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母很是不悦,认为沈梦昔不守妇道,一个被休弃的女人,更应该注重名声,开了公司难免接触各色人等,不为娘家考虑,也要为阿欢想想。每次沈梦昔一回宝山,她总要耳提面命,苦口婆心。
沈梦昔听了一笑置之,章父知道这次是接了军服,觉得这是四子的手笔,并不多言语,但考虑老妻的面子,从不在明面上驳斥她。
周氏和章嘉莉为此没少挨训诫,但她们也都是当面认错,转脸该做什么做什么,章母的活动范围就在章家大院,走出去了,谁还顾及她呢。
最小的妹妹章嘉蕊很有美术天分,她对于服装设计很感兴趣,目前在上海美专读书,见到沈梦昔,迫不及待给她讲学校最近关于裸体模特的新闻,说她们还和裸模合影了,又拿出画的油画给大姐看,“快看,别给母亲知道了!”
沈梦昔也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美专模特风波,对此不想发表意见。
“你这里的比例明显不对,小蕊,我建议你先熟悉人体的骨骼和肌肉,对你画画应该会有帮助。你在服装设计方面很有潜力,好好学,以后给我们公司设计时装,就不用从法国进口了!”
“嗯!好的大姐!”章嘉蕊两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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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给胸罩申请了专利,又让劳拉赶紧在欧洲申请,又让随着胡鸿兴、许诗哲等人去美国游学的章嘉瑀在美国申请专利,并注册商标。却发现欧洲已经被人申请了,居然是那个旅店偶遇的克瑞斯汀,劳拉很气愤,沈梦昔无奈地笑笑。有什么好抱怨的,她自己也不是发明人。
沈梦昔通过劳拉法国的关系,辗转联系到克瑞斯汀,发电报给她,提及汉堡的旅店名称和自己的名字,并表示要与之商量购买专利权的事情。
克瑞斯汀很快回复,她非常开心联系上沈梦昔,但是遗憾地说,自己的专利不久前刚刚卖给了一家法国服装公司,她非常懊悔和惭愧,向沈梦昔道歉。
这对云裳公司打击很大,意味着欧洲的市场将会大幅度缩减,劳拉尤其受挫,几乎提不起来精神做事。
沈梦昔懊恼了两天就放开了,事情已成事实,过多纠结于事无补。
沈梦昔位于硖石的所有店铺、房产和田产,终于全部处理完毕,她把所得的两万元,豪阔地购买了林老夫人家后面的那栋大别墅,此时法租界的地皮大约一万多大洋每亩,而且没有林跃升的关系,还买不到呢。
这是一栋三层独栋别墅,占地一亩半,加上地下室,足有八百平方米,家具是现成的,沈梦昔没有做大的装修改动,只是换了门窗,重新粉刷墙壁,在院子里搭了葡萄架和秋千,以及狗窝。
许父特意派人来询问,为何突然变卖田产,是不是遇到了难事,他可以出钱出力帮她度过难关,如果没有精力照顾阿欢,可以送回硖石。
沈梦昔暗暗懊恼自己做事不够周到,忘记考虑许父的感受。其实,许父许母那些年,对章嘉瑜很是关照,他们相处得也很好,只是这几年,沈梦昔一直想与许诗哲尽可能的少有关联,而疏远了他们。
沈梦昔写了一封信,大致讲了急于套现的原因,谢绝许父金钱上的帮助,又表明开公司是为了将来阿欢更好地生活,因为她从未指望许诗哲的抚养费,也不能将负担转嫁给许父。至于女****,女性自我之类的只字未提。又将阿欢近况和几张照片一并附上,并祝二老身体安康等等。
章家各人对此反应不一。章父无所谓,你自己的嫁妆自己掌握,还赞赏女儿有魄力;章母怪她这么大的事情不和父兄商量;章嘉璈则私下问她,为何不要店铺田产这样有收益的产业,而买了这么大一栋只能用来居住的房子。
“四哥,我觉得时局不定,现在也就法租界还算安全。反正我也没有精力经管那些房子田地,不如转移到上海,上海的地皮多金贵啊。”
“各口岸的英租界都在收回,你因此觉得时局会乱?”
“时局已经够乱。我是担心日本人。”
章嘉璈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点点头,不再追问。
沈梦昔的打算是把财产转移到安全地带,在她的记忆里,即便日后上海遭到轰炸,法租界也是安全的。
这两年,她与阿欢和章家人处出了感情。这些人对她爱护有加,谁也没有怀疑她的变化,只以为是离婚和留学造成的性格大变。
态度差异最大的就是章母,她越来越不喜欢亲生女儿的所作所为了,那个温顺贤良的女儿去了一次欧洲,回来就变得粗俗无理,尽做些她不允许的事情,抛头露面,胡言乱语,胡乱花钱。她为女儿的将来苦恼,在她看来,好女不嫁二夫,女儿当初就算是死也不应该离婚的,一定是没心机被那花心男人骗的离婚的。她这么年轻,以后要是不嫁人,还有那么漫长的岁月,如果再嫁人,又会给章家和几个儿子丢脸。
一时间苦恼万分。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丈夫敬爱她,两个妾也都是性子软的,儿子们也都出息,等三个庶女好好嫁出去了,这个家就没什么大事了。
就只有自己生的这个女儿,和自己越来越离心。
第二十二章 梦境
沈梦昔经常要回宝山监督军服生产,抽查产品质量,但是交通十分不便。
临近第一批军服交货的日期,沈梦昔向章嘉璈借车,拉着四嫂、劳拉,还有林老夫人回宝山。这条路线,她走过多次,她敢开,那三位也敢坐,就这样,一路欢声笑语的到了宝山。
一见沈梦昔,章母就埋怨她没带阿欢回来,沈梦昔赔笑说阿欢课业太紧,她这次只是短暂停留,何必折腾孩子。
——实际上是车里没位子了。
另一方面,王守卿也派了一个姓李的后勤处长来监督,确认是否可以如期交货。
工厂里一派热火朝天,裁剪的,车衣的,熨烫的,钉扣子的,整理装箱的......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看得劳拉几人心潮澎湃,
沈梦昔请李处长到库房随机抽取几个箱子里的军服,发现服装针脚密实,尺寸标准,就连扣子图案的方向都是一致的,李处长非常满意,沈梦昔得意的笑了,她把林嫂这个整理控,弄来做监督验收了。
军服已经完成八成,余下的时间里肯定可以如期完成第一批订单。
章家在家中设宴,宴请李处长一行几人,由章嘉珩、章嘉栋作陪,席间章嘉珩见李处长每次都是将筷子放下,再用右手执杯,于是谈笑间,与其执手相握,随后在其腋下点按两下,李处长大吃一惊,不明白温文尔雅的章先生为何如此无礼,左手一动,才发现刚才的涩滞麻木已经全然消失,啊的一声,起身弯腰下拜,“神医啊!我这胳膊不知道哪天起就不好使,看了几次也没有成效,没想到,我的缘分在宝山!”
章嘉珩摆手,“不敢当神医,您这也不是大毛病,只是一根筋错了位而已。这两天左手不要用力,就可以了。”
李处长连连应下。饭后,李处长几人驾车离去,沈梦昔送上几个纸袋的礼物,李处长满意地离开。
沈梦昔四人又在宝山玩了一天,林老夫人被章母请去聊天,她们的话题就是夸对方的儿子,倒也愉快。
事后林老夫人和沈梦昔说:“你母亲真是好命的女人,是我见过最好命的了。”
“呵呵,大概我是她命里最差的那一部分!”
“你还晓得!她是真的担心你,让我给你留心着,别让人骗了去。”
“哈哈哈哈!”沈梦昔大笑。
“不过,你父亲那两个妾不错,老实得可怜,生三个儿子的那个还好些,年龄大了有个座,那个年轻一些的,小脚一点点,站在你母亲身后,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那是做给客人看的,她们平时挺好的。”
“你懂什么,哪有什么妻妾和美,都是做给当家的看的,背地里都恨不得另一个马上死掉!”
“哈!你很懂啊!”
“我儿子那些个媳妇儿,我早看明白了!最关键的是你父亲,你父亲只要不偏心宠妾......”林老夫白了沈梦昔一眼,“看你就没开窍。你啊,离婚了你母亲操心,要是再婚,估计她更操心,哼!”
“不结婚不结婚,以后也像你一样,自己住着。”
“呸呸!像我有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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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开车,勾起了沈梦昔的瘾,她正式跟章嘉璈要求,一定要帮她物色一台二手车。虽然招摇一些,但是实在方便。
章嘉璈并不放心她的车技,只是敷衍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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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的专栏一直写得很稳定,拥有一批固定的读者,编辑经常转来一摞摞的信件,当然也有人专门写文章骂她。她也不恼,依旧每周一篇的发表,每日回一封读者的信,每日一千字的存稿,就像每天打坐、打太极一样,只是一种坚持而已。
别人喜欢与否已经不重要。
甚至稿酬多少也不重要了。
国民政府成立后,十分重视教育,法律明确规定,中央的教育投入不得少于预算总额的15%,又修正《大学教员资格条例》,规定了教授的薪俸是400-600大洋,副教授是260-360大洋,助教是100-160大洋。
于是,沈梦昔又涨工资了,每月550大洋。不必再负担房租,家里又只有一个新雇佣的年轻女佣阿青,再就是赵三儿这个车夫,这些薪俸,养家糊口,富富有余。
编辑有一次看了她给读者的回信,觉得十分有趣,灵感突发,建议她每周再发一篇读者回信。
还是那些工作量,稿酬却增加了,沈梦昔欣然答应。
沈梦昔刚刚写了一篇小说,叫《梦境》。
是写一个民国的20岁女孩孟媛,正读女子大学二年级,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被球形闪电击中昏迷,醒来发现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新世界”,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另一个女孩。
孟媛第一次从房子里走出去,就把自己锁在门外,无论如何再打不开房门,她蹲在门口哭泣,在年轻邻居的帮助下,用指纹开了锁。
孟媛谎称撞到头,忘记了很多事情。
那个叫金嘉的邻居热情帮助她,教她怎么使用她房间里的电器,只用手指在那个电话上一按,电话就亮了,出现了她现在的一张照片,笑盈盈的看着她。原来,她的手指和瞳孔可以解锁很多物品,从皮包里翻出一个“身份证”,原来她还是叫孟媛。
金嘉带她出去逛街,看电影,认识新朋友。经过十多天的适应,孟媛渐渐喜欢上了“新世界”的生活,自由自在,和平光明。
孟媛喜欢上了这个热情阳光的大男孩,但是金嘉只是帮助她而已,他有一个相恋两年的女友。他的职业是警察,他说自己是为人民服务。
孟媛很伤心恼怒,觉得金嘉对自己那般照顾,招惹了自己,却又转身离去。
很快,她的注意力被转移。她发现,现在是她离开民国之后的一百多年年,只是不再称民国而已。她知道的和经历过的很多事情,历史中都有记载,并且,她发现一个恐怖的历史事件,那就是她的家乡,在她离开的十年后遭遇了侵略大屠杀,她看了文章,看了图片,看了电影,几十万人惨遭屠杀,惨绝人寰。
她忍不住嚎啕大哭。
随着她对这个世界了解的深入,她发觉所处国度也不是无忧无虑,也有贫穷,也有黑暗,有倾轧有欺诈,即便如此强大,国际上各种政治、经济、军事上的摩擦依旧不断。
孟媛每日闷在家中,总忍不住看大屠杀的新闻和电影,她知道自己的家人十有八九躲不过去,她每天都会因此哭上一场。
百年后的新世界,天灾人祸不断,环境被破坏严重,南北极的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一些城市被海水淹没,地球上每天都有灾难发生,地震、火山爆发、水灾、山火、虫灾、战争,孟媛觉得每天看着这些,已经没有勇气好好活下去了。
但这是个坚强的女孩,女性总是容易在逆境中激发出潜能,她勇敢地走出家门。
她发现,这世界,似乎只有她一人在怨天尤人,其他人都依然快乐的积极的生活着,年轻人忙碌地工作,老太太在广场穿得花花绿绿,跳着广场舞,她们的明天也一样不可知,唯一能把握的就是今天。
孟媛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她教授一些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孩子书法。她女红做的好,就开课传授,虽然辛苦些,但是生活有了着落。
孟媛在“新世界”的父母,也在工作,他们要到70岁才可以退休,通过“小电影”,她发现父母还很年轻,父亲五十八岁,头发漆黑,面上无须;母亲更是,涂着口红,说话的时候像撒娇一样。
孟媛在“新世界”逐渐站住了脚,她没有回到父母身边,还交了男朋友,是个军人,让她特别觉得安全。“新世界”军人的待遇和地位很高,他们结婚的时候需要通过政审,孟媛被人们称为军嫂。
她曾经觉得自己思想新潮,要与一切旧的事物和思想决裂,如今看来,这世界已经被革新完毕,她自己是潜藏下来的最旧的东西。
她十分顾家,但是也绝不放弃自己的事业,丈夫很欣赏孟媛的独立自强,贤惠爱家。他不像民国的一些军官,有很多姨太太。军人待遇高,但是军纪也严厉。
虽然他们经常两地分居,但是军嫂的身份让她得到社会尊重。
她隐瞒的很好,没有知道她是民国的孟媛,只在每年12月中旬,她会一个人去从前的家乡,去大屠杀纪念馆,她早已在上面找到了家人的名字,每次都流着泪久久合十祈祷,祈望时空间仍旧有联系,民国那边有人可以听到,她传给家乡人的警报。
文章不是很长,分了三次发完,第一篇刊出,就受到热烈反响,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小说,将未来的世界描绘的如此详实,第二周的报纸,已经有人跟风评论了,申报销量大增,编辑笑得合不拢嘴,联系沈梦昔赶紧再写一篇。
沈梦昔无奈的笑笑,编辑看到的只是销量,他看不到文章结尾的警示。希望有人看得懂吧。
第三周文章全部发完,第四周发了一整版关于《梦境》的评论文章。褒贬不一,沈梦昔仔细逐一阅读,她注意到一篇“旅沪记者”写的文章,很显然他领会了文章的深意,直接指出有可能是孟媛“家乡”的几个城市,也将制造大屠杀的国家缩小到三个,文后说,会听故事至关重要。
许诗哲的文章,对“新世界”的婚姻观很感兴趣,《梦境》中提及很多人终生不婚不育,还有一种人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恋爱态度,他就此将古代三妻四妾,民国新式婚姻与新世界的婚姻观做了纵向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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