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被靳溶说的委屈了,眼睛眨了几下,蒙了一层水气。她心里憋着气,又道:“我明天一早就回来,你等着吧。”
她这话说的,好像要来找靳溶算账似的。萧则有点想笑,提着点心走在她身边,道:“多大点事,别哭了。”
沈清和背着身抹了一下眼泪,迁怒地说:“谁哭了,你离我远点!”
萧则不跟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计较,让她走在前面,自己隔了几步路跟着。
靳溶看着他们走远了,心情有些沉重,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了。沈清和率真无邪,喜欢跟谁结交,就跟谁待在一起,没有别的心思。但靳溶看她这么信任一个外人,心里就不是滋味。
他只是想说,即使自己不在身边,也希望她能好好保护自己。可话说出来就变了味,好像在指责她不检点一样。换做哪个女孩子听了不生气?
靳溶叹了口气,慢慢地往回走。刚走出几步,却觉得有视线盯着自己。他环顾了一圈,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他,看来是他多心了。
路边有人在叫卖胭脂水粉,他停下来看了片刻。女孩子用的东西都小巧玲珑。他拿起一盒胭脂,想她如果涂上,应该会好看的很。
他买下了那盒胭脂,等明天就送给她,哄她别跟自己生气了。
靳溶回到了客栈。屋里空荡荡的,他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想着小师妹这时候跟姓萧的在一起,就觉得越发孤寂了。
小师妹刚见到他时还很高兴,被他一通训斥,红了眼圈,好像悄悄地哭了。
他喝了一口酒,酒辛辣的厉害,他心中十分懊悔。
靳溶从小到大,一直以小师妹为中心,她喜欢什么,他就下山去给她买,看到她笑就满足了。可当他见别人买了点心来哄沈清和开心,靳溶的心里就好像有一团火在烧,让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他眼前浮现出沈清和的模样,当着她面也说不出口的话,只能喃喃自语。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轻轻走进来。靳溶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十分意外。
来人居然是沈清和。
“小师妹,你不是明天回来?”
沈清和笑了一下,在他旁边坐下了,说:“我不放心你,还是早点回来的好。”
她为靳溶斟了一杯酒,道:“师兄,白天的事是我错了,这杯酒算我跟你赔罪。”
她笑意盈盈的,受了委屈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来安慰他,让靳溶觉得不对劲。小师妹的脾气一向傲娇,轻易不能惹她。小时候她一哭就会哭很久,长大了之后不怎么哭了,却会记很久的仇,为了一点小事一个月不跟他讲话也是有的。
如今她变得这么乖巧,实在有悖常理。
靳溶忍不住道:“你……你不生我的气了么?”
沈清和道:“我生气啊,所以拿了酒来罚你,你喝不喝?”
她虽然这么说,神色却温柔可爱,让人无法拒绝。
靳溶把酒接过去,一饮而尽,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沈清和笑了,又给他倒了一杯,说:“那就再罚你三杯。”
靳溶有些醉了,看着酒有些迟疑。沈清和道:“你不喝,就是还在跟我闹别扭。”
靳溶只好接过去,说:“好,我认罚。”
他连喝了好几杯,加上之前喝了不少,大半坛高粱酒都被他灌下去了。靳溶酒酣耳热,伏在桌上不住喘气,哑声道:“小师妹,你别生我气……别生我气。”
他说着,伏在桌上睡着了。沈清和推了推他,道:“靳师兄,靳师兄?”
靳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她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叹了口气道:“倒是个俊朗后生,可惜了……被薛二哥看上,是你命不好。”
屋门开了,薛明缓步走进来,道:“什么叫被我看上命不好,明明是他的荣幸才对。这小子的骨相跟我相似,眉目清俊又不失阳刚之气,实在很合我心意。今日过后,这张脸就跟我生在一起了,难道不是一桩好事?”
他说着,挑起了靳溶的下巴,端详了片刻,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小兄弟,你可真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
铁悍跟在他身后,看见了靳溶的模样,道:“呦,这小子确实长得不错,二哥好眼光!”
白衣女子伸手一抹,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妖娆的脸来,原来是柳三娘。她娇笑道:“好,被你看上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帮你灌醉了他,你要怎么谢我?”
薛明道:“我帮你多拐几个俊俏后生来採补,要不要?”
柳三娘嗤道:“呸!要男人老娘不会自己去找?你少装傻,之前跟你提过的绝情蛊方子给我。”
薛明生在大凉山中,当地盛行巫术,他自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些钟情蛊、绝情蛊之类的方子,颇为有效。薛明一直醉心于易容术,总想找个跟自己容貌相似的人换脸,好弥补自己的遗憾。如今他的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人也变得大方起来,道:“好,等我回去就把方子写给你。”
他说着招呼道:“老四,把人带走。”
铁悍咧嘴一笑,道:“小伙子,乖乖地跟咱们走吧。”
他弯腰把靳溶扛在肩上。靳溶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怀里的胭脂盒当啷一声掉出来,一片红粉撒在地上。
几个人没在意这些,推开后窗,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客栈。
第17章 第十七章
薛明等人带着靳溶向北赶了一夜的路,天亮时到了百草谷。
百草谷里生着神农尝过的百草,此处历代的主人都是极高明的医生。这一代的主人名叫宋云英,外号毒心圣手。她手上有华佗留下来的青囊经,不但擅长用汤药治病,还敢于为病人开刀,治人所不能治,是天下第一神医。
宋云英的性情古怪,对钱财不十分在乎,却痴迷于尝试各种手术。她成功给被烧伤的病人换过脸,长好后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异样。薛明听闻之后十分振奋,带着重金求她帮忙。宋云英说钱是其次,需要的是一个跟他骨相相似的人,这个人又恰好性命垂危,愿意把自己的脸让出来,这样的事本来就可遇而不可求。
这样的事的确很难等到,但对于薛明来说却不是问题,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
从前他杀人剥皮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施虐癖。近一年来他却开始留意挑选对象,希望能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人来换脸。就在今天,他易容出现在集市上,远远地看见了靳溶跟沈清和说话。他走近瞧了片刻,觉得靳溶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这个年轻人的鼻子、眼睛、嘴唇都那么让他满意,如果自己没有遭受过不幸,应该就生成他这副模样!
薛明看他的目光越来越热切,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有这副容貌。目送着靳溶离去,薛明打定了主意,说服柳三娘易容成沈清和的模样去骗他,靳溶果然上了当。
一想到即将恢复正常人的容貌,薛明就十分兴奋。他翻身下了马,摸了摸靳溶的脸,道:“色是刮骨钢刀。小兄弟,下辈子记得教训,别再轻信女人了。”
柳三娘啐了一口,道:“又要用人家,又要说人家坏话,男人还真是一样的没良心!”
铁悍走在最后,见天空中盘旋着一只鹰隼,发出尖锐的啼鸣。铁悍吹了个呼哨,鹰扑着翅落在了他肩上。
鹰隼是他们养熟了的,腿上戴着脚环。之前薛明为了央求宋神医给他换脸,在这里逗留了许久,甚至在百草谷外的破庙里住了一阵子。
他从小孤苦,住在破旧的地方也不以为意,只是一心要修复容貌。他在这边盘桓期间,教里时常跟他传讯,鹰隼便记住了这里。
铁悍从脚环里取出书信,交给了柳三娘。
柳三娘看了一眼就笑了,道:“郑麟失手了,在外头徘徊着不敢回去。听说咱们最近在这边,他要过来汇合。”
铁悍一听,十分兴奋,道:“那好的很,等他来就是了。”
柳三娘道:“那猴崽子是怕他师父罚他办事不利。大哥要是脾气上来了,你敢护着他?”
铁悍犹豫了一下,咧开嘴笑了,道:“自家师侄,能乎还是要护的嘛。”
铁悍虽然身材高大,在三个使者当中武功最低,平日里经常被挤兑。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自己位份最低,很没面子。好在自从刘远风收了徒弟之后,他就升了一个辈分。郑麟机敏灵巧,见了铁悍经常喊他一声小师叔,让他很安慰,因此他对郑麟格外照顾。
郑麟的心里未必如嘴上那样尊敬铁悍,但起码表面上还是对他客气的。虽然这种恭敬带了些许利用的成分,但铁悍不在乎,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天还没亮,薛明知道宋神医的脾气不好,不敢贸然去打扰她。三个人带着靳溶在百草谷外的破庙里暂时休息。靳溶被扔在地上,不但酒醉,还被点了好几处穴道,无论如何也醒不了。
柳三娘摸了摸他的脸,叹了口气道:“可惜啊,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薛明道:“你不替我高兴,还替他难过?无情使者怎么有情起来了?”
柳三娘道:“老娘看他生的俊,同情几句怎么了?”
薛明靠在土地公的神像旁,懒懒道:“过年要杀羊,你难不难过?”
柳三娘从行囊里摸出块肉干喂给鹰隼,自己又吃了一块,气定神闲道:“若是杀了招待我,那倒是好得很。血要放的干净,多放花椒香叶,免得膻气。”
薛明便笑了,回头看了铁悍一眼,见他自觉地睡在庙门口,替他们守门。
离天亮还有一会儿,薛明打算打个盹儿。他闭目休息了片刻,忽听外头一阵马蹄声近了。铁悍站了起来,道:“谁?”
那人穿着一身火焰般的红衣,到了庙门前翻身下马,却是郑麟。他跟铁悍打了个照面,登时露出了笑容,道:“小师叔,你们果然在这里!”
铁悍笑道:“好小子,来的这么快?”
郑麟往庙里走来,一边道:“我猜你和三师叔会在这里,就过来瞧一眼。呦,二师叔也在。”
他见了薛明,态度却没有先前那么和气。薛明也淡淡道:“你来了。”
这两个人八字不合,见了面就阴阳怪气的,能好好相处半个时辰都难。追根溯源大约是因为郑麟小时候练功偷懒,被薛明抓住用牛筋捆了挂在树上,暴晒了一个时辰,差点就一命归西,还是柳三娘把他解下来的。
他师父当时闭关,把徒弟交给薛明管教,没想到差点把命管没了。
从那以后,郑麟就记了他的仇,一有机会就要跟薛明作对,表面上还要喊他一声二师叔。两人都是笑里藏刀的性子,一见面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好一派同门和睦的气氛。
郑麟本来是想跟他们一起回鹰鹫派,路上央柳三娘和铁悍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免得师父责罚自己办事不利,却没想到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个年轻男人躺在地上。
那人脸朝着地,郑麟随手提起了那人的领子,道:“这是三师叔抓来的么,哎?”
他本以为这男子是柳三娘相中的小白脸,没想到居然是靳溶。他奔袭岳阳派失利,就是遭了这小子的埋伏,本想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他。
郑麟十分诧异,看向柳三娘,道:“这人武功不低,你是怎么抓来的?”
柳三娘笑了,说:“三娘我风姿绰约,天底下有我拿不下的男人?”
郑麟虽然跟靳溶接触的时间不长,却觉得他不是那种会被女人迷惑的人。他微微皱眉,却笑道:“师叔的容貌绝艳,想要哪个男人,自然手到擒来。”
柳三娘满意地笑了,道:“小猴儿的嘴还是这么甜,一直乖乖的,师叔就疼你。”
郑麟虽然内里藏着毒蝎心肠,外表却能装的乖巧,要不然也难以在这些人精身边活下去。
他道:“师叔抓他……可是要做面首?”
柳三娘哼了一声,道:“这小子又臭又硬的,当面首可要费好大功夫调/教,我没这个闲工夫。”
郑麟方才看到他的瞬间,显得十分吃惊。薛明瞧见了,道:“你认得他?”
郑麟踢了他一脚,道:“这不是凤鸣派白羽旗的旗主么,我就是在岳阳城外吃了他的败仗,可巧就让三叔把他抓回来了。”
薛明笑了,道:“原来是冤家路窄,那等会儿换完了脸,他肯定还剩一口气。二叔给你个机会,让你杀了他解气。”
郑麟没想到他们抓这人来,居然是要跟他换脸,怪不得他们在百草谷外等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靳溶,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生出了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虽然吃了靳溶的亏,却又觉得这人武功不错,跟自己的年纪也差不多,隐约对他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心思。毕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对手,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
薛明的眼里倒是带着藏不住的喜色,一想到即将修复面容,就十分期待。
郑麟的目光闪动,心中却生出了别的念头。薛明待人素来十分刻薄,郑麟早就想找个机会报复他。如今薛明绑了这姓靳的小子来,想要改头换面。自己要是破坏了他的好事,薛明会不会气急败坏?
一想到薛明火冒三丈的样子,郑麟的心中就生出一阵强烈的快意。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
他这么想着,微微一笑,道:“那太好了,二师叔能够改换容貌,师侄也替你高兴。咱们说好了,剥完他的面皮之后,可要第一时间交给我。要是身上的热气散了,杀起来就没意思了。”
薛明嗯了一声,道:“等天亮咱们就去找宋神医,先歇一会儿吧。”
郑麟走到庙门前,道:“小师叔,你去歇着,我来值夜吧。”
铁悍难得被人关怀,十分感动,道:“好师侄,你一路奔波累了,还是你去歇着。我皮糙肉厚的,熬一阵子也不妨事。”
郑麟知道他是向着自己的,道:“师叔对麟儿真好。那……等回去师父追究起岳阳城外失利的事,能不能请小师叔帮我转圜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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