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嫌弃我们不妨直说,可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梁山伯发愣道:“我没有嫌弃你们。”
“就没半分嫌弃?」”箐儿蹙眉不信。
门赫然被打开,只见祝九妹脸色发白:“银心,你……”
箐儿出了梁山伯的房间,心情却轻松许多了,此时里面的两人需要好好谈谈。
“你还真护着你家小姐。”少年正倚在一旁,似乎来了好一阵。
下一秒,对方便朝自己抛来一个小瓶。
“这是什么?”她奇怪道。
“价值千金的药丸,吃了吧。”声音慵懒,仿佛只是再说几文钱的便宜货。
她有点无奈,如今她不过剩下几年命而已,就算再贵的药也是白吃。
“我说了没事,你收回去吧。”
马文才从她手中拿回药丸,箐儿以为他要收回去,却不料随即脸被一捏,有什么便进了自己口中,顿时满腔药香。
面前少年勾嘴一笑,“抱歉,方法有點粗暴。”
房里,两人远远站着,皆是低头不语。
好一会儿,祝九妹才缓缓张口:“刚才银心冒犯了,还望……梁公子别介怀。”
“没事,我……”梁山伯一时不知所言,见她准备离开,情急之下不由喊了声,“英台。”
祝九妹脚下一顿,愕然回首,只听他吃吃笑道:“……我还能这样称呼你吗?”
她不由点点头,直觉得心跳猛然加快。
“我不是存心要骗你。” 她垂头不敢看他,“对不起。”
“不,我没有怪你。”梁山伯神情略显慌张,“我知道你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祝九妹抬头怔怔看着他,只见对方侷促一笑,果真没有半分怒气。她不由一阵恍神,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娓娓道来:“千里之外有一祝府,府中有一独女,生来顽劣,仗着双亲与几位哥哥的疼爱,整日胡作非为,不爱女红,独爱看书……”
梁山伯静静听着,嘴角浅浅抿出一抹笑意。
祝九妹也笑了,声音发涩道:“某日因一小事与双亲闹不和,便离家出走,假装男子到了书院读书。”
“她……不怕吗?”
“当时的确是天不怕地不怕,”她嘴边泛出苦意:“可如今,她怕了。”
见祝九妹神色低落,梁山伯不由柔声道:“山伯亦曾听过一则趣闻,传说天上的一位仙女下凡变成男子,也到了书院书,却因法力不足变回了女儿身。”
“后来呢?”她愣道。
“后来,”梁山伯深深看着她:“与她相伴数年的同窗助她度过难关,女子也顺利留在了书院。”
尽管祝九妹再迟钝,也明白对方的心意,不由眼眶一热,心头一暖。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梁山伯语气带有一丝拘谨。
祝九妹不解地看着她。
“不知……那位祝府姑娘叫何名?」”
须臾,她才莞尔一笑:“家中排第九,名九妹。”
碧瓦朱檐,雕梁绣柱,大红灯笼高挂,夜里的郑府依旧不失大家气派。
吕春棠轻扶着吕铭,头微微低垂,女子温婉,老者端庄,两人就此一站便有书香世家的气度。
吕春芳年纪小,未曾看过如此场面,不由紧张地揪着自家姐姐的衣角。
此时,府内管家正笑口盈盈地在门前迎接三人,“三位这边请。”
沿路进内,吕春棠只看到寥寥仆人经过,人影稀少,亦不闻声乐,看来这位郑大人是位爱清静之人。
“先生、姑娘请稍等,大人很快便过来。”管家做了个手势示意三人就座。
吕铭微微颔首:“不急,不急。”
管家走后,偌大的厅堂只剩他们三人,案上已经摆放好丰盛的饭菜,似乎一切已经准备好,只剩这里的主人。
“爹,慢坐。”吕春棠扶着吕铭慢慢坐下。
“春棠,把礼物拿出来吧。”
她点点头,从带来的包袱中取出一个精美的木盒,里面装着的是一套白瓷茶具,那是吕铭为数不多的珍品。
他这一生俭省朴素,虽为一院之长,可生活与平常百姓无异。
吕春棠看着他脸上的皱纹,看这眼前这位为莘莘学子而劳碌半生的夫子,心却早已一片麻木,冷若冰霜。
她想,她这辈子应是当不起他的女儿。
厅堂的灯火蓦然摇曳,有人来了。
只一人,不多。
一个回眸,一记凝视,彷如过了半辈子。
只有看着那人,她那双空洞无情的眼眸才会泛起半分涟漪。
君若伴我余生,前尘随风作罢。
第四十二章
三寸入骨相思,不负万缕情牵。
他以为他这一生不惧于天地,不拘于律法。
十年前,朝廷命他为宫廷乐师,赏他高官厚禄,他不屑一顾。纵然惹怒天子,被通缉追杀,他亦乐于逃命。
于他而言,人生唯一的原则便是可以选择。
后来遇见了她,才发现尽管陷身于两难之地,他亦甘之如饴。
他头一回卸下狂傲,万般情深道:“跟我去可好?”
然而,她没答应。
于是他骗了吕铭,假意自己不想当朝廷乐师,希望对方能让他留下。他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心爱的女子,他说会等她十年,可相思若狂,终究等不及。
两年前的那个雨天,萧庄仁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想许她一场盛大的婚宴,可笑的是,他竟连她一面也见不上便被人连夜赶了下山。
一别两年,如今的萧庄仁已成了郑云。
两年不见,吕铭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再见到眼前之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老者气得浑身颤抖地站了起来。
平日总是心平气和的吕铭,罕见地面露愠色。
来者深深看了吕春棠一眼,只一瞬便蕴含了无数的喜悲情愁。
“吕大人说的话,郑某不太明白。”他笑道,眼中却冰凉无比。
两人皆一愣。
“郑云是你?”吕铭徒然一惊。
萧庄仁缓缓走到上座,毫无顾忌地坐下,淡淡道:“正是。”
不知是否惊怒交织,吕铭胸前一时起伏不定,呼吸变得艰难,良久,他猛然扬袖准备离去。
“大人且慢。”言落,门就被外面的人紧紧关上。
吕铭回首震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缩在一旁的吕春芳搞不清状况,顿时怕了,不小心便哭了出来。
萧庄仁看了看她,眼中才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来人,带吕千金到外面玩。”
一个侍女从侧旁走了出来,轻轻牵着吕春芳的手便退了出去。
“吕大人莫怒,您贵为红罗院长,见识渊博,今日郑某不过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大人。”
萧庄仁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吕铭没作声也不坐下,只定定地看着他。
“第一个问题,”他口上客气,目光却尖锐,“不知山长可否与我谈谈何为”“礼”?”
吕铭微微仰首,负手而立,眉宇间尽是不容侵犯的清傲。
“礼之大,难以寥寥数语盖之。”
“那“人”与“礼”,孰轻孰重?“萧庄仁弯嘴笑道。
吕铭低吟半刻,坚定道:“人分百类,同样不可一概而论。老夫不才,但知道人不可不无礼,无礼之人难磊落光明,身不正,难独存……”
“有礼之人则为人上人。”萧庄仁忽冷笑了一下,“可山长尚未回答我的问题,“人”与“礼”,孰轻孰重?“第二次已是质问。
吕春棠双眸一动,一种沸腾的感觉慢慢在心中翻滚、发酵。
快回答啊……快说啊……
她盯着吕铭的背影,恨意缠得她眼眶发红。
吕铭一顿,语气严厉道:“自然是礼,无礼不成仁,无礼国不存,还何来谈人?”
“那我再问第二个问题,”萧庄仁眼中一寒 ,指着吕春棠道:“她于你而言是何物?」
听见“何物“二字,吕铭勃然大怒:”我的女儿由不得你来议论!”
萧庄仁不由一阵冷笑,站起来便走了下去。
“她是女儿,你却何曾问过她是否愿意嫁给一个已故之人?”他越过吕铭,直接走到吕春棠面前,“你又问过她是否愿意一辈子留在山中?”
萧庄仁轻轻拉起她的手,心疼道:“她为了当一个称职的山长之女,甚至连自己的幸福也亲手舍弃。”
吕春棠抬头看着他,一滴泪水再也忍不住滑下。
她以为他会恨她,从此不再回首。吕铭对她残忍,可她自己何曾不是对他残忍?
吕铭看着两人,忍下怒气,久久才喝出一句:“春棠,你自己说。”
吕春棠缓缓站了起来,双目早已没了恨意,只余下淡淡凄凉。
“爹,你识人间千苦,受万人敬重,我这个女儿恐怕从未被你放在心上过。”
“春棠!”吕铭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霎时痛心疾首。
吕春棠不再作声,手紧紧握着萧庄仁的手,这一次,她不会再松手了。
看着猛然被打开的门,萧庄仁低首道:“不追吗?”
吕春棠一笑,尽管笑容苍白,却是她许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她的视线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这次,就让她自私一回吧。
“我只可以留在这里一年。”萧庄仁轻抚了一下她的额。
吕春棠愣道:“你要去哪?”
萧庄仁笑而不语,只轻轻搂她入怀。
他成为郑云的代价,便是余生都得留在宫中,终身奏乐,至死。
如今府中上下都是宫中派来监视他的人,这次,他可是连带她逃跑的资格也没有了。
但,若余生能换来这一年,也值了。
众学子回书院后又听闻吕铭生病的消息,他与郑府闹不快之事也自然传开了,众人只听一二,却无人知道个中原委。
祝九妹二人本是打算将萧庄仁的消息告知吕春棠,结果开门的吕春芳却红着眼告诉她们吕春棠没跟他们回来,而是留在了郑府。
见吕春芳年纪尚小,也问不出什么来,二人便托马文才帮忙查一下。
“银心,你说在吕姑娘为何会留在郑府?”
这日,祝九妹吃午饭时不由想起这件事,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吕春棠到底与郑府有何关系。
箐儿夹了些白菜,看着桌上少得可怜的餸菜,心思早就跑偏了。
先前祝九妹以为自己要离开书院,便将大部分的财物都分了给其他人,此次下山没拿捏好份量,为了查萧庄仁又给出一袋银子,如今两人可真是捉襟见肘。
“小姐,米缸见底了……”箐儿小声提醒。
祝九妹一怔,迟疑道:“不是还可以去饭堂吗?”
“去饭堂要买月票……而且比较贵。”
以前这些琐碎的事都是箐儿负责,如今祝九妹才发现万事都要钱。
她叹了口气,没精打彩地趴在桌上,想不到她这位祝大小姐也有穷困潦倒的一天。
“不如……”九妹忽然抬头:“你去找马文才借点钱。”
“不去。”箐儿几乎脱口而出,随后又怏怏道:“为什麽找他?找梁公子不是更好吗?”
祝九妹听到梁山伯的名字,脸一红,便吞吐起来:“怎麽能找他……”
“那小姐自己找马文才要钱吧,我可不去求他。”
见她脸上写满不乐意,祝九妹不禁疑惑道:“话说回来,你最近怎麽老是避着他?他惹你不高兴了?”
箐儿一怔,她也不知怎么了。自从回到书院以后,她与马文才见少了,本是该一身轻松,心却总是烦躁得很,每每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心就更烦乱。
“有吗?”她心虚道。
祝九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认真道:“以前你曾说过喜欢马文才,可那时候我是不信的,反倒如今,你该不会真的……”
看着箐儿没由来的一脸紧张,祝九妹一下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她脸又更傻了,像极了当年第一次与祝九妹相遇的时候。
祝九妹憋住笑意,假装严肃道:“最近是否心律加快?”
她仔细想想,倒好像真的有,便点点头。
“是否常常想起一个人?”
言落,箐儿脑中果然浮现出一张脸,不由又点点头。
祝九妹忍不住咯咯地大笑起来,推了推她的额:“笨死了!”
箐儿不解地捂住自己的额,云里雾里的看着她。
“你喜欢他。”祝九妹抿嘴笑道。
这话把箐儿吓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连咳了几声。
好巧不巧,偏偏这时便来人了。
“二位还在用膳?”
含笑的声音逐渐靠近,箐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祝九妹却一把将她按下,然后说了声“记得问他要钱”便自己跑了。
“你家小姐去哪?”
箐儿抬头看了看他一眼,双眼突然好像被刺一般,不由别过头来。
“不知道……”
马文才见她头僵硬地转了过去,奇道:“你头怎麽了?”
“扭伤了。”箐儿闷声道。
“是吗?”
突入来袭的温度贴上脸颊,随后一股轻柔把自己的头转了过去。
熟悉的脸孔近在眼前,看到那一抹轻笑,她的心霎时又乱了。
“我看不像。”马文才谑笑道,手也没打算离开女子的脸。
箐儿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是否手上的温热沾上了她的脸,她只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热,整个人也开始不好了。
“你又来干什么?“箐儿拨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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