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心想,连鬼都嫌弃的东西,那地狱星的鬼怪是多遭人嫌。
一想到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可能就生活在那群怪物中间,她就一阵心惊,只能想办法请这位鬼母出手。
其实,她身怀饕餮,饕餮本是极其爱吃的凶兽,但它属上古神兽一脉,身体里流的是纯正的龙血。
神鬼本是相悖之物,饕餮不能控制自己的食欲,若将它放出,任凭其意,它自然能将地狱星的鬼怪吃干抹净,但,恐遭反噬。
它吞吃多少鬼怪,就等于需要吸收消化多少鬼气,若鬼气大盛至它不能控制,便是求救无门。
饕餮嗜吃,是它最令人恐惧之处,同时也是它的命门。
若被有心人利用,所向睥睨的凶兽饕餮,也有泯灭的可能。
所以,它可以消化所有入口的东西,却不能一次性吞吃太多的鬼怪。
生生相克,天地之理。
安澜眼珠子骨碌一转,道:“难道鬼母每日自产自食,就入流吗?”
鬼母妩媚一笑,说:“小丫头片子,别想用激将法激我,我不吃这一套。那些小鬼虽然味道寡淡,但至少干净,你知道那地狱星的鬼怪嚼起来是什么味道吗?”
第171章 消化不良
说着,她像是身临其境似的,在鼻尖挥了挥,嫌弃地说:“一股馊臭味,连那孟婆汤都不如呢。”
“鬼母如何得知味道?”安澜问,“难道鬼母吃过?”
鬼母呵笑一声,说:“我以食鬼为生,这天下间所有鬼的味道,都逃不过我的鼻子,地狱星的鬼怪我虽然没吃过,但只需轻轻一嗅……”
说道这里,她做了个鼻尖向上的嗅姿,才说:“就知道臭不可闻。”
说罢,她双眼意味深长地扫过,不再出声。
安澜见状,心想鬼母若全然不可能答应,便不会在此处浪费唇舌与她纠缠,她心中定有所求,且她刚才那一眼,明明是有话想说,却偏要吊着人胃口,让人自己送上门。
就像那买货的先压价,卖货的先提价,是一个道理。
她心中哂笑,脸上却露出了实在可惜的表情,说:“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勉强鬼母去吃那些个不入流的东西,免得伤了鬼母的胃。”
又客气地拱手道:“今夜实在叨扰了。”
随后又转向路经时,说:“我们走吧。”
路经时在一旁沉默地听她与鬼母交锋的第一盘,忽然听她说要走却没有意外的反应,只配合地嗯了一声,就率先转身,当真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褚任一向以他主子为尊,自然毫无异议,恭顺地跟在后面,安澜等他二人先行,这才不紧不慢地移动步伐。
她在心里数了三声,突然,鬼母说话了。
“等等!”
三人停步,却没有转身。随后,身后传来脚步声。
“尊上请留步。”
路经时缓缓带着褚任转身看来。
鬼母走近了,说:“尊上,您千里迢迢来这里找我,我话还没说上两句呢,您怎么就走了呢,怎么也得让我尽地主之谊啊。”
路经时一点情面也不给,说:“你不是一直在说话?”
鬼母却像是早就料到如此,咳嗽两声,说:“我是说,跟您说话,刚才是在跟那小丫头说嘛。”
路经时却直接道:“你想说什么。”
鬼母见路经时油盐不进,顿时冲到喉咙的话都被堵塞,看了一眼安澜。
安澜见状,明白她是在等着台阶。
鬼母知道台阶这种东西,路经时是不会给的,便瞧了一眼那看起来还算伶俐的丫头。
安澜心领神会,笑说:“鬼母若有条件,不妨直说,此番是我有事相求,若能满足,定不会吝啬。”
鬼母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说:“你想让我帮你吃掉地狱星的鬼怪,也不是不行,不过,让我吃那么难吃的东西,总得给点好处吧。”
安澜道:“鬼母请说。”
鬼母莞尔一笑,觑向路经时,随后婉转地说:“我在鬼市住了这许多年,说来可笑,竟然也有了感情,若是……呵呵呵呵呵……”话没说完,她就笑了起来。
安澜心中一惊,抬眸看向鬼母。
她竟然想要鬼市!
鬼市属于盘古星,而盘古星自从被路经时占据,就一直受他统辖,没有一处例外。
如今,鬼母狮子大开口想要鬼市,不如说是想从路经时嘴里盘下地盘,等同于割他一块肉。
他怎会应允?
而且,若此先河一开,之后效仿者不计其数。
盘古星本就鱼龙混杂,之前还属于人界的时候就是一盘散沙,之后路经时横空出世,凭借铁血手腕将其镇压百年,这才有今日稍许宁静,而后周围十二星相继齐聚,成为盘古星系。
盘古星与盘古星系而言,相当于巨楼的基石,今日若被鬼母得手鬼市,那鬼市很可能成为盘古星地基崩塌的开始。
他绝不会允许。
谁知,路经时却没有一口回绝,而是问:“你想要鬼市做什么?”
鬼母眼神略微闪烁,道:“还能做什么,不过也想尝一尝权利的滋味罢了。”
“是吗?”路经时一夜未曾有明显动作,如今却主动靠近鬼母,道,“我看未必。”
他靠近一步,鬼母却被他逼退数步,勉强稳住心神后,说:“尊上这是做什么,那丫头自己说了,让我有条件尽管提,尊上大人当时不是没说什么吗,我还以为大人默认了呢。”
“让你提条件,不是让你破坏本尊的规矩。”路经时看着她,冷声说,“你以为,本尊不知道你要鬼市的真正目的?”
鬼母的紫眸中闪过一丝惊恐,道:“尊上不愿就算了,当我没说。”
“没说?”路经时忽然伸手掐住鬼母的脖颈,眸泛寒光,道,“本尊当日就告诉过你规矩,盘古星的鬼,你一个都不能吃,如今你却又打起外面的主意,怎么,你当本尊不存在吗?”
鬼母喉咙被卡住,断断续续道:“尊上……饶命……饶命……不敢……不敢了……”
安澜恍然大悟,原来鬼母的目的在此。但是她嫌弃地狱星鬼怪味道不好,难道外间的鬼味道就好了?
安澜不是很明白,但见路经时眸间颇有杀意,怕他真将鬼母一手了结了,便也没时间细想,转而劝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鬼母罕见路经时动手时,还有人敢说话求情,惊讶之余像终于清醒过来似的猛地点头附和,嘴里忙嘶哑地连声说是。
路经时闻言,审视她半响,突然放手,碰地一声响,她猛然坠地,地面被砸出一个坑。
安澜挥去鼻尖的灰尘,道:“鬼母可还好?”
鬼母揉了揉腰,缓缓撑地起身,脸色苍白道:“是我越界了,不该贪口腹之欲,觊觎万鬼之躯,不过盘古星律法严明,尊上大人治下一向最为公允,那地狱星的鬼怪我不感兴趣,想必尊上也不会勉强与我吧。”
路经时还未说话,安澜就疑惑道:“鬼母前言地狱星的鬼怪味道馊臭,难道外面的鬼就好吃吗?”
鬼母闻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卖着关子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安澜说了一句洗耳恭听,鬼母才继续说:“你道世间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就是外间那些五味陈杂的鬼。这些鬼无缘进幽冥,只得在人界流浪,他们身揣前世记忆,那些记忆无论欢喜还是苦闷,总归是个调剂,只消一入口,酸甜苦辣应有尽有,人间百味包含其中,乃世间第一等美味。”
她喟叹一声,继续道:“可惜那外间的鬼还不知道自己怀揣的是何等宝贝,竟一日复一日地饮下冒牌孟婆汤,以为能忘却前尘,少了苦痛,却不知,那才是他们存在鬼市的意义。一只鬼,若没了前尘记忆,那还做什么鬼,不若做那树那草,被人随意践踏,还能落得个垫脚的名。”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瞟了一眼安澜,一脸不屑地说:“至于地狱星上的鬼怪嘛,皆是被人强行抽空美好回忆,只剩下仇恨跟毁灭的臭东西,我之前说他们是馊的,还算客气,其实啊,连馊都不如,我怕吃下去消化不良。”
第172章 约与律
原来其中还有这种缘故,安澜心想,但姑母之言却不尽全然,若连她会怕消化不良,那她吃自己生的小鬼岂不是早就噎死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福临心至,问道:“我只知道鬼母吃自己生的小鬼,早产晚吃,日复一日,却不知因由,鬼母可否为我解惑?”
鬼母眉梢一冷,满脸寒霜道:“你问这么做什么?”
安澜见状,说:“实不相瞒,之前我认为鬼母吃自产之子,心中实在无甚好感,但刚才听鬼母这一席话,顿时觉得鬼母并非我之前所以为的那般,遂想难道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鬼母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稍许的媚态消失殆尽,徒剩下一片苍白,缓缓道:“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世人皆称我为鬼母,就是因为我与众鬼不同,我能生小鬼,又将他们吃掉,但我吃了还能生,生完又要吃。他们以为我喜欢这样,实则我又何尝不是无可奈何。千年来,我嘴里所食皆是自己所产小鬼的味道,味觉早就麻木了。”
原来,一千年前,鬼母还不是鬼,她是一个人。当年,她在一户有钱人家当女仆,被男主人勾引,当了他的情人,期间,一直瞒着女主人。
偷来的欢愉令她日渐沉沦,直到有一天,她怀了身孕。
她将这件事告诉了男主人,满怀欣喜,以为对方或能为她抛家弃子,或能迎她入门做夫人,谁知男主人只享图偷欢之乐,并不想要这么一个与他前途无益的女人。
男主人恐她肚子变大,二人之间的苟且会暴露,便令她找理由辞职并迁出去住。她哪里甘心,怀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掀起一场闹剧,将这桩丑事揭露了出来。
谁知女主人早就知道二人之间的纠葛,见她闹了起来,正合心意,干脆命人将她打晕,直接送上了手术台,堕了她的胎。
她醒以后,悲痛欲绝之下开始计划报复。
她装作痛改前非,悔不当初的模样重新骗取了女主人的信任,那女人主之前忍耐多时,心中余怒未消,也怀着高高在上的心思想要羞辱她,于是二人竟一拍即合,她当真被留了下来。
那男主人虽然看着别扭,但毕竟理亏,在女主人的淫威下,竟也不敢反驳。
女人主虽对她多有防备,但料想她翻不出大的幺蛾子,谁想她在心中酝酿着毁灭的计划。
一日,晚饭时间,她亲手捧着两碗肉汤,摆放在男女主人面前,待夫妻二人喝下,她才说,那汤里炖的是他夫妇二人的亲儿子!
从此,女主人疯了,男主人也因此萎靡不振,不久就宣告破产,从此不知去向。
而她,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
当时,她以为死很容易,她早就想死了,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生前的所作所为令她化为了游荡人间的女鬼。
而且,从她成为鬼的那日起,就开始生产小鬼,早上生,晚间吃,如诅咒一般行在她身。
她一日不如此行,便连鬼都做不成,所以,不能拒绝,不能抵抗,就像本能一般,就这么日复一日,终究令她变得麻木不仁。
她说,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当真无错。
试问苍天饶过谁?这是连鬼都逃不开的审判!
俗话说,一死了之。当真所有事情都能一死了之吗?
如今,鬼母诉说这段往事,早已没有了当日丧子之恨,有的只是对无尽诅咒的惧怕,对严酷审判的战栗。
安澜说:“若我能帮你拔除诅咒,你能不能帮我?”
鬼母闻言,今夜第一次正眼看过来,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着,她脸上露出鬼森森的笑意,抬步逼近安澜,说:“你知道吗,你们耽搁了我许多时间,我现在已经快忍不住了。”
音落,消失许久的嘤嘤声从楼上飘下来,安澜抬首环视,发现无数只模样相似的小鬼探头朝下张望。
层层上去百层余高,上千只小鬼错落在两旁,圆头圆脑,双目如滚珠,黑沉浑浊,大裂开嘴,露出没有舌的喉,似哭似笑,似召唤似抗拒,弄得底下人一时都弄不清他们到底是想被吃,还是不想被吃。
鬼母阴恻恻地笑,紫眸中透出莫测的芒,说:“你看,他们在召唤我了,连他们都知道,再不吃,就迟了,他们这是在疼惜我呢。”
“他们不是在召唤你,”安澜直视着那双愈渐危险的紫眸,说,“他们是在诱惑你,诱惑你吃下他们,然后再生,再吃,再生,再吃。”
“是又如何,”鬼母道,“我凭此存活,他们不诱惑我,我也要吃了他们!你说你能帮我,你倒是说说,如何帮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欺玩与我,即便今日尊上在此,我也会令你付出代价!”
安澜看向路经时,见对方也在凝视她,二人目光相撞,安澜缓缓一笑,转首对鬼母说:“我们便以今夜为赌注,若今夜我令你不吃小鬼也能存活,你就帮我走一趟地狱星,若不然,任凭处置。”
鬼母笑了笑,转脸看向路经时,轻声问:“尊上没意见?”
路经时一直盯着安澜,今夜,他亲眼见她与鬼母频频交锋,见她敏锐地察觉鬼母的往事,见她徐徐引导鬼母说出心结,如今又见她自信满满地说,要帮鬼母破了这缠绕她千年的诅咒。
她分明无备而来,又像有备而来。
他的目光愈来愈深沉。
他知道,鬼母无非怕他包庇,所以才有此一问。他的确会包庇,若无包庇回护之意,他大可放任她独自前来,不必亲自陪伴。
但盘古星的规矩,若约形成,第三人无插足可能。
这是他定的规矩,当日律法初行之时,天地为证,星河为鉴,是不能颠覆的约,是统治万妖的律。
连他,都必须在约与律之下,才能保盘古星系长久太平。
如今,面对区区鬼母的挑衅,他却不能斩钉截铁地应,只因,面前站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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