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示意我看看墙上的钟,“我让她们去休息了。”
我有点奇怪,“上次迹部阿姨回来不是说家里的佣人到十点半才休息吗?”我还记得她说这是她家里的惯例。
“之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迹部淡淡说道。
“哦。”我只好跨步去厨房。确实,自从我搬到这里来,迹部家的佣人晚上下班时间都是八点半,偶尔迹部的父母回来才会改。那迹部阿姨说的惯例是什么?
迹部看着对方的背影,嘴角微勾,不让他们早点下班你怎么会每天给我做夜宵?
我把盛了面的碗放他桌前,他眉头轻皱,“怎么又是这个?”
我轻轻一哂,“我觉得味道很好啊。”说完我就埋头开始吃起来。
吃得专注没感觉到迹部在看着我。迹部微叹了口气,又是那种很幸福却又很怀念的表情。这也是他不想让织田总下面的原因,她的那种神情让她的面容都开始恍惚起来,隔着热气像抓不住似的。
迹部挑起面放进嘴里,眉眼不自觉变温和,不可否认味道很好,像那种温暖的…迹部想形容那种感觉,一个词不自觉地浮了出来--“家”。对,温暖的家的味道。
家?能被她称之为家并且怀念的东西,迹部看着坐在他对面吃得专注的人,她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自己,解开自己一直压着的困惑?
我终于吃完了,抬眼意外看到迹部还在吃。平常他都吃得很快的。
或者说在吃面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地放缓速度,慢慢品尝和回忆。
我看着他慢慢吃,忍不住开口道,“那你想…我爸爸的事怎么处理?”
他拿餐巾纸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不用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我还等着他下文,他一直没开口,我只好出声,“就没了?”
他矜贵地点点头。我憋了口气,“那你好歹告诉我你要怎么做吧?”
“事情有结果了会告诉你的。”他把椅子挪开站了起来。
我正想跟上去再问,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知道反而会坏事。”
我静默,低了下头。
迹部站在我面前,气息起起伏伏,最终语气愈加温和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说你和你爸爸的关系你不适合……”
我正思考问题,忽地听到迹部以一种温和又不适应这种语调的,反而显得硬邦邦的语气在说话。
看着他努力解释又别扭的神情,我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我知道。”
他没有再说话,眼里带着默契的欣慰。我踮脚刮了刮他的眉毛,“不用这种表情,我知道的迹部才没闲心去挖苦和嘲笑别人。”手放了下来,神态认真地看着他,“所以不用担心你的话语和态度会让我误会。”自然点就好。
他神情恢复了倨傲,“嗯。”
有人觉得那种高高在上和命令的神态让人自尊受伤,让人讨厌,其实他不过是基于自己的判断给了别人最真实的结论和建议。
恰好我懂得。
想了想,回答他,“那好吧。”末了又加一句,“但有些决定要跟我商量,可以吗?”
“嗯。”
我看着迹部往楼上走,突然就问了一句,“要去消食吗?”
“好啊。”迹部回转身的时候把脸上的惊讶换成了怡然和无所谓。
我和迹部走在别墅里的林荫道上,夏天的晚上还带了点凉爽的风,伴着蝉鸣和些许花香迎面扑来。
我的声音里不自觉地沾染了开心的情绪,“安藤和我哥哥在一起了。”
我倒着走,眉眼弯弯地抬头看迹部,“真好。”
路灯泛着橘黄的暖光,打在前面的少女身上,她的眼睛很亮,她的笑容在光影中隐隐现现,不改初衷。
迹部突然推着我的肩膀让我掉了个个,转向前方,“好好走路。”
我不以为意,“好好好。”
迹部走在我身旁反而有些沉默,“感觉你的烦心事就快一件一件解决了。”
我偏头看他,“不好吗?”
“当然好。”他的语调里已经辨不出原来的低沉,此刻带着慵懒和惬意。
我心里颤了一下,有些事情他太习惯了。习惯了为我解决麻烦的事情,习惯了等我先坦诚,甚至有点怕我没有事情依靠他,距离会变得缈远而模糊。
他敏锐,能看透很多事情。却从不开口提。
我把手挤进他垂着的手掌中,“祝贺毕业,祝贺成人,牵我一下吧。”
他侧身看了看我,眼里有惊讶,很快恢复自然,“嗯,不放了。”
我笑了笑,附和道,“嗯,今天迹部最大。”
他紧了紧手,添道,“以后都是。”
有风迎面吹来,我往迹部身边靠了靠。未来有什么能重要到放弃眼前,我现在最想的事情是身边的这个人能够开心。
第47章 、空房子
织田高原的事情很快被解决了——他自首了。能猜出来的结果,但总有点不真实,以及怅然若失。他是趁我在学校上课的期间,突然就消失不见了。等我周末放假回家的时候,发现他给我留的信。信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女儿:
我已经自首了,相信你早就知道我自首的原因。
你肯定为这样的父亲羞愧。其实,很早之前,我就为自己羞愧,羞愧自己的卑怯,不能强大,我的肩膀承载不了那么重的负担,却依然咬牙坚持着,麻木地坚持着。你和星野是支撑我的力量,也是我所有的温暖,在你们身上,我看到自身的价值。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个父亲,这个信念,让我没有过早地心理崩溃。夜晚不敢想,也不敢深睡。我不是十恶不赦,我也会愧疚厌恶自己。请你这样看我,让我...留一点最后的体面和念想。
季樱,你肯定很恨我,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待你没有温情。很早之前,在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我知道自己多么失败,我很惶恐,不想我的女儿也像我这样,对现实无能为力,却又生不出强大的力量去改变和反抗。我待你很复杂,我想,是我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在你身上,想拔高让你站在高处,却又把你拉入地狱。很抱歉让我亲爱的女儿那么早地就接触,由你最亲的亲人带来的黑暗和心理创伤。很高兴你走过了那段黑暗时光,很高兴你现在万般坚强。
也很庆幸。
未来好好走自己的路吧,我这片给你带来阴霾的乌云就散去了。请一直像现在这样坚韧、善良。我想,不用我说,你也会照顾星野的,我就不罗嗦了。
愿我亲爱的女儿一切安好。
我读完,手不由自主地在抖。我的左手按住右手,“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值得,不值得......”我仰着头,手臂盖着眼角。
缓了好一会,从书包里找出手机,拨出号码,手机里传出慵懒的声音,“季樱。”
“嗯,是我。”我声音有点涩涩。
对面顿了一会儿,才平常问道,“怎么主动打给我了?”
“没什么。”我压住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就是...就是...”
“想我了?”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带点调笑。。
话语在舌尖绕了几圈,最终认命般地说道:“嗯。”
对面传来愉悦的笑声,“下次也要这样,经常给你未婚夫打电话。”
我在地上盘腿坐了下来,背后靠着桌子,“迹部,能讲讲你的家庭吗?”
“嗯?”对面传来的声音先是带了点困惑,然后了然地回道,“好。”
迹部的声音给人安定的感觉,“我的家庭,其实没什么好说。记得最多的,就是安排表,以及完成率。很小的时候,渴望父母时时刻刻陪着自己,希望他们对着我的时候,不是严肃的面孔,盼望他们经常能抱抱我,就像别家小孩拥有的那样。”迹部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有一段时间一度对他们很怨怼,为什么生了我,却一点都不温暖?曾经多次给自己发誓,不要在乎他们,不要被他们偶尔的关心弄得晕头转向。最负面的时候,甚至觉得,他们只是希望有一个十全十美,万事出色的孩子,谁都可以的那种。”
“嗯。”我静静地听着。
“后来慢慢发现了,他们的关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怕太过溺爱自己的孩子,把我养得优柔寡断不经事,背负不起家族的重任。你知道的,世界上优秀的人千千万万,有人下去了,后面有成千上万的人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家族里也是这样。曾经很小的时候,有过一次叛逆,回复我的,不是父母更冷硬的面孔,而是他们原来如山般的伟岸,突然蹲下来矮了身子,苦口婆心地说道,你懂点事好不好?”
迹部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整理情绪,“你看,强硬之下偶尔露出的柔软,让人这么溃不成军。自那以后,我就对自己说,投降就投降吧,亲情的俘虏,没什么丢人的。”
我重复后面的一句话,“亲情的俘虏,没什么丢人的。”像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出泻口。
“况且,我真的很感激那时努力、不服输的自己,也感谢自己有这样的父母,成就了现在的我。”迹部似乎在酝酿什么话语,“现在的我,能拥有最大的自主权,能选自己喜欢的人,该热血的年纪,也有时间去追逐热爱的运动。”末了,迹部才添道,“所以,你应该也是一样的,你成了现在的季樱。”
我心里开始释然,“迹部,这恐怕是你话说得最煽情的一次,一点都不符合你的人设。”
迹部低低地笑了,“嗯,目的达到了就好。”
“谢谢你,迹部。”我很真诚地说道。
“那给我开个门?”迹部说道。
刚听到他说这句话,门外就响起了门铃声。我将信将疑地往门口走去,打开门就看到迹部站在门外,他挂掉了电话,“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收起了惊讶,“我先去收拾一下,你在车里等我吧。”
“不请我进去坐一下?”迹部往前走了一步。我看了眼身后的客厅,犹豫了一下就把门打开了,“那你进来坐吧。”
迹部跟在我后面,他顺手把门关上了。“我去给你倒杯水。”我往厨房走去。
“嗯。”迹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拿着杯子出来的时候,迹部推了一个盒子给我,“你看到这个了吗?”
我把杯子放在迹部前方的茶几上,然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看。”
“你要不现在看看?”迹部把盒子又往我面前推了推。我看着那盒子失神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了,我回来再看吧。”
迹部突然往我这边坐近了些,他手抚了抚我的眼角,“你什么时候能在我面前哭笑自得呢?别把自己藏起来。”
我怔了一下,“嗯。”心里有情感涌出,又肯定地回了一句,“嗯。”
第48章 、探望
迹部开车带我来到一处偏远的地方,我解开安全带,问道,“这里是?”
迹部开了车门让我下来,“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跟着他往前走着,看到前方大门上写着“樱台监狱”,心里顿时了然。
迹部做了登记,警卫打开门。我缩了缩脚步,有些踌躇,不知道以什么心情去面对父亲。“进去吗?”迹部看着我问道。我看着迹部思考了一会儿,“进去吧。我只是在整理心情。”
“我知道。”迹部站在我旁边,配合着我的步伐走着。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会见室里了。父亲被警卫送进来,我站了起来。父亲看到我,走了过来,他似乎有些拘谨,对着我说道,“坐吧。”
“父亲,你还好吗?”我犹豫着问出口。
父亲闻言赶紧点头,“我很好。”说出这句话他放松了很多,慢慢开始说了起来,“我真的觉得很好,我在这里打理花园,挺有意思的。”织田高原看着我慢慢说道,“做这些事情让我觉得很有价值。以前的那种压抑都没有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也不再觉得生活没有出路,在这里很平和,就像我刚跟你母亲结婚时的那种平和。”他边说边指了指外面,“你们如果有空的话,可以看看我打理的花园,我能把花草修剪得有他们自己的样子,平平凡凡又有特色的那种。”
“嗯。”说了这句话后,沉默在蔓延,从来没有面对面地和他讲过自己的情况,如今不知怎么开口。
“你最近好吗?”最后还是他开的口。
我连忙说道,“挺好的。星野也很好。”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请你告诉我。”他握着我的手说道。
我看着他怔怔的,我知道他说的是星野手术的事情,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回答,却走了两条不同的路,第一次他以此要挟,这次是真心实意奉献。前者让我难受滞涩,后者让我却步不敢向前。
仿佛“亲情总是可靠的”,这句话有了贯彻始终的脉络,却让人心生沉重。我沉默了好久,最终说道,“好。”最终还是抑制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如果你是问以前,我只能说,我太过歇斯底里,如果你是问现在,那我是扔掉了所有枷锁,觉得这是我该做的。”他看了我好久,又说道,“如果你所有事情想不通,就当我现在是为了以后你能照顾我。我已经是需要依附子女的存在,这样想你就能想通了。”
我嘴角浮出苦笑,人性真有这么容易解答吗?
“我们要走了。”迹部开始提醒我们。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那我们...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织田高原也站了起来,“好好,你们都要好好的。”
在我们临出门前,他叫住了我,“季樱,请相信你的父亲,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和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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