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婆子们也都被挑起了情绪,一时都不做事了,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小丫鬟们不敢多说,却趁机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一旁低声说笑。
素芹又羞又气,哭成了泪人,另两个大丫鬟素锦和素云赶过来,一边劝她一边跟婆子们对掐。
钱妈妈气得脸如锅底,一掀帘子出来,上去就扇了吼得最起劲的一个婆子耳光。那婆子立时哭号起来,一头撞到钱妈妈怀里:“让人没法活了,打死我吧”
钱妈妈的两个干女儿见干妈吃了亏,马上冲过来,要把那婆子拉开。与那婆子相熟的另外几个婆子忍不住了,也上前相帮。
荣妈妈走进来时,院子里已是闹成了一锅粥。几个婆子丫鬟扭打在一起,扯头发,抓脸,口中还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绝于耳,站在边上的一干小丫鬟听得面红耳赤,有的索性捂住双耳,不愿再听。三个大丫鬟在一旁抱头痛哭,几个二等丫鬟围着她们,一边劝解一边抹泪。
荣妈妈大喝一声:“成何体统?全都住手!”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王府中的人都认识荣妈妈,便是王妃都要给她三分面子,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一见是她,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乱说乱动。
荣妈妈满脸怒色,难得地提高了嗓门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在王府里当差三十多年,我今儿可是长见识了。你们主子不过略受挫折,还没怎么着呢,底下的人就这般闹将起来,半点儿不把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一个个闲得骨头发痒,让你们干点儿活就像死了老子娘一样,还挑三拣四,打架斗殴,打量着王妃好性儿是吧?既是不想在这儿侍候了,我这就回了王妃,让人带出去,都发到庄子上干活。”
那些丫鬟婆子大惊失色,全都跪了下去,乱糟糟地央求:“奴婢知错了,请荣妈妈宽恕。”
钱妈妈的头发被拉散了,零乱地披下来。她是杨氏的心腹,一向受人奉承,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这时以袖掩面,哭着说:“老姐姐,这些刁奴打量着主子失势了,不但懈怠起来,还口出不逊,辱及侧妃娘娘不是,是辱及夫人。老妹子和素芹几个人单力孤,就被他们欺上头来。幸得老姐姐来了,若是再晚些,只怕就见不到老妹子了。”
素芹等三个大丫鬟和几个二等丫鬟都低声抽泣,泪如雨下。
荣妈妈长叹一声,上前去扶起钱妈妈,又看向三个大丫鬟,温言道:“你们先起来,扶钱妈妈进去梳洗一下,有伤的地方要抹上药。是王妃让我来的,没想到只一会儿的工夫,这里就成了这番模样。你们都进屋,我先把这些人料理了,回头再进去给杨夫人请安。”
听到她是王妃派来的,所有人都是一怔,心里全都没底了。钱妈妈也不敢再添油加醋,只抹着泪,蹒跚着进了屋子里。
杨氏坐在房里,门窗紧闭,听着外面的混乱,眼睛一直盯着墙上的一幅工笔花鸟,将那两只鲜艳锦鸡的羽毛都一根一根地数过了,这才听到荣妈妈进来。她收回目光,瞧着地上擦得锃亮的青砖,脸上的悲愤沮丧决绝一分一分地收住,慢慢变得如往常一般,平静中带着坚定。
都以为她就这么完了吗?日子还长着呢。
荣妈妈派了怡玉阁的一个二等丫鬟去回禀王妃,将围殴钱妈妈的几个婆子逐出王府,送到山里的庄子上,另外几个帮手的丫鬟各打十板子,降为粗使丫鬟,罚往浣衣房当差。立时三刻间,院子里便恢复了以往的次序,那些丫鬟婆子们都不敢怠慢,干起活都很用心,手脚也麻利了许多。
荣妈妈这才走进屋子,只见杨氏端坐在正房,便上前行礼:“奴婢见过杨夫人。”
杨氏微笑着,亲自上前扶她起身:“荣妈妈太多礼了,快快请坐。今儿让荣妈妈看了笑话,实在惭愧,多谢荣妈妈相助,帮我治住了那些刁钻的奴才。”
荣妈妈在锦墩上坐下,笑着说:“杨夫人,王爷最恨那种见高拜见低踩的小人,却没想咱们王府竟有不少这样的奴才。小人之心自不是主子能时时料到的,幸而这时发作出来,及时料理了,倒还好些,也免了以后误事。若以后再有这样的奴才,杨夫人只管狠狠发落。若是被王妃知道,只有处置得更厉害的。”
杨氏坐回去,微笑着点头:“荣妈妈说得是,我也只是一时身子不适,懒怠动弹,就有一些没眼色的东西欺上头来。以后定不会了,我会把下面的奴才管得严严的。”
“杨夫人治下严谨,这是通府都知道的。”荣妈妈笑道,“王妃让奴婢过来,是想问问杨夫人,按例您这儿要裁剪一二三等丫鬟的人数,看杨夫人有什么打算。王妃的意思,是请杨夫人自己拿主意,想抬举谁,想裁下谁,都随夫人的意。若是有丫鬟愿意降等留用,也是使得的。杨夫人斟酌两日,把名字报到王妃那儿就行了。这月的月例还是按原来的拿,下月再调整。”
杨氏点了点头:“多谢王妃为妾身着想,妾身明日便去无双殿请安。”
“好。”荣妈妈也不多留,起身道,“那奴婢就不打扰夫人了。”
杨氏很客气地送她出去,一举一动都落落大方,仿佛根本就没有降位分这件事发生,倒让荣妈妈心里暗暗赞叹,果然不愧是世家千金,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便比一般人都高了一筹。
第二十三章 楚小姐的消息
勇毅亲王府里出了内贼,盗走不少珍贵物件,这个消息渐渐传了出去。
本来皇甫潇对王府管制极严,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奴才们有亲朋好友在府外,还有那些后院的女人也有家人每月进来探望,闲谈间总会好奇地问起杨氏降位分的原因,于是就有些风言风语带出来。
杨氏的母亲出身于言情书网,十分温婉,与宋老夫人的硬朗截然相反。无双见她的时候依然和颜悦色,安慰了一番,然后允她可以去见女儿。
杨夫人在怡玉阁待到晚上,陪着女儿用过晚膳才离开。杨氏的情绪明显好转,搬完院子也风平浪静,没出什么事。
这段时间,王府中丢失财物一事仿佛没人理会,可是有些奴才却悄无声息地不见了,注意到的人都心中暗凛,不敢吭声,都明白王爷定是在暗查,王妃刚进门不久,若是明面上就闹得鸡犬不宁,可就丢了王府的脸面了。
皇甫潇近日来越发回来得晚,有时还彻夜不归,无双跟老王妃一样,对外面的事没有太多好奇心,基本不问,直到安王妃过来看她,这才知道了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你还记得在我那里碰到的那个犯官之女吗?”安王妃一脸神秘的笑,“就是那个江南总督的女儿?”
“记得啊。”无双也被挑起了好奇心,“怎么?那事有什么后续?”
安王妃说得眉飞色舞“哎哟,那姑娘看着年纪不大,竟是个女侠客般的人物。她装成丫鬟,混进我们府里,瞅着空子钻到你跟前,终于见到了王爷。要说是为她父兄叔伯鸣冤也是对的,可更重要的却是,她带来了一些很重要的证据,还把人证也藏起来了,王爷派人下江南,把人证秘密护送到京。昨天在大理寺审案,这些人证物证一一提出来,把案子证得死死的,一举洗清楚家冤屈,将江南巡抚盐道漕运总督全都拉下了马。摄政王以雷霆手段将江南官场的贪官污吏连根拔起,光抄家就抄出了几千万两银子。”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压低了:“听说,江南总督是摄政王的人,江南巡抚是赵相的人,盐道漕运是两宫太后的娘家亲戚。”说到这儿,她就不敢再深入了。
无双心领神会。在赵相太后与摄政王的博弈中,皇甫潇大获全胜。江南乃天下财税之地,只要能掌控江南,就是控制了朝廷的命脉。没钱什么都办不成,所以江南官场的争夺历来惨烈,这次又不知有多少官员会遭遇倾家之祸,成年男丁或斩首或充军流放,幼年男孩和女眷多半发卖为奴,自此从天上打落尘埃。
对于这些事情,无双与安王妃都没什么感觉,连嗟叹都不会有。犯了律法便当如此,该杀就杀,该罚就罚,而且安王是偏向于摄政王的,自然对他取得胜利感到欣喜。
安王妃笑道:“那个楚家小姐立下大功,朝廷下旨褒奖,封了她郡君的爵位。他父亲楚大人已经出狱,是官复原职还是留京,更上一层楼,目前还没准儿。不过,楚小姐虽是声名大噪,亲事上头只怕就不顺了。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从江南上京,又抛头露面的,混进王府,再被刑部差役带走,在大理寺出面做证,世家大族都不会娶这样的媳妇。”
“是吗?”无双一挑眉,“要在我们这儿,像这样有勇有谋忠孝两全的姑娘,不知有多少人家想娶呢。”
安王妃端起茶碗,轻描淡写地道:“其实不过就是脸面的事,若是皇上赐婚,体面也就有了。”
“那应该不难吧。”无双有些疑惑,“看那位楚小姐的年龄,应该定亲了吧?”
安王妃面露不屑:“本来已经定好今年秋天完婚,结果楚家一出事,楚小姐的夫家就退了亲,连忙撇清关系,现在自然不好做出趋炎附势的姿态。他们也是江南大族,已经放出风声来,历来只娶贞静女子,这退亲当然就有道理,让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楚大人以前便是封疆大吏,留京后应该也是一品大员,楚小姐是他的嫡长女,亲事应该也不难的。”无双分析,“不过是等上一年半载,让事情冷一冷,亲事就可以议了。”
安王妃笑着轻声说:“听说赵相家已经央人去露了口风,打算为自己的嫡次孙求娶楚小姐。还有杨家,就是你们王府上杨氏的娘家,也想上门求亲。”
无双有些诧异:“这不是挺顺的吗?你怎么说她楚小姐婚事上头不顺?”
“摄政王刚刚给赵相来了一下狠的,楚大人被赵相的人陷害,差点儿家破人亡,两家怎么可能结亲?”安王妃摇头,“至于杨家,求亲的是三房的嫡幼子,实在不相配。楚小姐是嫡长女,现在还有爵位,嫁的人怎么也得是长房嫡子,长子最好。”
无双很喜欢听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何况那位楚小姐她当日见过,在大燕,很少看到这般豪侠勇敢的官宦人家姑娘,她对这位千金的印象很好,既是现在不再是犯官之女,那自然也希望她能嫁个良人,过上好日子。京里的夫人们喜欢做媒的也不少,虽然安王妃说楚小姐这趟千里救父赚了虚名,却坏了闺誉,但她的婚事应该仍是不难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无双便向她请教端午那天的宴会要怎么弄才妥当。
请客办酒并不难,王府自有戏班子,外面的戏班都不用订,主要的难处是在安席的时候要注意各府之间的恩怨,别把对头放在一起,若是一个没忍住,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对着宾客名单,安王妃如数家珍。这一说起来又是各府秘息或者旧怨新仇,无双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调侃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竟像是大理寺出来的,连这些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
安王妃嬉笑道:“我们王爷喜欢宴客,我自然要弄清楚这些要紧的关节,不然岂不尴尬?”
虽说都是贵妇千金,讲究大家风度,可总有那么几个出身不凡的悍妇或者目不识丁的糟糠,她们不在意规矩礼法脸皮体面,只要在外面看见对头,就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只是拌几句嘴倒也罢了,只怕话赶话的激得火起,弄出泼茶砸砖之类的事来,好好的宴会也就办砸了,所以,像这样的情形,就必得将她们分开招待。
两人正说得高兴,赵妈妈笑着进来,先向安王妃行了礼,然后对无双说:“王爷派人回来传话,今晚会早些回来,带王妃出去逛逛,晚膳就在外头用。”
安王妃立刻戏谑地看着无双:“哎哟,摄政王可真疼堂嫂啊。”
无双俏皮地一扬头:“咱们正是新婚嘛,自然是恩爱的。”
安王妃被她逗得笑出声来:“好个不知羞的王妃。”
无双斜睨她一眼:“你在我面前也没有端庄贞静啊,好个活泛的王妃。”
两人互相埋汰了几句,无双这才对赵妈妈说:“那你先去跟老王妃说一声,晚膳我们就不陪她老人家用了。出门的衣裳,你让乌兰她们找出来配好,要轻快利落的。”
“是。”赵妈妈答应着,赶紧去办事了。
安王妃听她要出门,便起身告辞:“明天我再来找你说话。”
这次勇毅亲王府要在端午大宴宾客,安王府自然就不办什么聚会了,安王夫妇也要过来的,所以安王妃不必操心过节宴会的事,无双又专门请她过来,向她请教,她便十分兴头,也愿意来帮忙指点一二。
送走了她,无双便回到月华殿,沐浴更衣,重新梳头。
虽然皇甫潇没有特别吩咐,但是既说了是带她出门逛街吃饭,自然不会摆亲王仪仗,不会露出王爷王妃的派头,无双便趁机恢复了姑娘时的装扮,一身火红的长袍马裤,腰间系着金丝带,梳了十几根乌黑的长辫,饰以满头细碎的绿玉珠子,右侧鬓边插着一柄玉梳,垂下细长的水晶流苏,衬得她明眸皓齿活力四射。
皇甫潇刚走进房门,便看到这般打扮的无双,顿时心里一动,站在那里,笑了起来。
无双看着他的笑脸,有些诧异地问:“怎么?我这样有什么不妥吗?”
“不,你这样很好。”皇甫潇走上前,抬手递给她一根手串。
这是鸽血石串成的手链,颗颗宝石艳红如血,色泽沉郁,透着一股内敛的华贵。无双欢喜地套在纤细修长的手腕上,然后对他说:“王爷稍等。”就转身奔往一旁的屋子。
皇甫潇见她如小鹿般步履轻盈,浑然忘了应该端庄沉稳,不禁莞尔。
无双翻了半天,从专门放首饰的箱子里刨出一只锦盒,也不去收拾翻乱的盒子,就跑了出来。她打开盒盖,递到皇甫潇面前,开心地说:“这个给你。”
那也是一串红宝石手链,却是乌鸦血石,男性佩戴最佳,对身体有很大益处。既是无双带来,自是极品,皇甫潇笑着从盒子里拿起来,戴在左手腕上。
无双兴致勃勃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玩?”
皇甫潇最喜欢看她明媚的笑脸,仿佛从来就没什么烦心事。她一个在草原上生长的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异国,习俗不同,饮食迥异,几乎人人都觉得她定是粗鲁无礼,还没见到人就在心里鄙夷不屑,等她来了也没多少真正的尊重,刚嫁进王府就要管着整个后院,那么多心思各异的女人都比她大,又有娘家撑腰,王府中还有不少豪奴,阳奉阴违之事时有发生,她却适应得很好,从来不在他或老王妃面前抱怨,每天都过得兴兴头头的,一点儿小事也能开心半天,让他看了特别喜欢,所以有了一点儿空闲,也想带她出去转转,陪她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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