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将图纸画出来,让林嫂手工制作了两只胸罩,一个是全罩杯的给四嫂,一个是半罩杯的给劳拉,劳拉试穿后,喜欢得不得了,一叠声地说,这个公司必须开下去,这个宝贝在欧洲肯定卖的好。四嫂穿上后,根本不敢抬头,含胸低头,脸色通红,沈梦昔和劳拉笑得不行,“四嫂,我觉得四哥会喜欢!”
四嫂气得追打沈梦昔,“做人小姑子的,怎么这样顽劣!”
阿欢回来,最高兴的是海伦,其次是林老夫人,当然,大黄也很高兴。
海伦又制作了一批香肠,林老夫人拈一片吃了,说:“做那么多干什么,你也要开香肠公司啊?”
沈梦昔听了心中一动,“海伦,你真的可以开个公司!”
海伦表示不感兴趣,“我阿欢吃的高兴就行!”
林老夫人很喜欢阿欢,她喜欢阿欢的温良,他总是有耐心跟老人家说话,从来没有不耐烦地跑开。
阿欢从小和祖母祖父一起住着,非常习惯和老人家相处的模式。有时候会任性一下,但是大体上不出格。
林老夫来的更勤了,对阿欢的称呼也晋级到了“我阿欢”,还撺掇沈梦昔,“我后头那栋别墅要出手,听说家主摊上事情了,你买下吧,总租房子也不是办法啊!”
“我哪有那么多钱买房子!”沈梦昔笑。
“噫!谁不知道你嫁妆丰厚!”老太太眼睛一转,“让你婆家买啊,你替他们养孩子,让他们买个房子不过分的!”
沈梦昔拉下脸来,“我一个独身女子,只有娘家,没有婆家!”
林老夫人知道自己失言,用手轻拍嘴巴,“该打!说错话了!”
“我和他们家没有一丝瓜葛,林老夫人以后不要提他们了。”
“好好好。”林老夫人缩着肩膀,端起桌上的一杯咖啡,喝了一大口,“啊呀,苦死了!怎么都不加糖!”
第二十章 开业
1927年6月5日,风和日丽,筹备了小半年,沈梦昔的云裳服装公司正式开业了。
当日来了许多嘉宾,一部分是看章嘉森、章嘉璈的面子,还有沈梦昔学校的同事,以及法国领事馆布尔热瓦先生的朋友,林老夫人那边没有来人,她自己也没有来,林跃升则是提前送了两个大花篮来。
吉时一到,沈梦昔做了简单的开业致辞,感谢家人和朋友的支持,感谢社会各界的关心,没未多讲雄心壮志的话,只说希望能让更多女性,在工作中找到自我,找到自信。
鞭炮响起,沈梦昔、吕顺贤、劳拉各执剪刀剪断红绸,来宾齐声喝彩鼓掌。
许诗哲夫妇随同章嘉瑀一起来的,王守卿一身军装,也带着贺礼来了。
许诗哲和陆晓眉两人真不是一般人物,他们见到沈梦昔和王守卿,仍气定神闲,毫无尴尬之色,仿佛他们本就是原配夫妻,反倒是沈王二人落了下乘,有些尴尬,还带些耿耿于怀的小家子气。沈梦昔苦笑一下,见王守卿也是一脸苦笑。
沈梦昔邀请来宾进入店内参观,服装店的店面有四五十平米大小,最里面还有一间办公室,和一间试衣间。
橱窗里有两个穿着时装、带着假发套的木制模特,不同于其他中式的成衣店,店内没有厚重的柜台,店内光线明亮,装修简洁明快,只在靠墙的高处打了几个简单的横杆,挂着一排排的服装,另有一面墙挂着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胸罩,下面是一圈白色矮柜存放货物。旁边还有一面可以旋转的落地镜。
角落里设着一个玻璃茶桌,上面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紫色的勿忘我。
来贺的嘉宾大多都带着亲眷前来,有的带着妻子,有的带着情人,有的带着交际花,让沈梦昔大开眼界,民国真是神奇的时期,一下从封建的古板守旧跳跃到了资本主义的开放自由,而且接受的非常自如顺畅,毫无压力。古代中国,准许三妻四妾,但有明文规定官员严禁狎妓,无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喝花酒这种娱乐活动从未停止过,天上人间,唯此间乐。
如今自由恋爱和三妻四妾对男人来说,也没有大的区别,倒是一定程度上解放了一部分女性,当然也伤害了一部分女性。
云裳对这次所有来宾,男士赠送一个领结,女士赠送一条丝巾,装在一个精美的手提纸袋内,领结是从欧洲进货的,丝巾是武陵空间里找的。
店面前摆了一长溜铺着格子桌布的桌子,上面摆着酒水饮料,点心水果,方便宾客自己取用。这会儿,女人都在店里看衣服,男士都在门外吸烟饮酒,高谈阔论,一时间,云裳服装店门热闹非凡。应邀而来的几家报社记者在店内店外忙着拍照、采访。
记者采访许诗哲,“章嘉瑜女士是您的前妻,请问您怎样评价她?”
许诗哲稍一愣怔,思考了一下,在沈梦昔看来,那就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现在的嘉瑜,让我刮目相看,她可以称做当代女性的楷模,我为我儿子有这样优秀的母亲而骄傲。”
“那许先生有没有为当年的离婚而后悔?”
“我从未后悔过所做的每一件事。”许诗哲斩钉截铁的说。
不远处的沈梦昔听得清清楚楚,不动声色装作没有听见,她的期望是此生与此人再无瓜葛,以她整理控、断舍离的性格,这类自恋自私的人是必须快刀斩乱麻划归黑名单的。
但人活着,就是有层出不穷的无奈让你必须忍受,一个成人的世界,就是需要不断的承受、忍受、接受,修炼成神,也许会享受这些考验和磨练吧。
服装店雇佣了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做店员,这是两个中学毕业的学生,会些英语,笑容满面,眼神清亮,不谄媚,不卑微,沈梦昔很满意她们的表现。她们穿着统一的中式改良旗袍,和店里的新式内衣,身姿曼妙。
陆晓眉进店就相中了新式的内衣,由店员陈阿梅热情推荐了尺码,买了两款胸罩、两套巴黎最新时装,试都没试,便要求打包带走。
陈阿梅给陆晓眉介绍云裳时装店的会员制,即一次性消费一百元以上,便可以成为会员,会员今后购物八折优惠,消费金额累计至一定数额就会有精美礼品赠送,还会在会员生日时送上惊喜礼物。
云裳面向的消费者是上层人士和高收入人群,这四件物品价格不菲,沈梦昔让店员照章收钱,许诗哲欣然会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沈梦昔给陆晓眉办理了会员,又送了一盒比银元大一些的香膏。随后两人相携翩然离去。
孙胜仪是自己来的,大大方方选了一套淡蓝色时装,和一个蓝色带蕾丝的胸罩。她打开香膏盒盖闻了闻,喜欢得不得了,“薰衣草的香味!我还要再买两盒,送给我嫂子!”
“胜仪,这是非卖品。”沈梦昔歉意地说。
“太遗憾了,这么好的香膏,却只做赠品,你也太奢侈了!”孙胜仪非常遗憾地说。
几个法国夫人对时装没有太过留心,却真如劳拉所说,盯上了内衣,D罩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们几个人同时进入试衣间,叽叽喳喳地试着内衣,听得沈梦昔忍俊不禁。
还有几位外国夫人,纯粹是为了香膏而买了衣服。
所有来宾里最不同的是远洋公司的秦经理,他是带着女儿来的,秦丽丹来到沈梦昔面前,轻轻与她拥抱了一下,“好久不见,章小姐!”
“好久不见,秦小姐。感谢光临!”看打扮秦小姐已经结婚了,不知为何这次还是跟着父亲来的。
“可惜我们到英国就断了联系,否则一定和你一起开公司。”
“那真是我的损失,日后有机会一定合作。”沈梦昔笑着将她引到服装区,要店员好生招待。
第二天她们剪彩的照片登报了,记者得了章嘉璈的好处,将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也将三个女性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第三天,报纸又对新式内衣做了专题报道,并和欧洲的传统腰封所了对比,阐述男性变态的审美以及女****的必要。
不知为何,这世界总是对女性如此残忍,中国是裹脚,将女子的脚从小时候起就折断脚骨,裹成三寸大小,而欧洲早期是腰封,紧身衣用鲸鱼骨做支撑,将人的胸骨盆骨都勒得变形。更有一些国家,有割礼,长颈的习俗,包括芭蕾舞都是一种残酷的艺术。
第四天,开始有人就女性的胸衣展开对战,有人发表文章支持女性使用健康胸衣,解放思想的同时,更应该解放身体,许诗哲就是支持者之一;也有人发文抨击,认为女性的美应该是含蓄的,男女有别,男人走路昂首阔步,女子走路娇俏袅娜,穿上那样的胸衣,虽是可能对健康有利,但是走动时的颤动无疑是失礼的、放浪的......
几天下来,伴随热议,时装销售了三分一库存,内衣几乎售罄,已经出现一些尺码的预约制作。沈梦昔所担心的国人因守旧不好意思购买的情节,完全没有出现。
半月后,报纸上的对战慢慢停止,时装和内衣销售也渐渐进入平稳阶段。
一个周日,沈梦昔去服装店,正看着店员陈阿梅和钱思娣整理熨烫新到的时装,她挑了套衣服准备给门口的模特换上,就见一个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男人带着一个女人走进来。
“啊呀,这么多漂亮的衣服!还有这个!小姑娘,这个怎么穿?”艳丽的女人一进门就惊呼,拉着陈阿梅问这问那。
“自己看,看上啥就买!”东北口音,沈梦昔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人眼睛不算大,单眼皮,鼻梁挺括,头上擦着头油,锃光发亮。
在沈梦昔看来这人相貌一般,只在气质上独特一些,年纪轻轻,却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优越感和自信。
那西装男人坐到茶桌边,沈梦昔看店员都在忙碌,自己进办公室冲了杯速溶咖啡出来,“先生,请用咖啡。”
“谢谢!”那人接过咖啡谢道,看了沈梦昔一眼,“你是掌柜还是老板?”
“我是老板。”问的直接,答的也直接。
离得近些,沈梦昔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草气息,再看手指也微微发黄。
“你给我选几件衣裳,个子和你差不多,嗯,再瘦一些,年纪也小一些。”又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挂着内衣的墙面。
沈梦昔笑说,“好的,请稍等。”
沈梦昔已经想起来他是谁了,这是奉系少帅张翰青,他带来的女子显然不是赵四小姐,而是一个风尘女子。这个时间,他和赵媞应当刚刚相识不久。
这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少帅,如今正是二十五六岁的好年华。他的一生跌宕起伏,荣辱尽尝。吸食鸦片,圈禁一生,居然活到101岁,那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了。
沈梦昔挑了三件适合少女的颜色鲜嫩的衣裙供他选择,还有三件内衣,张翰青逐一看了,点头表示满意,说,“全都要了!”
那个风尘女子非常有眼色,明知那边是在给别人挑选服装,这里仍不动声色地试着衣裙,最后乖巧地从挑好的衣裙里,只选了一件和那三件都不同的,又选了一个半杯的胸罩。
张翰青大笔一挥,写了张支票,将所有衣物一并付款,沈梦昔笑着接过支票,递过一张会员卡,又在两个纸袋里各放了一盒香膏,“感谢光临,欢迎再来!”
第二十一章 工厂
这一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名义上统一了中国,但各路军阀依然保持相对的独立性,国家还处于各自为政的局面。
沈梦昔翻看武陵空间里的书籍,发现很多事情上,书中所写与刚刚发生的事件,有很大出入,真是尽信书不如无书。
无论史书还是稗官野史,都掺入了编者的个人主观,或者说,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什么是真相,但,经历的人一旦描述,又带了他的主观,依然偏离了真相。
故说,世间永无真相。
沈梦昔倒不纠结于此,罗生门的故事永远不缺,每个人都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去相信罢了。
她考虑的是自己的日子怎么过,曾想过一个人去大洋彼岸,找个安静的小城市度过余生,又有些为自己的贪生怕死感觉羞愧。而且在欧洲的经历让她明晓,在哪里生存都不易,华人在美国,更是听上去高大上,实际上苦乐自知。
她宁愿在上海好好谋划一番,与章家人共进退。
章嘉森提醒沈梦昔,可以考虑将服装公司业务扩大,为军队加工军服。沈梦昔得到提示,加大量储存染料布匹,又通过章嘉璈,云裳公司贷款十万元,四个股东分别都做了抵押。在章父的支持和几个兄弟帮助下,将服装厂建在了宝山。
章父面容清瞿,神情淡然,六十岁的人看上去最多五十岁,俨然一派道骨仙风。
他主张王阳明的观点:“节饮食,戒游戏”。节饮食是为了健康,戒游戏是为了立志。他认为人的欲望如果不加以控制,就会泛滥成灾。
章家对子嗣教育一视同仁,无论嫡庶,只要你有天赋,或者想读书,都不遗余力地培养,但不许荒废时光。对儿子孙子更严格一些,不许去花街柳巷,不许酗酒吸烟,不许赌博,不许唱戏,不许养狗。女儿孙女则必须学会做饭洗衣,梳头化妆,女工乐器,必须读到中学毕业,才能嫁人,所有的女孩子除了章嘉瑜裹了几天的小脚,其余人都没有裹脚,除了章嘉瑜中学没毕业就结婚了,其余人都没有,咳,真是有些诡异的讽刺。
他的一妻二妾,相处和睦,十几个孩子兄友弟恭,以致现如今四世同堂,这都是他的骄傲,他一生严于律己,至今每日仍会坐堂看两个号。
三子章嘉珩已经承继了他的全部衣钵,并在针灸上更有建树。其他儿子也都有自己的特长,让他非常欣慰,一个家族,靠的就是儿子!祖上世代为官,自己虽然没有做官,但是二子四子也算没有辱没了祖宗。
最头疼的就是大女儿,无奈之下离婚了,被人非议,还要在学校任教,开着工厂,在他的概念里,女儿能开起什么工厂,无非是跟着她四哥后面玩一玩,她能写写文章,教教学已经很厉害了。
沈梦昔不知道章父的评价,放心地把工厂的初建交给几个哥哥,她一边工作,一边写文章,一边带孩子,真正分身乏术。
工厂刚刚建成,机器也刚刚抵埠,第一笔订单就来了。
居然是王守卿,他时任五省联军司令部的参谋长,帮助章嘉璈拉到了五万件的军服制作订单。第一批两万件要在五个月内交付,沈梦昔召集股东大会,考虑再三,决定接下这笔大单。
她们的工厂目前有50台缝纫机,60个熟练女工。虽然服装是来料加工,但是布匹的缩水处理,打板,裁剪,车衣,熨烫、检验等都是复杂琐碎的工作。章仲善又招收了一批巧手的妇女,将她们分成两班,章嘉森家的二儿子章友信钻研缝纫机的说明书,一周内将缝纫机研究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于是他就成了工厂的技术员。三嫂周氏和章嘉莉帮助沈梦昔负责工厂的管理工作,一时间,章家几乎都被沈梦昔调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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