笑嘻嘻道:“喜欢归喜欢,还是我的小命更重要。”
月老一脸“你怎么是这种神仙”的表情,转头去拿了颗桌上的青果子,咬得咯吱咯吱响。
李颐听哈欠连天,赶他:“我要睡觉了。”
月来顿了一下,三两口咬完,在衣服上蹭蹭手,慢吞吞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冰蓝色的腕带。
“你可别说老夫对你不好。喏,这东西给你,发生紧急情况时,拿袖子擦一擦它,可以召唤仙友下来帮你。”
李颐听困意减去一半:“可以多次使用?”
“嗯。”月老停顿了一下,“不过不一定每次来的都是我,你……你没事少擦它。”
李颐听看了眼今日格外大方,甚至大方得有些蹊跷的月老,权当他是为这接二连三的纰漏补偿自己,眉开眼笑地接过来:“多谢神君,神君真是九重天最好的神君!”
“行了,闭嘴。”月老打断她接下来熟门熟路的马屁,挥了挥短胖的胳膊,回九重天去了。
李颐听攥着手里花纹简单的冰蓝色腕带看了看,平平无奇,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小心折好保命的东西放在枕下,抱起一个汤婆子,脚边贴着另一个汤婆子,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太师府里折腾了半晚,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与此同时,周府却灯火通明。
魏登年前脚进府,周映后脚便呼啦啦带着一大批家仆将他拿下。
“就是这个混账东西,害郡主掉进护城河,让我们周家遭殃。来啊,给我把他丢进柴房!”
周映是周府的庶长子,也是周府唯一的儿子。
他只比魏登年早一炷香回府。
周家家主是地方县丞,平日只负责处理些文书,不过周家每年没有少供东西上去,所以与县令关系甚好;太师府的老太师是从天子脚下的都城搬到这偏远城池的,就图个清静,平日里压根不闻窗外事。
是以除了县令和太师府那尊佛,在这一块,他家也算是只手遮天。
周映这个人,简直是跟他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绿豆眼,牛头鼻,就那一张嘴长得端正,但是端正了反倒衬得其他五官极丑,笑起来的时候,那肉厚的大鼻便跟嘴巴一样宽。
周映平日仗着他爹这个小官活得很是大摇大摆,但是再大摇大摆在郸城也十分局限,周映一直想当个比他爹更大的官。
宋炽的出现让他两眼放光。
可谁都知道这郡主就是个跋扈的草包,尤其今日宋炽挑人陪她一起去玩冰嬉,这可是个难得的与郡主亲近的机会。
周映嫌弃身边那些个粗笨丑陋的家仆,便把魏登年带在身边。让从前的将军之子当牛做马,多么威风。
而且他还早早做了其他准备。
见郡主喜欢郑易那种书呆子,周映便特意花了大价钱从别人那儿买来了一些酸儒诗句,笃定能一举拿下宋炽芳心,让她把郑易抛到脑后。
没想到,竟然让魏登年捡去了这个大便宜!
周映既嫉妒又不甘心,还有点怕魏登年一朝鸡犬升天回来报复,躲在暗处偷看,没料想看见宋炽掉进了湖里。
郡主受伤,那可是大事!
宋炽平日就对他们呼来喝去,刁蛮任性,郸城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她吃了这么大一个苦头,回头还不得上门找麻烦?
周映骂骂咧咧地冲回周府,周家家主、家主夫人还有姨娘陈氏全都被惊了出来,在大堂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该如何请罪、赔多少银子珠宝才能不牵连到周府。
但是考虑到郡主本就不缺银钱,又在气头上,怕是糊弄不过去,于是周府人想去请罪的心理逐渐转变成了推出魏登年,保全全府。
反正都是他惹出来的。
只要郡主一来找碴,他们就把魏登年交出去让人消气。
魏登年一回周府,两个小厮便把他架起来往柴房里拖,周映还对着他的后背狠狠踹了一脚。
魏登年早就昏昏沉沉,走到周府已费了极大精力,被踹得往前一栽,架着他的两个小厮都差点没搂住。
周映还不解气,又把侍候魏登年的老仆妇叫到面前痛骂了一通,责怪她没有好好管住人。
老仆妇下意识地顶嘴:“是公子您把他带出去的,怎么这会儿又怪我呢……”
周映剐了她一眼,老仆妇不作声了。
老仆妇姓赖,她之所以顶嘴,不是护着魏登年,而是因为她是在周家做了十几年的老人,一直跟着大夫人,也是家仆里跟周映一样嚣张的主。
之所以会让赖婆子去“侍候”魏登年,完全是因为当年周家买入魏登年这个远房亲戚时,在外面人看来是收了魏登年做干儿子,在府里当少爷养的。
只不过关起门来,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周映看着那人虚弱得几乎被小厮在地上拖行的背影,骂道:“你去,让他多吃点苦头,明日郡主兴师问罪,见他那副要死的样子也能消消气。”
“是。”
其实压根不用周映格外提醒,赖婆子被周映这么突然说了一通,也是要在魏登年身上找晦气的。
推开门,湿答答的少年蜷缩在一堆干柴边,瘦瘦小小一团,惨白着脸,双目紧闭。
赖婆子一边快步走过去把他拽起来,一边开始骂他:“全府上下都因为你这个丧门星让郡主落水担惊受怕,你倒好,还在这里睡觉,没脸没皮!”说着就伸手在魏登年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把人强行掐醒,又用力一巴掌拍在魏登年的后脑勺上。魏登年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就被她“吧唧”一下拍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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