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呵,我才不想同你们说这些,总之就一句话,你们要带走他就必须给我们钱,不然就休想带走!”
“你!”
沈舒云银牙紧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正想叫昙玄收拾一下她,下一秒昙玄拽了她就往外走,边走边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遇到这种事就别气了,不然只能气坏了自己。”
沈舒云边跑边叫:“可不说我们难道就真要这样走掉么?”
“谁说我要这样走掉了?”
“不走?那你这又是干嘛?”沈舒云示意了一下他的手道。
昙玄转过头飞快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道:“你可相信贫僧?”
沈舒云一愣,点点头道:“信。”
昙玄挑眉一笑,眼里溢满了细碎的星光:“那就别说话,跟着贫僧就是了。”
沈舒云不再言语,跟着昙玄一前一后的往外跑着,两人快走了一段距离的时候,那周母突然抱着婴儿从屋子里亦步亦趋的跑了出来,边跑边冲他们大喊道:“等等,两位等等啊!”
沈舒云扭头往后望了望,本想停下,可昙玄拉着她的手并没有停,于是她只得跟着她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出了树林快接近村庄的位置,那周母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上了他们。
“哎呀我说你们这两人怎么跑得这么快啊,没钱就没钱嘛,凡事又不是不能商量,至于这么急急忙忙的就跑么?!”
她说完这句喘一喘气,紧接着生怕他们再次逃走一般忙又接着道:“这次是真的了,我不要钱了,你们赶紧把这个麻烦精给我带走,放在家里天天要吃要喝要人伺候,还整天哭哭啼啼的,真是会烦死,带走吧,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老妇人冷哼一声不管不顾的把襁褓往沈舒云怀里一丢,立即转过身跑远了,沈舒云一直目送她的身影进了那破屋子,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过一次。
沈舒云和昙玄把孩子抱回了寺庙,两人开始尽心尽力的喂养这个孩子。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好几天,几天前还枯瘦如柴的小婴儿渐渐丰满了起来,他的脸越来越圆润,嘴唇越来越润,睫毛越来越纤长,红痣越来越清晰……又过了好几天,他手上的青紫色也渐渐褪去,一双柔软细嫩洁白的小手便开始显现了出来。
看着越来越像年画娃娃的孩子,沈舒云的嘴角忍不住越翘越高,时常因为他一笑或者小手一动就激动不已,恨不得把全天下最美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
半个月之后,沉浸在养娃欢乐中的昙玄和沈舒云终于想起了一件大事——取名!
他们对着面前的小团子左看看右看看,翻来覆去想了好几个名字,可到头来不是昙玄觉得不好就是沈舒云觉得不好,于是两人干脆就取了沈字为姓,他出生的季节为名,曰“沈秋”,但后来沈舒云觉得“沈秋”二字像女孩儿名,经商议后改为了“沈丘”,自此小团子的名字便正式定了下来。
寺庙里多了沈丘后,昙玄和沈舒云的生活也开始变得忙碌了。每天昙玄下完早课就得去做早饭,本来这种时候做饭的是沈舒云,但现在沈舒云被个娃儿缠着,这娃儿天还没亮就要起身,然后开始哇哇哇的哭着找吃找喝。
沈舒云抱着他下床去厨房拿了昨夜温好放在锅里的米糊出来给他喝,娃儿吃饱喝足喜欢大人抱着他到处走到处逛,沈舒云彻底怕了,蹭蹭蹭跑去找昙玄救命,然后抱娃接力赛就落到了昙玄手上,她趁着这会儿工夫终于能好好吃顿饭做些家务,到了中午,昙玄抱累了又换成她。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沈舒云和昙玄都瘦了好几斤,但两人熬不住的时候看看白嫩的小团子,这一个多月来的辛苦和劳累似乎都烟消云散了,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他甜甜的笑容,瞧着那笑,心里也像化了一团蜜。
第50章 给丘儿唱歌
沈丘长到三个多月,已经会认人。每次昙玄抱着他在小院里坐着玩儿,沈丘的目光都往沈舒云的身上转,一看到她离开就朝她的方向挺小身子,一看到她靠近就挥挥小手咯咯的笑,而且,沈丘还巨喜欢抓沈舒云的头发,只要被她一抱,他的手就似黏在她头发上一般,这令沈舒云苦恼不已。
这天,依然是昙玄抱着小团子在小院的油患子树下玩耍,玩得累了,他身上出了许多汗,沈舒云端了木盆过来给他擦汗,汗擦到一半,小团子黏了上来,非要她抱,沈舒云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悄悄对昙玄递了个眼色,随即端着木盆溜之大吉。
小团子这次不配合了,在昙玄怀里钻来扭去,见闹了一通还不成便使出了“杀手锏”。他的哭声像一面密不透风的锣,从四面八方不间断的渗透进来,直击耳膜,无处可躲。沈舒云终于缴械弃城,几步来到昙玄面前,小团子软软的贴了过来,沈舒云立马伸手大喝了一声“打住”,左思右想之下,然后开始给小团子唱歌。
“杨柳儿活,抽陀螺;”
“杨柳儿清,放空钟;”
“杨柳儿死,踢毽子;”
“杨柳发芽,打拔儿。”
沈舒云唱完,抬头看看小团子,小团子眨了眨眼睛,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沈舒云伸手捏捏他的脸蛋:“丘儿,笑啊,不好笑么?”
小团子挥了挥手,脸上还是没有笑容,倒是一旁的昙玄在悄悄憋笑,而后鼓励她道:“还有么,或许这个丘儿不喜欢,下一个他就喜欢了。”
沈舒云歪头想了想,脑海里回忆起母亲经常给她唱的歌,然后一拍脑袋兴奋道:“有了!”
于是一首南北朝时期的童谣便从她嘴里唱了出来:“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
沈舒云这次边唱边在头顶上竖了两根手指作羊角状,小团子这次听到“羊”字就咧嘴大笑了,一直待沈舒云唱完最后一个字,小团子的两只眼睛越睁越大,越来越亮,而后“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继而便发出了一连串“咯咯咯咯”的笑声。
沈舒云大吐了口气,额头上已经累得出了一头的薄汗,擦汗时眼角不经意打量了昙玄一眼,见他正躲在小团子背后,头一低一低,两个宽厚的肩头一耸一耸的,一看就是在干啥坏事儿。
沈舒云趁他不备静悄悄探过头去,发现昙玄正缩在底下笑,淡红色的嘴唇弯成了一道新月,脸颊笑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沈舒云伸手弹了弹他的脑门,昙玄“啊”的一下抬起头,未及见着是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换上了一本正经的神色道:“沈施主,找贫僧何事?”
“还找你何事,你说呢?”沈舒云气鼓鼓地搓了搓拳头。
昙玄缩缩脖子,抱起小团子就欲往后跑,沈舒云大喝一句,提了裙摆呼哧呼哧的在后面追,风从他们的身旁呼啦啦飞过,昙玄肩头的小团子兴奋得小脸通红,手舞足蹈。
待得两个人都跑累了,气喘吁吁在寺门前停了下来,昙玄看看正中心的太阳,此时已到了正午,他走过去替沈舒云和小团子擦干汗水,然后道:“你去做饭还是抱丘儿?”
沈舒云一把拍开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去了厨房,完了厨房那头传来远远一句人声:“乖乖再抱一会儿,我还没休息够呢!”
昙玄望着厨房大门轻笑,这时怀抱里的小团子突然踢了踢他,昙玄往下一扫,一股热流沿着他的臀部流到了自己的僧衣上,将僧衣下摆染湿了一大片。昙玄的眉头无波,眸中却带着一丝焦急,末了赶紧抱着小团子去了厨房:“舒云,快,快帮贫僧拿块尿布过来,这混小子又尿在贫僧身上了!”
吃过午饭,昙玄早已换过了僧衣,小团子也换上了一块新的尿布。昙玄下午要在大殿打坐精进,是以这时候抱小团子的任务就落到了沈舒云身上。
沈舒云一抱他,小团子就摸上了她的头发,一双白嫩小手逮着头发揪啊揪,没多久她一头整齐的长发就成了一个鸟窝。
沈舒云气,做出一个鬼脸吓他,小团子看了直兴奋的大叫,沈舒云不高兴了,又张开了大嘴佯装要吃他,小团子这才皱了皱眉,不过没多久他又朝沈舒云笑了起来。
如此往复十来遍,沈舒云只觉得自己脸颊的肌肉都僵硬了,小团子却仍旧拽着她的头发不放,沈舒云遂弃,起身抱去房间揣了梳子放进兜里随时备用。
日头西斜,渐渐到了下午申时,沈舒云在板凳上坐得屁股疼,而后抱了小团子去寺庙大门外看看风景兜兜风,但当她的一条腿刚迈出大门时,忽然看见一行人正在不远处走来,沈舒云揉揉眼睛仔细一看,继而觉得为首的那个人的身形和走路的样子好熟悉,再定睛一看,一颗心顿时都提了起来,李放?竟然是李放!
算算时日,李放已经离开李家村近两个月了,随他一同离开了近两个月的还有他的父亲李二福,两父子不知何故竟然在这近两个月里一点消息都没有,仿佛自此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其实当李放和李二福离开李家村一个月时李家村的现任村长召集了几个人连同昙玄在内一起去他二舅家找过一次,然而一行人吃了闭门羹,那二舅一家人对李家村来的十分抵触,话没说两句就拿了扫把赶人走,这次连昙玄这个温润的和尚也不例外。
大伙儿没在李放二舅家得到他们的消息,转而去问了他们村的村民,然后在几个村民的口中得知了李放是带他昏迷的父亲去县城治病了,至于具体在县城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好说歹说总算有了李放和李二福的消息,村长和村民们考虑了一下,觉得现在的李放要财力有财力,要见识有见识,比他们这些一辈子都没去过县城的人好多了,他们在这件事上也帮不上什么忙,商量来商量去大家发现最好的办法是选择回家。
沈舒云挥掉脑海里那些纷杂的思绪,专心致志的看着越走越近的来人,走近了她方才看清李放嘴角和下巴上密布的青色胡渣以及憔悴的脸色,疲倦的眼神。这一路走来必定是风尘仆仆,否则依照李放的性子是怎么也不会让自己这样子就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沈舒云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待到李放走到近前,她方才问道:“李放,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李放停下脚步望定她的眼睛,沉默了好一阵才哽咽着说道:“我父亲死了……”
沈舒云的心一黯,支吾着问道:“二福叔他……怎么就这样了?”
李放通红的眼眸里都是泪意,闻言默不作声的流下了眼泪:“都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他……”
他说着忍不住蹲下身嚎啕大哭了起来,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见状则忙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同沈舒云解释说:“沈姐姐,这李放哥因为二福叔过世的事受了不小的刺激,如今不能问,任谁一问他就哭得要死要活的,你说这事儿吧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也能理解,但他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啊,他要是再不振作二福叔的后事怎么办,这不还等着他呢嘛!”
说完那个人往里探了探头:“昙玄师傅在家么?”
沈舒云点点头:“在呢,现在正在大殿做课业。”
“如此还请沈姐姐帮我们去叫叫昙玄师傅好么,我们这些粗人怕不知道礼数打搅了他做课业,还是你去更方便一些。”
沈舒云“哎”了一声,拍拍怀里的小团子道:“你们稍等,我这就去。”
昙玄穿着一件僧衣急匆匆的走出来,后面跟着沈舒云和小团子,昙玄出到大门口,见到李放和那一行人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李放的头沉痛道:“走吧。”随后便跟着他们远远的往村中祠堂的方向过去了。
沈舒云因为要带孩子所以留在了家里,她其实是很希望可以去看二福叔最后一眼的,但村里有习俗小孩子不能去丧事现场,所以只能作罢。
她一人带着孩子做晚饭,幸好小团子很乖,沈舒云把他放在昙玄最近给他做的一个竹篮子里躺着,小团子就自己玩起了竹篮的提手,她看着他伸着小手张着小眼睛不厌其烦的在竹提手上扒拉来扒拉去,扒拉累了就换嘴啃,只可惜他还太小了没长牙,于是乎啃了大半天提手上除了一团湿乎乎的口水以外什么都没留下。
沈舒云看着他着恼的样子哈哈大笑,连平日里觉得枯燥的做饭炒菜也因为有小团子的陪伴变得生趣了许多,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回想起了以前孙秀玉跟她说过的一句话:看孩子调皮想打;看孩子可爱想抱;看孩子长大想笑;看自己变老想哭;女人或许只有做母亲一回才能体会到如此多奇妙充实的感觉吧!
第51章 道歉
昙玄随着李放一行人来到祠堂,祠堂正中间停放着一具红色棺材,一路上低着头表情木讷的李放在进入祠堂见到那具棺材后又开始哭,拉着他的几个人叹了口气,纷纷好言劝阻,好在其他李家村村民也都是热心肠的人,大家并没有因为李放的颓丧就偷懒耍滑,一个个都在本本分分的干着自己的活儿,祠堂里人来人往的,倒是出奇的热闹。
昙玄来到棺材前面的蒲团上,蒲团前是一张红色的香案,香案上依次摆了香炉、线香、白烛、红烛、爆竹、纸钱、纸花、香油等物。昙玄先在香炉的火焰里点燃了三根线香,点好后跪倒在蒲团上对着香案上面的李家村众先祖拜了三拜,每拜一次念一段经文,再点燃了一大把线香,每三根一组,把棺材四周环饶了一遍,而后又开始点燃一对白蜡烛,放一挂爆竹,最后才重新回到蒲团上不间断的默诵经文。
祠堂里的工作有秩序的进行着,哭泣的李放也被几个村民一通劝说后擦干了眼泪开始过来主事,在农村,丧事的举办规格也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儿女孝顺的程度,李放对李二福有愧,因此这番丧事也是大操大办,光是买菜卖肉置办席子就花了几十两银子,那副看着普通的棺材实则用梓木制成,造价近百两,堪称有史以来全村最贵。
可李放知道,即使办出最豪华热闹的丧礼也不能弥补自己对父亲的亏欠,即使自己有再多银子,也买不回爱他疼他的父亲了,如今的他家,每次回去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每次从睡梦中醒来似乎总能听见父亲叫他起床,母亲饿了的“啊啊”声,但他努力的睁开眼一看,空荡荡的家里哪还有什么父亲母亲,他们都已经离他远去了,并且他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
他咬牙强打起精神熬了三天,三天后是出殡的日子,李家村的青壮年都来了,一大群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抬着灵柩去往后山,在路过寺庙时,李放定定的往寺庙的方向望了望,而后看见寺庙的大门开了一条细缝,有个人影在里面对着队伍拜了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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