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感叹不已:“真是的,这嫡母果然是个糊涂人。”
无双眨了眨眼,却不好说什么。神鹰汗国也有不少人家把庶子女当奴隶使唤的,有些庶子跑去从军,悍不畏死,骁勇善战,以军功得封官爵,然后将生母和兄弟姐妹接出,自立门户,这种事有上百例。一般来说,只要庶子封了官,嫡母也就软和下来,为自己的嫡出子女打算,也要与庶子搞好关系,相扶相助,像这种捧着名瓷撞瓦罐,宁愿一起同归于尽的嫡母倒是少见。
想着要给这位安公子下帖子,她赶紧问道:“安公子现在燕京吗?”
老王妃和韩氏宋氏都一脸茫然,显然全不知情。无双连忙笑道:“我问问齐大人,若是安公子在,明天就给他发帖子,以便他安排行程,免得到了端午,他却出京了。”
“嗯,正该如此。”老王妃点头。
这时,皇甫潇走了进来,看她们言笑宴宴,便感觉很舒坦。
老王妃忙道:“快快,让他们摆饭。”
宋氏激动地起身,上前行礼。韩氏款款站起,却没挪窝,站在原地行了一礼。无双起身走过去,笑着替他挽起袖子,服侍他净了手。
皇甫潇一边用帕子擦手上的水一边对宋氏说:“起来吧。你那儿要搬院子,人手够吗?”然后又对韩氏点头,示意她起身。
韩氏还以微笑,始终以温婉谦退的姿态站在那儿,一步也不上前。
宋氏满脸通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谢王爷关心,王妃安排得很妥当,妾身那里的人手足够了。”
“那就好。”皇甫潇看向无双,见她双眼明亮,颊泛红晕,直如美玉氤氲,无半丝妒忌不忿之态,不由得心情大好,柔声说,“辛苦王妃了。”
无双将他手上的帕子接过,递给旁边的茉莉,微微拉长了声调,抑扬顿挫地道:“妾身不辛苦,王爷才辛苦。”
皇甫潇总觉得她话里有话,笑容里有促狭,忍不住脱口而出:“别淘气。”
无双抬袖掩口,一时笑不可抑,差点儿说出“做贼心虚”来。老王妃也觉得这场面很好玩,不禁拊掌大乐。韩氏怕她笑得撑不住歪倒,很自然地扶住她的手,陪着一起笑起来。
宋氏的心里酸酸的,只觉苦涩难当,一时妒火中烧,却又有些无奈。王爷待王妃亲厚,她要想笼住王爷的心,可没那么容易,好在她还记得蒋妈妈的话,现在刚刚晋了位分,不可操之过急,所以也只能站在一旁赔着笑。
等到饭菜摆好,五人一起出去。老王妃坐在主位,皇甫潇与无双在两旁相陪,韩氏与宋氏很自然地站在他们身旁布菜。
老王妃笑着说:“今儿日子特殊,宋氏晋了位分,也是一桩喜事,你们两个侧妃都不用立规矩了,也不必另外摆桌,就坐下一起用吧。”
韩氏与宋氏却不敢放肆,目光转向王爷和王妃,见他们都点了头,这才谢了恩,在下首入座。
席间很安静,无人吭声。一时饭毕,饮了茶,皇甫潇才问道:“刚才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老王妃又给提起了话头,顿时轻叹:“本在说小戏班的新戏,打算在端午时让他们唱上一出,后又说到写戏的那个安公子,觉得可惜了他的人才。”
“是啊,江南名士,布衣王侯,名扬天下,却不肯入朝为官。”皇甫潇也很遗憾,“我几次派人邀他一叙,都被他拒绝。朝中那些文才不够的公侯卿相,都不入他的眼,只有几个既为大儒也为高官的文人能得他青眼。有爵人家里,大概唯有安王能得他一字半句,偶尔会赴他的文会,畅谈一番。我亦慕他风采,却不得相见,可惜啊。”
老王妃赶紧安慰:“我让王妃明儿就给他下帖子,请他端午时来王府听戏。是他写的戏本子,既肯让我们王府里的戏班子排出来,他总会来听一听吧。”
皇甫潇略一沉吟便道:“那倒有可能,这事我交代给守衡,让他去办,以王妃的名义下帖,不沾惹朝中之事,想必他会赏脸。”
无双在一旁道:“王爷,妾身想请汗国的送亲使团一起来过端午,然后他们就该起程回国了。”
皇甫潇立刻点头“好,你一定要安排好,另外把送给大汗大妃太子和其他亲戚朋友的礼物都备好,让他们一并带走。”
无双高兴得笑弯了眼:“妾身知道了。”
这话一说出来,宋氏再也没有什么小心思了。神鹰汗国的送亲使团还在,王爷怎么可能不给王妃面子?据说那个使团里文臣辩才无双,卫队剽悍骁勇,对他们的公主更是敬爱有加,稍有一丝不妥,便会引来无穷麻烦。王爷无论如何也要做出恩爱的模样来,以安汗国使臣之心。
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两位侧妃便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韩氏一向安分守己,宋氏也没了找人炫耀之心,她们一起走了一段路,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在花园里分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十二章 气度的较量
圣旨下来的这天晚上,王爷仍宿在无双殿,无数关注的人都明白了,无论侧妃夫人孺人如何上下起落,王妃的位置都是铁打的江山,不可动摇。
第二日一早,皇甫潇仍是五更即起,练武后便去上朝。无双眼眸带笑,颊含春情,一看便是雨露滋润过。她穿了一身玫瑰色榴结百子长锦衣,头上戴的赤金镶宝簪也是用红宝石做成的几个石榴,小巧玲珑,惟妙惟肖,去萱草堂请安。
老王妃一看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牵丝拉藤的大红石榴就很欢喜:“这件衣裳好。”抬头又见到她头上的簪子,脸上的笑意更浓:“这簪子也好。”忽然想起自己还收着一对和田红玉石榴瓶,便让人找出来给她带回去摆着玩。
老王妃手上有很多好东西,宫中赏的,老王爷搜罗来的,儿子孝敬的,外头人巴结的,无不精致珍贵,价值连城。产自西域和田的红玉极其稀少,世所罕见,这对小小的石榴瓶玉色纯净,由里到外红得十分均匀,器形也美,雕琢得极为细致,实乃稀世珍宝。无双是个识货的,托在手上看了半天,啧啧称奇:“便是在龙城皇宫,也看不到这样好成色的和田红玉,母妃,你真舍得给我啊?”
老王妃笑道:“我这好东西多着呢,不稀罕,你拿去玩吧。”
无双小心地放进锦盒,递给旁边的赵妈妈,很宝贝地说:“可得收好了,别磕着碰着。”
赵妈妈笑逐颜开地捧在手上:“是,奴婢一定替王妃好好收着。”
无双挤着坐到老王妃身旁,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母妃见天儿给我好东西,媳妇可比不得母妃,只有些平常的东西孝敬,这可怎么好?”
老王妃的手腕上戴着无双成亲前送来的祖母绿宝石打磨的佛珠,头上戴着她送的镶猫眼石抹额,盛着燕窝粥的是她送来的翡翠碗白玉勺,若说是平常东西,老王妃和无双是用惯了的,自然不会太稀罕,但是件件都是难得的好物件,无双送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平日里更是只字不提,这份云淡风轻很对老王妃的脾性。
“平常的东西好。”老王妃握着她的手,宠爱地轻轻晃着,“人嘛,一天一天的,过的还不是平常日子,总不会吃的喝的都是金珠玉贝,还不都是五谷杂粮那些平常东西?”
“母妃说得是。”无双靠着老王妃,笑盈盈地说,“我们那儿便是蔬菜最贵,尤其是冬天,萝卜青菜比肉要贵得多,常常有钱都没处买去。”
“是吗?”老王妃很惊讶,“当真连口青菜都吃不上?”
“当真。”无双轻叹,“北方天冷,土地又贫瘠,种菜种粮食都不容易活,冬天日日下大雪,就连草都要被冻死,别说蔬菜了。”
“可怜见儿的。”老王妃怜惜地轻抚她的手背,“咱们这儿想吃什么都容易,你只管吩咐下去,让他们做了来。”
“好。”无双点头,“这儿好吃的多,媳妇都有点儿担心,这么吃下去,会胖了呢。”
“胖点儿好。”老王妃笑眯了眼,“能胖是福气。”终于忍住没说出“好生养”三个字来。
无双却明白她话里的未竟之意,其实在草原上,壮实丰满的女子才最受欢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骑马牧羊,风里来雨里去,没有个好身板可不成,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大燕女子会以瘦弱为美,对月落泪,望花吐血,似乎就能得到那些才子名士的赞誉,完全不知所谓。当然无双是不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的,她这些日子里也见过不少大家千金,包括王府后院的这些女人,几乎个个袅娜柔弱,却像是纸糊的美人。无双有时候不厚道地想,就凭王爷的那种热情和力量,这些女人只怕没两下就得把腰给折了,要不就被压成一张薄饼。
她越想越乐,陪着老王妃用了早膳,便回无双殿理事。
今儿办的除了日常事务外,还有的就是杨氏与宋氏换院子运箱笼摆设的事,另外就是筹办端午宴会这件要紧的差事。
她做事很利索,那些管事还没摸清她的脉,都不敢轻举妄动,因而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清楚明白,至于端午的安排,她还要找齐世杰商量,就让管事们先去办手上的事。
还没忙完,就有人来禀报,宋老夫人到了。无双让荣妈妈把宋老夫人请到待客用的东吟阁,紧着把剩下的几个管事打发了,这才过去。
宋老夫人看上去很硬朗,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插了一支碧玉簪,身上的衣衫也并不华丽,细看那料子却隐着暗纹,大是不凡。看到无双进来,她立刻从椅子上站起,笑着迎上前去。等无双坐下,她端正地行了国礼。
无双笑道:“宋老夫人快快请起,请坐。”
“谢王妃娘娘。”宋老夫人坐到客位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轻言细语地道,“昨儿听说皇上下了恩旨,晋升宋夫人为侧妃,这是皇上的恩典,也是王爷和王妃看重。我家老爷远在东南,不能前来叩谢王爷的大恩,老身能蒙王妃接见,实是感激不尽。还请王妃代为回禀王爷,我们宋家一家子都感激王爷的大恩。”
无双听她旗帜鲜明地表了忠心,待她越发亲热:“宋老夫人的话我一定会带给王爷。宋大将军公忠体国,保东南太平,为朝廷分忧,实为官员之楷模。宋侧妃虽年轻,进王府后一直端庄守礼贞静温婉,老王妃和王爷都很看重的,此次晋她的位分,也是实至名归。”
宋老夫人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感激:“宋侧妃能晋位分,都是王爷与王妃的抬举,还望王妃多教教她。因她出身将门,性子有些憨直,若是有虑事不周之处,还请王妃多多担待,老身与我家老爷都感念王爷与王妃的大恩。”
无双笑着点头:“宋老夫人放心,我也是直性子的人,最不耐烦那些弯弯绕。王爷一直都很器重宋大将军,宋侧妃进王府后也并无不妥之处,如此才会越过先进府的几位,单单晋了她的位分。昨天晚上老王妃和王爷还叫了宋侧妃到萱草堂,一起用了晚膳,我看宋侧妃进退有度,礼仪上都无差错,可见是很妥帖的人。宋老夫人不必担心。”
“那就好。”宋老夫人放下心来,便转移了话题,神情中带出几分钦佩地说,“老身听闻王妃擅武,弓马娴熟,顿时就觉得放心了。不瞒王妃说,我们出身将门的女儿家终是不如言情书网的闺秀,针织女红琴棋书画都差了一筹。我那小孙女幼时便不爱习武,倒喜欢侍弄些花啊草啊的,她祖父就请了女先生来教她,数年下来,也只是个半罐水,实在是让我这个做祖母的惭愧。她进府后,我和老头子,还有儿子媳妇都忐忑不安,生怕她侍候不好王爷,好在进府后一直平安无事。王妃来了燕京后,我家有亲戚在北疆边关待过,曾听汗国那边的牧民说起过,明月公主小小年纪就随兄出征,剿马贼,救百姓,在草原上转战千里,实是让人好生佩服。能有王妃提点教导老身那小孙女,实是宋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宋老夫人过奖了。我那都是跟着兄长胡闹,不过是贪玩罢了。”无双一脸愉悦,端起茶碗说,“宋老夫人请用茶。”
“谢王妃。”宋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盏喝了两口热茶,周身气息愈见沉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无双笑容满面地看着她:“端午那天,王府有个宴会,既是过节,也是贺一贺宋侧妃晋位分这件喜事,帖子稍后就会送到府上,还请宋老夫人届时赏光。”
宋老夫人略有些激动:“多谢王妃想着,老身一定来。”
自从接到降为夫人的圣旨,杨氏就羞愤欲死,一直闭门谢客。
声称来安慰她的人不少,却大多是看热闹的,还有些更是来落井下石的。
杨氏主持王府中馈这么长时间,陆续换下了先王妃的人,又极力笼络老王妃的陪房,再不动声色地下了几个绊子,把老王爷和王爷的人调到了不很要紧的位置上,逐渐让自己的人占据了那些肥缺。
这些动作都很小心,皇甫潇却一清二楚,只是他的原则历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不出大的纰漏就行,既然交给她管,就给了她权力,调换人是小事,有点儿小心思也是情理之常,所以并没有干涉过。
被换走的那些人心中不忿,也托关系向王爷喊过冤告过状,可王爷那里一直没有动静,他们就只能暗中咬牙切齿,盘算着做些小动作,设下陷阱,对景时就要杨氏好看,那些贵重摆设被偷换走,当中未必没有他们的手脚,如今终于看到杨氏跌了个大跟头,自然幸灾乐祸,想要来看看她落魄的模样。
几个夫人孺人都来看望过她,表示安慰,她推说身子不适,一概不见。
管事来说搬院子的事,她也不理,只好由素心出面,与她们交涉。
素芹招呼着院里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瞧着她们无精打采的懒散样子,忍不住厉声呵斥:“一群没眼色的,是不是打量着你们再仗不了主子的势作威作福,就不想侍候了?做这样子给谁看呢?主子可没拦着你们奔那好前程,但是只要主子在这儿住着,你们就得打起精神来好好侍候着,否则,现在就把你们发回去给孙妈妈,重新学规矩,再不然就问个欺主的罪名,倒要看看有谁能保得住你们!”
她一通发作,那些丫鬟婆子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被吓住,仍是懈怠得很,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酸话:“哎哟,素芹姑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们哪儿干得不好了,却要被素芹姑娘这般排揎,却不知姑娘又是仗了谁的势?咱们不过干着粗使的活计,换了哪个主子来也还是干这些活,哪有素芹姑娘的前程好?若是对王爷王妃不满,只管说去,何苦拿咱们做筏子?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就算是一等的,也犯不着这般作践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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