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沈炼只顾着发呆,也没有扶他们小郡主下马车,单这一点庆公公就很不满了。
如今见竟是他们小郡主主动上前,心里更为叶穗岁感到不值得!
可他不满意有什么用,小郡主喜欢的,便是他们这些人喜欢的。
庆公公只得笑着上前通报,“陛下,福康郡主到了。”
“宣。”
宫中御医技艺精湛,因而叶穗岁五岁以前基本都是在宫中长大,皇上太后宠她,又怜她身体不好,从不让她行礼跪拜。
但这次,叶穗岁却和沈炼一同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说实话,岑帝是有些气这个外甥女的。
好好的郡主不当,偏要嫁去沈家,女子嫁人之后就要以夫家为重,说不定还要被婆婆磋磨。
一想到自己千娇百宠的小姑娘送去别家被人指着鼻子教训,岑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方才听见通传,他都板起了脸,打定主意今日要做一个严厉的舅舅。
可一瞧见小姑娘进来就噗通跪下,岑帝又瞬间心软了。
他努力板着脸,“行了,起来吧。地上凉,跪久了又要麻烦朕的御医。”
叶穗岁这才抬起小脸,笑出两个可爱酒窝,“就说还是舅舅最疼穗岁。”
说着她就要拉着沈炼一同起来。
岑帝见状眼睛一瞪,“朕让他起来了吗?”
拐走他乖外甥女的家伙,光看着后脑勺都来气!
叶穗岁一听又噗通跪下,像是怕气不死她的好舅舅,还抱着沈炼的胳膊不放,“相公跪着,我也不起。”
“你你你——”
岑帝又气又恼,指着她的手指头都在颤抖。
在位十五年,岑帝没受过这委屈,偏生又不舍得惩罚眼前人,只得将袖子一甩,“起,都起来!再跪朕就踢碎你的膝盖骨!”
说完,他又朝叶穗岁伸出手,面上一副生气的样子,嘴上倒是实诚,“过来,朕看看。”
叶穗岁乖乖走过去,正想说几句俏皮话安抚几句,就见岑帝眼一红。
“瞧瞧,才嫁过去三天,都瘦成皮包骨了!”
皮包骨?
叶穗岁愣了下,抬手捏住脸颊上的小坨软肉,不可思议道:“舅舅管这个叫皮包骨?”
她上次进宫是八天前,这八天她明明还胖了两斤!
岑帝装作看不见,偏头对庆公公道:“李庆,去挑几个御厨,让他们去将军府伺候郡主。”
庆公公配合地抹抹眼角不存在的泪,点头感慨:“再苦不能苦郡主,陛下圣明,奴才这就去!”
叶穗岁无奈,“舅舅,差不多可以了。我是嫁人,不是搬家。”
岑帝嘟囔道:“你还不如搬家。”
见外甥女不高兴地撅起嘴,岑帝又投降了,“好了好了,朕不说了。沈炼,你上前来。”
沈炼依言照做,抿着唇上前,停在了叶穗岁身边。
岑帝仔仔细细地将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从皮相上看,沈炼的确是京城难得的美男子,勉强配得上他家乖宝。
只可惜,纨绔子弟,连个七品芝麻官都不是。
不过这也好说,岑帝直言道:“你既已经成家立业,也该有个正经事做。京中闲散职位颇多,你可有看上的?朕许你明日便可上任。”
见陛下眼神中带着嫌弃,沈炼以为要被狠狠训斥一顿,却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了馅饼,将他砸的晕头转向。
怕他不敢提,岑帝还又提醒,“你二弟跟在你父亲身边,前些日子还立了功,勉强算得上是个从五品的副尉。你么,也不能比他低了。”
竟还要送他官做...
沈炼心中既感慨陛下对叶穗岁的疼爱程度之深,又唏嘘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居于沈轻鸿之上。
“怎么样,想好没有?”
岑帝话音刚落,沈炼将衣袍一撩,跪下了。
少年郎脊背笔直,宛如不倒青松,“多谢陛下厚爱,沈炼...哪个都不选。”
“你考虑好了再回话!”帝王的声音染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薄怒,“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沈炼睫羽低垂,深邃眉眼间仍旧坚定一片,“回陛下,臣有手有脚,想要的东西可以自己去争取,等着旁人施舍乃乞丐之举。所以,臣...不选。”
说完,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沈炼看着地面,静静等待天子一怒,谁知下一秒,寂静的御书房响起了一阵满意且爽朗的笑声。
“好!好一个乞丐之举!”
叶穗岁一边俯身去拉沈炼起来,一边笑着对岑帝说:“这下您相信穗岁没选错人了吧。”
岑帝不答,反倒开始赶人,“信了信了,穗岁你先出去,舅舅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我不能听?”
岑帝眼一瞪,“男人间的悄悄话,你一个小姑娘听什么听。”
“好吧。”叶穗岁依依不舍地放开拉着沈炼的手,不放心地嘱咐,“舅舅,您可不要偷偷欺负我相公,不然我可是要告诉皇祖母的!”
岑帝一听又气笑了,“赶紧走,走慢一步朕踹他一脚!”
“走走走,我这就走!”
叶穗岁提起裙摆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回头不放心的看,生怕自家相公挨踹。
信任呢!他们之间的信任呢!?
岑帝刚消下去的怒火又烧了起来,可气着气着,他就忍不住疑惑地问出声:
“穗岁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认识你,还非你不嫁呢?”
沈炼又哪里知道。
他怀疑是叶穗岁看中了他的美貌,可他又不能说,说出来陛下指定踹他。
于是沈炼低着头,沉默以对。
见他不说话,岑帝又来气了。
好家伙,这是仗着有人撑腰看不起他呀!
抬眼看了眼御书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岑帝不动声色地绕到少年郎背后,对着他的屁股猛踹一脚。
哎!走你!
沈炼毫无防备地往前踉跄一下,捂着屁股一脸震惊地转头,就见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终于露出一个满足的慈爱的笑容。
“朕没踹你,是你自己不小心跌倒了,知道吗?”
第7章 青梅竹马
今儿岑帝叫小两口过来,一是因为想念他们家的小姑娘,二也是想看看自家孩子铁了心要嫁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岑帝都做好了棒打鸳鸯的准备,但沈炼此人比他想象中要靠谱许多,再多观察一阵也无妨。
又跟少年郎聊了几句,岑帝就大手一挥,“太后估计等急了,你和穗岁去吧。”
“是。”
少年郎规矩的行了一礼,慢慢退到门边,转身离开。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岑帝才又揉了揉心口,“哎,李庆,朕心里还是不舒服。”
“陛下宽心。”庆公公端着热茶走近,“陛下也见了,沈公子瞧着不是传言里的纨绔子弟,兴许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
岑帝喝茶的动作一顿,“不过什么?”
“不过沈公子在体贴方面,确实是差强人意。”庆公公忍不住将方才自己看到的说了。
“扶不扶郡主下马车倒不影响什么,只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又怎么能讨得郡主的欢心。”
岑帝沉吟片刻,觉得李庆说的有理,“待会你悄悄给沈炼送本书,就说朕说的,让他务必细细品味!”
“是,只是陛下,何书?”
岑帝神秘一笑,“一本让他终身受益的好书!”
-
马车一直在御书房门前侯着,可这儿离慈宁宫已经很近了,叶穗岁便决定还是用双腿丈量这片土地。
皇宫于她而言,就相当于是另外一个家。这里的一切,她如数家珍。
于是一边走,一边同沈炼介绍:“相公你看,这儿原本放着座假山。我小时候贪玩,趁嬷嬷不注意还爬了上去,还从上面掉了下来,可将我给吓坏了。”
奉太后命来接她们的翠嬷嬷后怕道:“郡主还说呢,那次要不是楚公子跑过去给您当了人肉垫子,后果不堪设想!”
沈炼闻言挑了下眉。
又是楚公子。
他今日已经听到两回了,不弄清楚此人是谁都对不起他的耳朵。
沈炼偏头,正要开口,就瞧见少女的杏儿眼猛然一亮,唇畔绽放的笑容当真是比头顶的骄阳还要灿烂。
“非言哥哥!太子哥哥!”
少女嗓音娇娇的,听得沈炼眸光一暗,他舔了舔虎牙尖,转过了头去,看清了来人。
哈,太子伴读,太傅亲孙子,楚非言。
二人走近,一行人又彼此见了礼,岑承泽笑道:“听说你进宫,非言就坐不住了,非拉着本殿来看看你。”
说着,他看向楚非言,“喏,看到了,穗岁好着呢。”
楚非言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叶穗岁,嗓音平直又低沉地问:“我让人送去的桃子,你吃了吗?”
叶穗岁眉眼一弯,“吃了,很甜呢。”
“甜就好。”岑承泽笑眯眯地说,“你可不知道,非言为了给你摘桃,腿都摔断了。”
叶穗岁闻言,惊讶地杏儿眼都瞪的圆溜溜,“我、我不知道...”
“无妨。”
看着小姑娘眼底的无措和自责,楚非言的嗓音终于有了些起伏,“都是我自愿的,不怨你。”
叶穗岁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还想说些什么,垂在身侧的手就被人给握住了。
掌心灼热,带着些练武留下的粗糙。
她心头一动,抬眼看去,就看到沈炼唇畔玩味的笑。
“虽然楚公子不怨,但我们穗岁向来是不喜欢欠人情的。回头我让人给公子送个摘桃的钩子,以后摘桃用它,保准公子免受皮肉之苦。”
楚非言的眼神终于从叶穗岁身上挪开,一双丹凤眼看着沈炼,嗓音冷若寒冰,“如此就多谢沈公子了。”
两人间的火药味有些浓,叶穗岁见状赶忙道:“皇祖母还在等着我和相公,二位哥哥,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她就拉着沈炼往前走。
楚非言没拦,只是拿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眸底翻涌着痛苦和思念。
见他这副样子,岑承泽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说你现在看有什么用,当初两家说要定亲时,你就该立刻去叶家提亲,哪像现在,白白便宜了沈炼这个混小子。”
楚非言痛苦地闭上眼,连沙哑的嗓音都在发颤,“你以为,我没去吗?”
他去了,叶家的两位长辈对此乐见其成,于是他就满怀期待地去见了叶穗岁。
当时小姑娘坐在秋千上,漂亮的裙摆如天边彩霞,随着动作一荡一荡。
见到他,小姑娘欢喜地跟他说,她要嫁人了,嫁给沈炼,让他一定要去喝喜酒。
他说沈炼不适合她,让她换个人,他鼓足勇气想要自荐茅庐,可还没开口,就见小姑娘摇了摇头。
她说:“我只要沈炼。”
楚非言不知道沈炼哪里好,只知道自己所有的自信和期待在那双晶亮的杏儿眼下溃不成军,最后...他落荒而逃。
岑承泽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算了,非言。天底下小姑娘多的是。”
楚非言苦笑一声,“你说得对。”
天底下的小姑娘多的是,可天底下,也只有一个叶穗岁。
而他,失去了这个唯一。
-
走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叶穗岁实在忍不住心底的雀跃,用气音小声说:“相公,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牵我的手呢。”
沈炼低头看她,低垂的睫羽被阳光染上几分温暖的金色光辉。
他微笑着,“谢谢提醒,差点忘了松手。”
“不行!”
叶穗岁吓得赶紧攥紧,结果还是攥了个空,气的鼓起了雪腮,“你怎么这样呀!”
“我怎么这样?”沈炼停了下来,屈指敲了敲小姑娘的脑门,恨恨道:“叶穗岁,嫁人之前能不能把你的花花草草解决掉,真的很烦。”
他是对叶穗岁没感觉,可这不代表他不在乎头上戴顶绿帽子!
叶穗岁吃痛地皱起秀眉,“花花草草?你是说非言哥哥?”
“不然呢?他眼珠子都黏在你身上了。”
看着他恨不得把楚非言的眼珠子扣下来塞进旁边的土坑里。
沈炼这是...吃醋了?
意识到这一点,叶穗岁笑得更灿烂了,“相公你想多了,我和非言哥哥青梅竹马,我要喜欢他,早就嫁给他了。”
扫了眼周围没有人,季夏和翠嬷嬷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熟练地低下了头。
叶穗岁一下扑进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他劲瘦的腰,弯着漂亮的杏儿眼撒娇,“但我现在不还是住在你的清风阁,睡着你的床,抱着你的人,头上顶着的是沈炼妻子的称号。”
这一系列的虎狼之词听着沈炼耳朵有些发烫,他伸手去扒拉怀里的小姑娘,“快起来,我还要脸。”
“我不!”叶穗岁耍赖地抱得更紧,她眼珠子一转,坏笑道,“松手可以,除非...你亲我一下。”
“叶穗岁!”
沈炼实在想不到,天底下的女子都是温婉内敛,怎的他娶得这个行事就如此大胆奔放。
“好嘛好嘛。”叶穗岁也要脸,只不过就想逗逗沈炼,她故作委屈地瘪了瘪嘴,“那牵手总行了吧。”
沈炼猛点头,“行!太行了!”
牵过少女柔若无骨的小手,沈炼这才长舒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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