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儿突然明白过来,那是萧庄仁的聘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地心情去敲门,只见开门的吕春棠本应澄澈无比眼眸,如今只剩下深幽无神的空洞。
吕春棠接过箐儿的信才想起了这事,良久,她却开口道:“虽然这麽说很奇怪,不过这事可以延缓再谈吗?我爹现在正卧病在床,我……不想再让他有多一件烦心的事。”
箐儿一听就急了,“可是我们已经准备好今日离开了……要不这信先放在你这儿,我们先行离开……”
“要是你们无故消失,夫子定会将这事上报,到时候我爹还是得处理。”吕春棠不明道:“你们不是有意留下吗?为何如今这么着急想离开?”
箐儿不语,片刻才道:“没什麽,那这事先缓着吧。”
“谢谢你们。”只见吕春棠低声说罢便关上了门。
怎么会这样……
她手不禁握紧,才发现那封信仍然在自己手中。
箐儿抬头看着天空,不知何时早已一片灰蒙蒙,她沿路经过身边那些大红木箱时,忍不住把那些歪倒的箱子都一一扶正,也合上了原先打开的箱口。
如果让萧庄仁看见了这副情景应该会大发雷霆吧?她想起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行举止,突然又觉得根本没有人曾了解他。
喜欢上一个已婚女子,竟然还胆敢提亲,到底是有多情深才有如此勇气,而且明知道那不会有结果。
这算是一桩情债吧。
箐儿想着将来回到风月宫或许能查到这段情缘。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这片苍茫大地,鲜红的箱子像宣泄着某种执念般格外刺眼。她不禁感概,在这世间上,苦恼烦扰比比皆是,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劫与难。
然而,箐儿对素月的事还是不能无动于衷,尽管是她自私也好,只要带她离开这里,一切都无所谓了。
当她刚回到书院,却碰见了马文才主仆,看对方模样似乎也是准备到山下去。
“银心兄弟,这么早你去哪了?”马文才虽口上如此问,心里却猜到了几分。
“我刚去了一趟山长家中。”
“听说山长病了,应该不会接见你吧?”
她没想到马文才消息竟然这麽灵通,也如实道:“我找的是吕姑娘。”
马文才脸上也无愠色 ,只笑道:“你们怎麽这麽着急,还是不相信我?”
“不,单凭你的身份就能解决世上大部分的问题。”
听她这麽讲,马文才却沈默起来,良久才淡淡道:“你是这样想我的?”
“难道不是吗?”箐儿不明道:“若不是,那你又能如何?”
就像是个赌气的孩子,他挑眉顺着她的话:“你说得没错,这次我正是打算用我爹的名衔来施压给山长。”
箐儿不作声,只无奈地耸耸肩,露出一脸“我说得对吧”的神情。
身边的尚武终于忍无可忍地张口大骂:“你们真是没良心!我们帮了你们这么多,竟然一点也不感恩!你以为我家公子容易吗?老爷可是早就下了禁令,要不是你们,公子怎么会滥用权利?你、你们,真是不知好歹!”
“尚武。”马文才脸色有点难看。
“禁令?”箐儿怔了怔才消化尚武所说的话,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位翩翩公子,竟然发现他头一回露出有点……狼狈的表情?
她想了很久,才终于找到合适的句子:“无论如何谢谢你,不过我们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你也不用去找吕姑娘。”
“你们要离开?”马文才有点意外,他想起昨日祝九妹的神情,又道:“是你家小姐不想留,还是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箐儿无惧他的视线,坦白直道。
不知为何,马文才总能轻易看穿她的心思,所以在他面前根本没有东躲西藏的必要,重要的是,他也不曾向第三者告密。
这时,箐儿觉得头上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抬头发现天下起了毛毛细雨,不消一会儿,雨滴变大了,扑嗒扑嗒地落在她的额头、脸颊、肩膀。
“公子,下雨了!”
尚武焦急地四周张望,却找不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只看见一旁的大树下勉强可以避一下。
“公子你先去那里躲着,我去拿伞!”
说完,箐儿就看见尚武慌张地用手遮住头,一支箭似地跑走。
“这人也算是个尽忠职守的好仆人……”箐儿心里暗道。
就在她出神时,手忽然被拉了起来。
“别发愣了,先避雨。”
两人来到树下,刚开始枝叶也能挡到大部分的雨水,不过随着雨变大,他们的头发也不免淋湿了。
“先遮住吧。”
箐儿感觉有什么东西盖在头顶,取下一看发现是件外衣,她侧头看向马文才,忽然道:“总觉得你老是给我衣服。”
上次她失足掉进浴池时,地上放着的衣服应该也是他留下吧。
“是呀,我衣服都快没了。”马文才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不知是在打趣还是讽刺着什么。
她觉得这样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又有点似曾相识……
该不会是生气了?
箐儿没空研究他的心情,全副心思都在祝九妹身上。她看着雨滴落在地上绽放成的小水花,心里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今日唯一的机会竟然败在了这样的天气下,难道这也是命运吗?
“为什么想离开这里?”低低的询问声响起。
“啊?”箐儿抬头看着天空中如线般的大雨,喃喃道:“这不能说。”
祝九妹本是坐在屋里等箐儿的,不想她前脚离去,梁山伯便后脚来了。
“昨天忘记问祝兄启程的时间,所以今天便一早来了。”
他的笑容如三月春风,看得祝九妹一愣一愣的。
“还不到半个时辰便要上课,梁兄还是赶快回去吧!”她急道。
梁山伯笑道:“偶尔翘课也不是不可,今日就由我来为祝兄送行吧。”
两人就在屋里有的没的聊了起来,祝九妹从包袱里再次拿出对方曾送她的雨花茶,珍而重之地掰下一小块,亲自冲了一壶茶。
丝丝轻烟扬起,二人相视而笑,便低头浅尝茶水。
“下雨了。”站在门边的四九忽然道。
话刚落音,细雨竟然成了倾盆大雨。
梁山伯闻言看着外面,情不自禁道:“下雨天,留客天啊。”
第三十二章
尚武很快便拿了伞过来,箐儿接过其中一把后便立马跑回南院,一个少年在屋外不远处撑着伞,似乎一直在等自己。
“苓?”
四九看见她后,缓缓走了过来。
“怎麽了?梁山伯来了吗?”
对方并无回应,只见他略略抬首,看着并未减退的大雨,才张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或许是我算错了。”
箐儿明白他的意思,仍不甘道:“就算今天走不了,等明天雨停了我们照样可以离开啊。”
四九摇摇头道:“重要的是时机而不是下雨,错过了今天,就算明天雨停了,总有别的事情会妨碍你们。何况人心一旦有了眷恋,就算你做什么也无法阻止。”
这场大雨一共下了三天三夜,箐儿打开门看见满地泥泞,人在上面也是举步维艰。
“小姐,我去打饭了!”
箐儿换上一双旧鞋,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好不容易才来到饭堂。今天总算放晴,路上的行人自然也多了,她刚在饭堂外头排队,便看见梁山伯与四九从里面走了出来。
“银心?“梁山伯一喜,朝她走了过去,“这几天雨水连绵,你们的行程也被耽搁了,祝兄有说打算何时离开吗?”
“应……该这几天吧。”
不知为何那天她回去以后,祝九妹竟然未再提及过这事,就算她曾多加试探,对方也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话题。
“好,如果决定了日子劳烦你跟我说一声,到时好让我送你们一程。”
箐儿点点头,对方刚准备离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情来,“对了,听说萧公子已经辞去了夫子一职,接下来会有别的夫子接替……”
梁山伯想起祝九妹几天后要离开,又觉得这事已经不重要,便改口道:“没事,我就随口说说,不必在意。”
萧庄仁要离开这里?
箐儿记得他曾答应在这里教十年的古琴,而今年已经第八年,她知道萧庄仁不像是轻易背弃诺言的人,恐怕是因为求亲一事被山长逐了出去。
“十年……”箐儿不由低声道。
凡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当初他真的为了报恩而自愿留在山上十年吗?萧庄仁如此放荡不羁,真的愿意放弃十年的自由而困在这个深山里?
她想了许多,终究还是不明白。
记起每次去千音亭的时候,他总是闭眼抚琴,沈醉在自己的大千世界之中,仿佛旁人随便一窥,都能赏到无限花朝月夕。
《海棠醉》……吕春棠……
刹那之际,箐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萧庄仁所在意的由始至终只有他心爱的女子罢了。
箐儿刚准备把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祝九妹,却发现自家小姐竟然不在屋里。
祝九妹依稀按照之前的记忆来到吕铭家中,开门的是吕春芳。
“你家姐姐在吗?”她浅浅笑着。
吕春芳不太认得祝九妹,不过她明明看见的是一个男儿,却听见对方发出女子的声音,眼睛圆圆地瞪着她,好一阵子才慌慌张张地跑了去。
不一会儿,吕春棠来了。
“吕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祝九妹以她原来的声线徐徐吐出每一个字。
对方先是一怔,才点头道:“这边请吧。”
吕春棠领她来到自己房间,示意她坐下以后,便斟了两杯茶。
“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不过到底还是不舍得,所以想亲口再恳求你一次…… ”祝九妹目光深邃道:“我们真的没有一丝留下来的机会吗?”
吕春棠看了她一眼,没有丝毫动容:“我比较好奇,你们为何要装成男子来这里?”
祝九妹一咬牙,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道来,包括自己为何从祝府逃了出来,后来又是如何混了进来。
吕春棠也认真听着,手上的茶杯不知不觉放回了桌上,目光全落在面前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子身上。
“……或许一开始只是想逃避一切,不过来到这里以后,我发现自己从未像如今这般自由地活着。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过现在的我是以祝英台的身份在这里生活,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只要待我学有所成……不,再多一点时间就好了,可以让我再待久一点吗?”
讲到最后,祝九妹只觉得自己鼻子酸酸的,她从未像现在如此恳求过一个人。
“你出来这么久,难道就不想家吗?”
“当然想啊,”祝九妹苦笑道:“只是一旦回去,我就再也没办法出来了…… 或许,这应该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自己作主的机会吧。”
“一生中唯一一次吗…… ”吕春棠听着,眼中不由沾了些杂绪。
很快,她垂眸笑了笑:“你很幸运。”
祝九妹先是不明白,半刻才试探道:“我听说过你与萧公子的事……”
“不怕,你说吧。”吕春棠若无其事地给二人又斟茶。
“萧公子心悦于你,那你呢?”
吕春棠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了笑,“你还真敢问,难道你不知我是已嫁之人吗?”
祝九妹眨了眨眼,似乎仍然期待听到对方说点什么。
十五那年,吕铭将她许给了一个故友的长子。
她并不抗拒这门亲事,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婚姻就是如此发生的。然而出嫁前几个月,对方却捎来消息:那个将成为她郎君的人早在几日前病逝,而她的亲事也自然取消了。
那时的她不觉伤心,只知道她的婚事要重新订过,不过她错了。
吕铭最终决定把她嫁过去。
当他展露出一副心痛如绞的模样希望她能体谅自己,她也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而得到的答案却只有四个字,一诺千金。
她这一生竟然抵不过这四个字。
冥婚之时,她穿着大红衣裳,却不知道应不应笑,也不知道该不该哭。她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旁人眼中那个可怜的她。
或许上天也是还有一丝公正与怜怸,在婚后的数个月后,她夫家的次子,也就是她所谓的小叔子也病逝了。渐渐地,她被贴上“不详人”的身份,夫家也终于用各种理由将她送回了自己娘家。
吕铭割爱将自己女儿送给了人家,结果却换来亲家的厌弃。
那是吕春棠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八年前,吕铭从山下把受伤了的萧庄仁带了回来,那年她才十七,而他也才十九。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也从未试过如此仓皇失措地把心底的异样拼命压下。
她照料了他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她从对方口中听到山下许多的趣事,她也跟他学了古琴,她听他说着将来要去游历的地方,并且收到了邀请。
“跟我去可好?”他挂着一抹诱人的笑意,以及眼神中无限情深。
这些年来,她清醒着却又时常感到茫然,不知岁月浮沈了多少,只知那时的光阴未曾褪减半分。他愿意为自己留在这里十年,而她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等,等什么时候上天再次怜憫她,成全自己一次。
祝九妹一路若有所失地走了回去,脑中仍回盪吕春棠最后说的话。
“……提亲那日我还见不着他,他就被赶到山下去了……你说你想留在这里,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有机会到山下去,可以帮我找到他,然后将这封信交给他吗?”
当祝九妹回到南院时,她便将这一切如实告知箐儿。
“你是说,她答应了?”箐儿能感觉自己急促的呼吸。
“对,只要我们以后帮她把信交到萧庄仁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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