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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巧成“婚”(出书版)——十万月光

时间:2022-01-11 11:37:35  作者:十万月光
  可惜桦阴战败,割让城池二十座,成了卺朝的附属国,此后年年朝贡。她被孝帝封为桦阴国的和亲公主,嫁与卺朝太子宋戌为妾。
  那是乐平十八年。
  她头一次拂逆圣意,拒了陛下的圣旨。
  孝帝未有怪罪,只是让她进了一趟宫。
  在正殿等她的,不是满朝义正词严的大臣,而是李昌师。
  他说并非要你真的在卺朝孤苦一生,事成之后我定会娶你。
  他说,去吧。
  李颐听想过很多种可能,也准备好豁出性命去反抗。
  可是所有的苦心孤诣,所有的宁死不屈,在他一声“去吧”后,化为齑粉。
  从抗旨到接旨不过一日,仿佛只是闹了个小性子,甚至还未来得及在朝中完全传开,弹劾她的大臣连折子都没有拟好,她就重新变回了识大体的襄安郡主。
  白日胡醉啼哭笑,皆是皇城失意人。
  成亲队伍一路行至卺国边界,宋戌遣了他手底下几个官员作为使臣前去接待,章贵妃也央了宋帝指派了两位文臣同去,请旁人观察观察她未来的儿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
  照理说,李颐听到了卺国应该先去拜见皇帝,她却故意刁难道:“早就听说卺朝重武,不知能否一观?”
  最能直观感受到卺朝武装力量的地方自然是皇家的练兵场,那里练习种类繁多,骑射、步围、鞭刀、阵法,几乎都是军事之用。
  使臣们头一次见到这样没有规矩的郡主,身着嫁衣连面巾也不戴就在场中横冲直撞,惹眼的红色引得众士兵频频回头,老骨头们跟在后边追赶劝告,她却视若无睹油盐不进,这帮假规矩惯了的臣子一时之间竟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李颐听的红盖头被她当作消遣,揪在手里转着,边走边转到了箭场,把手里的红盖头往旁边一抛,也不管甩在哪个臣子脸上,搭箭开弓,姿态流畅,直对靶子。
  众人屏息之际,她一双柳眉却微微蹙起来,左瞄右瞄,越过警戒线往前走了几步,又垂下手臂走得更近了一点,搭箭,再大步流星地又走近了一些。几番迟疑之下,竟然离靶子只剩一两米,使臣团里发出几声轻蔑笑意。
  女子就是女子,挽弓已然费力,更何况中靶。
  众人正等着看笑话,走出远远的李颐听忽然转身,利箭随她的动作对上了那群使臣。她粲然一笑,将弓弦拉到最满,然后骤然松手。
  箭矢笔直朝着使团逼去,破开春日的清风,发出急厉的一声尖锐啸响,穿飞了使团中最殷勤的那个使臣的帽子,“铮”的一声插入木桩三分。
  接待使团的大臣们吓成了一只只呆头鹅,连跑都忘记了,帽子被射掉的使臣当场瘫跪了下去。
  李颐听“哎呀”一声,小跑过来抓着使臣左看右看:“箭术不佳箭术不佳,实属手滑。”
  她语气诚恳,脸上却带着放肆的笑意,灼灼红衣飒飒风姿,就像箭场里最桀骜的一张弓。
  噤若寒蝉的使团大臣们回过神,又惊又怒,自觉颜面扫地,立刻你一言我一嘴怨怼起来,还把之前她无遮拦地暴露在诸多外男跟前,什么规矩礼仪全然不顾都拿出来说教斥责,章贵妃派来的两名文臣言语间更是大有告御状的意思。
  正絮絮叨叨念得火热,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在七嘴八舌中格外清晰刺耳。
  臣子们包括李颐听齐齐看了过去,人群中分出条小道,露出中间安静的年轻男子。
  他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最爱狩猎,郡主好此道,想必一定和殿下很合得来。”
  他生得极为好看,左眼角还有一颗浅色泪痣。之前他一直匿在人群中,可一旦脱颖而出,惊艳之感便再难忽视。
  尤其这人机敏过人,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四两拨千斤,明明什么都没有为李颐听辩解,却让嚷嚷着要告御状的臣子一下子噤了声。
  的确,要是宋戌真的跟这位郡主心性契合,怕是他们这点弹劾都会被更没规矩章法的太子一顿暴搓。
  臣子们彼此张望,虽有不满,但到底在宋戌的淫威下收敛了。
  -2-
  李颐听以和亲之名风风火火来了卺朝,一箭射出了骄横的名声,成了宋戌的宠妾。
  在卺朝这些年,她和宋戌声色犬马、俾昼作夜,且除了后来宋帝给宋戌选纳的正妃——一品殿阁大学士的嫡女张晗外,宋戌再未添过半个侧妃侍妾,她的善妒和蛊惑储君之名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然她事事高调、张扬粗浅的性子反倒蒙蔽了所有人,让她得以暗中创建情报网,在宗亲朝臣里安插人手,摸索卺朝的军事要密。
  五年后,桦阴和卺国再次开战,她以雷霆手腕迅速集齐了卺国各地军事布防图,托人送回桦阴。她自觉已经无心,于她而言,为母国做事才是大义,也只有在一次次面对宋戌坦诚炽热的目光时有过短暂浅淡的愧疚。
  纵然两国再次交恶,她这个太子良娣变得身份尴尬,宋戌却从头至尾待她如常,让她行事多了许多方便。
  她寄给桦阴的书信一封又一封,得到的是桦阴一场接着一场的战败邸报,她百思不得其解,并不知道每一封送往桦阴的舆图都被人改动过,也不知道她在都城埋下的所有棋子都被控制,掀不起任何波澜。
  她曾怀疑过宋戌,也怀疑过宋戌的门客和下属们。奈何她来了卺国一直心有旁骛,跟她所谋之事毫无关联的小小臣子,其实并不记得几个。
  每一张面孔都像是在她背后搅动风云的那个人,却又都不像。
  这一年,卺国的司天监夜观星宿,发现了五星连珠的大吉天象,宋帝大喜,果然同年就传来三军直捣桦阴王都的消息。
  桦阴积弱,外忧内患,连年的战事终于成了压倒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厦倾颓,已成定势。
  桦阴暗探带给她的最后一封信简洁明了,只有三个大字——杀储君。
  储君死,军心必溃,或许能重创当时连胜的大卺。
  这是唯一可能让桦阴获得一刻喘息的生机。
  那时正是秋天,阴了一月的都城忽然放晴,空气中泛着花香,日光用力过猛,晕开的光圈刺眼得让人流泪。
  宋戌兴致极好,拉着她去郊外绘丹青。李颐听像往常一样给宋戌做午后小点,他对着望不尽的平原左看又瞧,提着笔却迟迟不落下,嘴里发出啧啧声,怎么都不满意。
  李颐听的金糕卷做好了,刚叫了他一声,整个人连带着碟子忽然被拽去他怀里坐下。
  他说:“喂我。”
  朱笔终于提起来,却是在她眉间添添画画。皮肤有短暂的凉意,一朵睡火莲在她眉间一气呵成地绽开。
  宋戌张开嘴“啊”了一声,提醒迟迟忘记喂他的李颐听。
  近旁的宫人赔笑着想来试毒,他却一掌挥开了人,视线没有从李颐听身上移开过,又重复了一遍:“喂我。”
  她缓缓地攒出一个笑容,把手里那块下了剧毒的金糕卷放进了他的嘴里。
  “唯有阿听你这张脸,方能衬托我的画艺。”宋戌一番品尝,极满意地点头,又要了两块。
  “我的阿听长得英气美俏,有种正气之感,可现下我锦上添的这一朵花,可谓风情无双,你准备怎么谢我?”
  李颐听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鼻唇,把宋戌的轮廓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倾身吻了吻他的唇。
  周遭低下去一片脑袋。
  李颐听从嫁给宋戌以来,向来清冷不曾主动,是以宋戌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然后按住要起身的李颐听,手穿过她腰际狠扣住后脑勺,索了个更绵长的吻。
  那个晚上,卺朝皇室提前摆了大胜桦阴的庆功宴,宋戌顾惜她的心情免她随行,李颐听欣然答应。
  其实就算宋戌不说,她也会提的,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宋戌不会再走出大殿了。
  她换上便装离开东宫,带着几个小丫头,手持着宋戌给她的符牌,畅通无阻出了皇城。她们轻装简行,连包袱都没有,唯一惹眼的也就两辆华丽马车,活像出宫游玩的富家小姐。
  然而脚力却快,出了都城,丢车换装,一人上了一匹快马直奔关隘。
  她跑得毫无留恋,耳边一夜都是脚下的蹄声,过了玉泉关,和从都城功退的细作后,便直奔母国。偶尔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头顶的苍穹却是万里暗蓝星空。李颐听原本用毒的量掐得严,算准了时辰,到宴会收尾时宋戌才会毒发。
  但他贪多了几块。
  皇室宗亲们喝得酒酣脸热之际,储君暴毙,死因还是中毒,一查之下良娣不见踪影,她宫中上下宛如洗劫,宦官宫人倒了遍地,然而细软一概留置,贴身侍婢阿凝和李颐听从桦阴带来的一众丫头俱已不见踪影。
  卺朝上下惊怒,痛失爱子的宋帝沉痛半夜,再次发兵桦阴,封魏登年为次主帅,王霄当夜集结军队,与已经迫近桦阴皇城的大军会合,势要就此一战端了桦阴。
  都城中又有数队骑兵明火执仗狂奔过十二长街,马蹄踏过寂夜,扬起纷落的枯叶,朝着良娣的方向追去。
  那是宋帝手下最精锐的一支私兵,只有天子生命受到威胁之时才会动用,可谓是震怒难平,势要截杀李颐听泄愤。
  这注定是所有人难以入眠的一夜。长鸣的号角声撕裂开都城的夜空,犹如索命的示警,从都城传向四面八方。
  百姓家家闭户,窗前划过的烈烈火光有一炷香漫长,簇簇拥拥舐红了半边天幕。
  李颐听有一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风声、鸟鸣消弭于耳,寂静得让她心慌。她挥手叫停了众人,小道两旁树影婆娑,无风自动,座下的马也不安地刨动蹄子。
  她抽刀压低声音:“戒备!”
  然而一瞬间后,那股无形逼近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了。
  李颐听等人骑在马上,囿于窄小的林间道,就像一小群待宰的羔羊被群狼环伺,然而对方还来不及一拥而上,就被黄雀在后的虎豹开膛破肚,连呜咽都来不及,那些人几乎同时被利刃划破了喉管,然后虎豹又如潮水般无声退走。
  顷刻后,空气都好似重新流动了,只是滚来浅淡的血腥气。
  纵横交叉的路口中,那棵粗树之上,主宰之人高坐枝头,将地下一切动静尽收眼底,修长的腿落下一条懒洋洋地晃着,目光跟着那道秀丽坚韧的背影远去,左眼角的泪痣灼灼。
  他一路护着、拦着,在李颐听看不见的角落,一次又一次将所有危机绞杀于摇篮中,像呼吸一般浸透以她为中心的方圆半里,沉默地护她进了桦阴皇城。
  确认她再也不会遭遇卺国的暗杀,魏登年才折返回自己的军队,晃身变回坐镇后方的主帅。
  十几轮昼夜更替,李颐听等人已经身心疲累,胯下的马不知道换了多少匹。她风尘仆仆地归来,瞧着巍峨的皇城越来越近,朱红的宫门却在眼前缓缓关闭。
  李颐听脸上的希冀企盼随着变窄的宫门一寸寸消散,直至殆尽。
  她下马扑过去,却只抠下几块漆红碎屑。
  身后的众人哗然,有沉不住气的扑上去捶打宫门。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再无退路,陛下您不能这样对待我们!”
  “开门啊,开门啊!”
  “陛下要弃我们,桦阴要弃我们!”阿凝喃喃看向李颐听,“小姐,该怎么办?”
  “郡主,桦阴不仁不义,我们走吧!”
  越来越多的人催促她离开,满身疲累的女子却一撩衣袂,直挺挺跪了下去,目光坚毅地盯着高高的宫墙:“我是桦阴的郡主,桦阴在,我在。诸位责任已尽,快快离去保命吧。”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她最亲近的婢女身上,一个两个焦急道:“阿凝姑娘,您快劝劝郡主吧!”
  阿凝扬手止住他们的话头,缓缓走到李颐听身边,亦坚决地跪了下去。
  “小姐有想等的人,放不下的责任,但阿凝的责任和等待,永远都只有小姐。”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重重喟叹离开,更多的人跪在了她们身后。
  卺国两军会合,列阵在护城河外,前有多出桦阴两倍的兵马,后有储君被毒杀的愤然,大卺的士气已到达顶峰。
  密密麻麻的黑色铠甲几乎覆盖了城外一方河面,三十万大军像巨轮碾压般沉缓地逼近皇城,泰山压顶之势亦不过如此。
  然而兵临城下却围而不攻。
  在魏登年前头带兵攻打桦阴的主帅叫徐养,这些年受命跟桦阴打打停停都是他,或许是多年来的战事终将结束,或许是储君之死让人意难平,这唾手可得的胜利,他忽然间又不急着去拿了。
  徐养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皇城,就像看饭桌上的一盘菜,只要他挥挥手,这菜就会被拂下桌子连盘摔个粉碎……只要他挥挥手。
  可是,人总会有手贱的时刻,好端端一盘子菜就这么撒了摔了,多么可惜。何况这是一个王朝,捏在他手掌心里的王朝。
  即将陨灭之前,怎么能忍得住,不做一点有趣的事情呢?
  于是徐养喊来一列小兵朝里面喊话。
  内容只有八个字——
  交出犯人,一切从宽。
  这八个字被传话的小兵们反复喊着,传进了皇城。
  徐养大笑不止,周遭的将士们脸上也露出了看戏的笑容来。
  魏登年自他身后驭马而来,微微蹙眉道:“垂死蝼蚁杀了便是,将军何至如此费力?”
  徐养大大“哎”了一声:“如果桦阴的皇帝老儿真的杀了李颐听交给咱们,那咱们就是抓到凶手大功一件,省得她趁乱跑了,左右不过费点时间,看他们狗咬狗不好吗?”
  魏登年还要再说,徐养却不愿意听他多话,挥了挥手,阵中擂鼓呐喊,号角阵阵,声势大如江翻海沸,随着十月的秋风,轰鸣地送进了皇城。
  桦阴皇宫,勤政殿。
  一室静谧空荡,全无宫人的痕迹,只有年轻的太子站在龙椅旁边,龙椅之上的帝王已经枯坐了半日光景,目光沉沉长长,一直延伸到殿外。终于,有将领进来禀告,皇城所有能调派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
  太子李昌师的神色动了动,将将要跪下请战,却被孝帝挥手挡了回去。又过了片刻,孝帝亲拟的降书跃现案前。
  李昌师一震:“父亲!父亲跟卺国交战多年,最后一役竟要不战而降?”
  孝帝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败局已定。”
  李昌师愣了许久,看着空寂的大殿,听着城外的震天呼号,晃了晃身子,突然冲到那将领跟前,狠狠抓住他的肩膀:“襄安呢?襄安郡主呢?!本宫在问你话,你看着父皇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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