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幸好,他赶上了,没有让她吃太多苦。
柳倦紧紧地搂住了花颖,失而复得,让他更加珍惜此刻所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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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习惯了大臣们之间彼此制衡的元武帝看着花蕴然呈上来的证据,沉思良久。
他们做这些事情,其实元武帝都知道,只要不太过分,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愿看到朝臣中有人一家独大,也不愿看到朝中一盘散沙无一人可用。
所以二十年前,他刚刚亲政时,其实对于北疆柳家军一事早有察觉,可是他不想时时刻刻自己面前都有一个晋王府柳家军压迫着,所以他选择了装作不知,任由事态发展,而后小惩大诫坐收渔利。
这也是他的帝王之术。
一直以来,他都有意无意地放纵那些有野心的大臣们向上爬,大臣们彼此制衡掣肘,那最终的实权便会落到自己手中来。
可这一次,季译和田牧所做的事情,实在太过。
二十年前的旧案被人再次翻起,加上近些年来他们卖官鬻爵的事情,早已突破了元武帝的底线了。
当日早朝,所有与季译田牧有关联的朝臣们皆被贬被罚,而季译和田牧则被判处了诛九族。
田牧身为贵妃的父亲,他受罚,自然也牵连到了贵妃,田贵妃被贬为庶人打入了冷宫。
二皇子和三皇子皆由田贵妃所出,有了这样的母族,两位皇子皆不再有继承大统的机会了。
第45章 . 旧林 暮春时节 总是多雨
一个月后, 柳倦与花颖大婚。
红妆十里,场面盛大,竟是破格超越了前太子的大婚典礼。
一时之间, 关于柳倦其实是元武帝所出的流言叫嚣尘上。加上元武帝膝下几位成年了的皇子,贬的贬,废的废,太子之位空置了下来。
民间开始流传出, 元武帝将传位于晋王柳倦的说法。
可十日后, 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元武帝在当日早朝时, 颁布圣旨, 册立了惠妃所生的四皇子为新任太子。
四皇子谢靳虽未及弱冠, 可文治武功皆展现出了惊人之姿, 待人接物之道也远胜于自己的几位哥哥。
由他继承大统, 朝野上下并无任何异议。
这是难得的一次, 朝中世族与寒门统一意见的时候。
大梁朝堂经过了一轮新的洗礼,如今早已没了党派之争,官员们各司其职, 正是最好的时候。
谋算了一辈子帝王之术,制衡权臣的元武帝,也在一次次算计中变得垂垂老矣。
他明明也才不过半百, 可早已是满头华发,行动之间也步履沉沉, 再不似当年了。
夜深人静时,元武帝一个人来到了当年囚着萧意如的凌尘殿,望着一如往昔的陈设,浑浊的眼眶中难得的有了些光亮。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萧意如从前坐过的摇椅, 萧意如曾经躺过的床榻,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自指尖传来,瞬间便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叹了口气,缓慢的侧躺到了床榻上。
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朝着他做不希望的方向发展着。
他看中的儿子不中用,忤逆犯上最终自掘坟墓。他瞧不上的儿子却被朝臣们推了出来,坐上了储君之位。
他自小捧在手心呵护的儿子,恨极了他,恐怕此生都不会与他相认。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他还活着,他还没有老到头晕眼花,一切都会有转机。
总有一天,他能寻到合适的时机,昭告天下,他与萧意如有个儿子,这个儿子将会是他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他这一生,为帝王位,为民生计,为天下安稳谋划,从未有过半分懈怠。此心昭昭,可向明月。
唯一后悔的,或许便是年少时,为了权势地位,放弃了最爱的人。
元武帝将头转向了里侧,那里是萧意如曾经躺过的地方,他闭上了眼,小心翼翼地回味着萧意如可能在这个世间最后残留的一点点味道。
“吱呀”一声,大殿的侧门被人打开,而后又重重关了上来。
“啪嗒!”是门扣落锁的声音。
萧皇后孤身一人,穿了件玄色斗篷,拎着一盏兔儿灯走了进来。
听到声响的元武帝,从床榻上坐起了身。他刚刚来时并未掌灯,此时整个大殿内都是一片漆黑,他寻声望去,只能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一时之间竟辨别不出来者何人。
“是谁在那?”他问到。
萧皇后并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从斗篷下将自己带来的物品一一拿了出来,逐一摆好,然后才去理会元武帝。
“是我,你的皇后。”
元武帝并没有察觉到她要做些什么,听见她的声音,便没来由的有些生气:“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萧皇后将手边的兔儿灯放在了地上,拿起了随身携带的火舌子,将殿内的烛火点燃。
“不欢迎?本宫来看望自己的妹妹,恐怕比陛下更要来的名正言顺呢!”
曾经少艾之时,她也曾经对这个男人抱有过期望,可最终却是落得个伤心失意的下场。
而如今,大势已定,新帝生母是花家的连襟,自然不会为难柳倦。而朝堂上曾经害过她妹妹和晋王府的人除了眼前这个男人也都已经死了。
她也没有了后顾之忧,更不需要再勉强自己对着这个男人假以辞色了。
元武帝没料到她会这样对自己说话,愣在了原地,半响也没有回话。
渐渐有风顺着窗棱吹了进来,大殿内的帷幔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兔儿灯被吹到在地,点燃了萧皇后刚刚洒在地板上的梳头油。
微微零星火花攀上了帷幔,缠上了木质屏风。
元武帝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站起了身,想要离开。
“陛下,您不是喜欢妹妹吗?她就死在那张床上,你怎么要走呢?”萧皇后见元武帝起身要走,从身后拿出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在他分心慌乱之际,狠狠地敲在了元武帝的膝上。
“啊!”元武帝痛呼一声,膝盖处遭受重创,令他不得不跪倒在地。
“毒妇!你竟敢……”
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后背又遭受了萧皇后重重一击。
“呸!本宫有何不敢。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靠着我们萧家的权势走上帝位的人,得了天下便开始耀武扬威,本宫已经忍你二十多年了。”
像是曾经遭受的一切都在今日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萧皇后又举起了木棍朝着元武帝的后背重重敲击了几下,彻底将人击倒在地。
元武帝的口中都溢满了鲜血,他望着被风吹得愈发大了的火势,又看着身后发了疯的萧皇后,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匍匐前行,朝着门口而去。
“来人呐!来人!”
萧皇后丢掉了手中的木棍,气定神闲地掏出了手帕,仔仔细细地将手擦拭了一遍。
而后淡定地走到了床榻前,端正地坐了上去:“不会有人来的。你忘了么?是你说的,任何人不得靠近凌尘殿。”
火势越来越大,元武帝望着被紧紧锁住了的门栓,眼里尽是绝望。
他从没想过,自己最后的样子,会是如此的不光彩。
到了最后,元武帝也放弃了挣扎,他知道的,这里是不会有人来的,是他自己亲自下的命令,如今自食恶果。等到有人发现此处走水了,恐怕他的尸骨早已被烧成灰了。
元武帝撑起了身子,爬到了软塌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也好,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死在了萧意如死去的地方。
元武帝慢慢闭上了眼睛,任由火蛇舔舐着他的衣袍。
而另一边的萧皇后也并未离开,她从做了这个决定开始,便没想过活着出去了。
她这一生,曾经无比渴望得到爱,后来无比渴望实现恨。
这一幕,早就在她的心中上演过无数次了。
“陛下没想到吧,最终你是跟我死在一起的,等人发现我们的尸首,还会将我们葬在一起。”
元武帝的呼吸都开始不畅,他似乎是用尽了力气,朝他的皇后喊到:“闭嘴!”
萧皇后并没有生气,她低眉轻笑了一声,“怎么,难道陛下还在做着同妹妹生不能同寝死后同穴的美梦吗?”
“你做梦吧!我们姐妹这辈子碰见你也算是倒霉。我们都恨不得生生世世都不再遇见你!”
元武帝这一生都在自欺欺人,他自然不许别人拆穿他的美梦,他声嘶力竭到:“不,你说谎。意如她是不得已才嫁进晋王府的,她是爱朕的。”
“哈哈哈。”一阵笑声穿透了整个大殿。
萧皇后如鬼魅般的声音自元武帝的前方传来:“你可知妹妹为什么要给她的孩子取名柳倦?因为她厌倦了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只有你,自以为深情,也只有你活在梦里。”
美梦被戳破,元武帝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却半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谢谢你疼爱那孩子那么多年。可惜啊,他真的不是你的孩子。”
此话一出,原本正痛苦地摇着头的元武帝愣住了,他拼命否认:“不,这不可能,你骗朕。”
“那一晚是本宫。那时候本宫还对陛下抱有幻想,还觉得自己的婚姻能够挽回,所以让妹妹帮忙约了你。”
“陛下难道就没有过疑问吗?柳倦那孩子,怎么会早产三个多月呢?”
“或许,你其实也曾有过疑惑,意如也早就说过千万遍了,那是柳家的血脉。可是,你不信呐!”
“没有人能说得动一个自欺欺人的人。”
凌尘殿的火光将黑夜都点亮了,巡逻的侍卫终于发现了火势,殿外传来了救火声。
可惜,一切都完了。
元武帝拖着残破的身子,拼了命的扑向萧皇后。
“朕要杀了你!”
大殿内的横梁经不住火蛇的炙烤,嘭得砸了下来,将元武帝整个人死死地压在了下面。
——
风渐渐止,天光大亮,太阳自东方升了起来。
凌尘殿被火烧了个干净,侍卫们从大火中救出来的,只有帝后二人烧焦了的尸体。
这一年,大梁经历了百年一遇的旱情,又经历了朝堂大清洗,紧接着帝后同时驾崩,新帝登基。
秋去冬来,一整年的时光像是被人装上了翅膀,咻的一下就飞走了。
次年,新帝在大臣们的辅佐下,开创了大梁新的纪元,开恩科,轻徭薄赋,奖励农耕。
动荡了一年的百姓们,终于有了安稳日子。
阳春三月,烟雨朦胧的朱雀桥边,又一次行驶过一辆马车。
柳倦撑着伞,自巷子口匆匆而来。驾车人远远看见柳倦,便停下了车。
花颖掀起车帘,自车窗外探出了脑袋,冲柳倦灿然一笑:“都交代妥当了?”
柳倦撑着伞立于一旁,他躬身作揖,半开玩笑到:“回夫人的话,全都交接清楚了。如今本王,可真是个闲杂人等了。”
雨丝倾斜,沾湿了他的长衫。
花颖突然想起了两人初见时,他也是这副模样,自春深处携雨而来,却照亮了她的眼眸。
“此去北疆路途遥遥。那本夫人就勉为其难,聘请先生做向导吧。”
闻言,柳倦手起了伞,翻身钻进了马车。
车夫驾马前行,将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水全都踩碎。
没一会,马车便消失在了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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