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每次提到她父亲,总是欲言又止。凤鸣派跟人决斗,这样大的事,沈砚身为教主也不出面。萧则觉得实在奇怪,道:“要不然你回去跟令尊谈一谈,请他出来主持大局。鹰鹫派日渐壮大,恐怕除了沈教主,别人也压制不住刘远风了。”
沈清和也觉得他说的不错,然而一想起父亲疏离冷淡的模样,就有些气馁。
靳溶从房前经过,停下来道:“萧兄弟,伤怎么样了?”
他表面上关心萧则,实则却是不放心他跟小师妹单独相处,还是忍不住要过来看着。
萧则笑了一下,道:“都是皮外伤,不碍事了。进来坐。”
靳溶进了屋,在萧则旁边坐下了。他方才见过了凤鸣派的探子,得知除了刘长卿在带人追缉萧则之外,还有不少白道的人也想找萧则的麻烦。
他道:“萧兄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萧则一时间没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他一手搭在矮桌上,抬头看着屋檐下滴答的宿雨,神情淡漠,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他想过澄清,可那些人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一双双贪婪的眼盯着他,恨不能趁这个机会把他踩进泥里,让他再也不能翻身。
靳溶提醒道:“最近风头紧,白道上不少人在通缉你。”
沈清和垂下了眼,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萧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都是公报私仇的罢了。以前我得罪过的人不少,他们自然要趁这个机会来讨债。”
他昔日过的是花团锦簇的日子,如今却也过得了一落千丈的坎儿。萧则虽然神色疲惫,终归不算太消沉。
沈清和道:“你先把伤养好了。等过几天,我和靳师兄回昆仑山,问问我爹对鹰鹫派的意思。”
她终究是放不下心,又道:“等伤好了,你打算去哪儿?”
萧则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一想起那些正道子弟虚伪的嘴脸,就十分气恼。
沈清和虽然是魔教的大小姐,却体贴灵秀,义气深重。他性命垂危之际,她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萧则不是铁石心肠,知道谁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他从来都没背叛过正道,那些人背叛了他,却口口声声地叫他叛徒。
萧则的眼神冷了下来,既然如此,他也不能枉担了这个虚名——谁说我勾结魔道,我偏要勾结给他看!
这么想了,他心中反而一阵痛快。萧则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沈清和一诧,道:“你……你要跟我回昆仑山?”
萧则淡淡道:“不行么?”
沈清和自然是愿意的。他因为自己受了伤,不但不怪她,反而还愿意跟她在一起。沈清和心中一甜,道:“没有,你若是愿意一起来,那再好不过。”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关于萧则当初为什么会跟自己走,沈清和当时也不明白。
若是换成自己,也未必能像他一样潇洒决绝。
如果他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他们可能就不会有机会走在一起。天长日久,形同陌路,再见面时也只能客气地点一点头,说一声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沈清和后来问过他,为什么这么豁的出去。
萧则想了想,说:“小时候,我在学堂里念书,有个混小子排挤我。我爹跟我说,念在是同窗的份上,头一次忍他,第二次让他。若是还有第三次,就狠狠地揍他。”
沈清和笑了,道:“你爹还给你撑腰,真好。”
萧则道:“是啊,不过我这个人的脾气不太好。头一次能忍,第二次就要打回去了。我让了刘长卿那一回,心里越想越气,觉得亏了。还不如跟他划清界限,以后见了面才好狠狠地揍他。”
靳溶难得赞同他的话,道:“都是一辈子,憋屈也是几十年,还不如过得痛快一点。”
喝醉烈的酒,骑最快的马,仗剑天涯快意恩仇,踏入江湖之前,谁不是这么想的。可一旦涉身其中,却发现能随心所欲的时候少之又少,更多的时候都是不得已。
沈清和感慨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萧则比她看得开,道:“先活着吧,总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的。”
他虽然暂时失意,却又带着股洒脱的气质。沈清和微微一笑,觉得这样的他也很好。
行了一天路,沈清和、靳溶和萧则带着金羽旗的兄弟们回了昆仑。山间白雪皑皑,纵使初夏时节,也与别处不同。一回到山中,就感到了一股冰冷的气息。
守卫见了他们,道:“靳旗主,白羽旗的兄弟刚说找不见你,可巧你就回来了。”
靳溶最近没怎么管白羽旗的事,想来是有些琐事积压下来,等着他处理。
他道:“小师妹,你先带萧兄在山中转一转。等我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再来找你们。”
沈清和答应了,目送着靳溶走了。她回头道:“咱们也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爹。”
萧则一想到要见沈砚,就有点不自在。毕竟他最近跟沈清和走得近,此时见她的父亲,显得有些暧昧。
两人一起往山上走,沈清和知道他在想什么,苦笑了一下,说:“你不用担心,咱们虽然特地来一趟,说不定连我也见不到他。”
萧则想起江湖中关于沈砚的传言,淡泊冷漠,不问外务。他原本也不信,如今看沈清和的态度,恐怕是真的了。
两人来到半山腰,沈砚的屋舍旁有一条小溪,溪水边就是秦月鸿的墓碑。
沈清和走到墓前,伸手擦了擦石碑,道:“娘,女儿来看你了。这位是萧大哥,是我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平时很照顾我的。”
萧则抱拳行礼道:“晚辈萧则,拜见秦女侠。”
他的态度十分恭敬,仿佛秦月鸿依旧活着似的。沈清和忽然有些感慨,若是母亲还在人世,自己将重要的朋友带给她见面,她会不会很开心?
对于其他人来说很平常的事,对于沈清和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抚着石碑,陷入了沉思。萧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道:“你怎么了?”
两人离房舍不远,沈砚原本在房中打坐,听见了声音,扬声道:“什么人?”
他的声音清越,尾音却有些虚浮,身上似乎有内伤。
沈清和走到屋前,道:“爹,是女儿回来了。”
沈砚开了门,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袍,手里拿着一串碧玉的串珠,姿态潇洒,颇有魏晋名士的风骨。沈清和微微一笑,道:“爹,身体好些了么?”
沈砚有一阵子没见女儿了,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道:“好多了,这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萧则身上。萧则上前行礼道:“拜见沈教主。晚辈萧则,是天台山门下弟子。”
沈砚的目光有些变化,他听徐成说过了萧则的事,对这个年轻人颇为在意,但看到他时,依旧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态度。
他道:“原来是剑仙的徒弟,稀客。”
他既没有请萧则进屋去坐,也没有跟他多谈的意思。这种冷淡的态度就算是对待一个普通的客人,也有些不妥。沈清和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当着萧则的面,也不能指责父亲太冷淡。
萧则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与此同时也明白了沈清和为什么一提起父亲,就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外头的人都说沈砚自从妻子去世了,就成了个活死人,对一切都不管不问。
心都死了,哪还有半点对外人的温度。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是凤鸣派的庇护者。只要他还在,外人就不敢轻易来犯。毕竟刘远风忌惮着沈砚的破魔心法,这么多年虽然一直蠢蠢欲动,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刘远风跟沈砚本是同门师兄弟,他深知沈砚虽然性情冷漠,武功的天赋却高的惊人。这些年他若是勤练不辍,刘远风恐怕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沈砚神色淡淡的,转身要回房去。沈清和好不容易见到了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上前道:“爹爹,你等一等,女儿有话跟你说。”
沈砚停下了脚步,看着她道:“什么事?”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沈清和虽然一向坚强,却没办法背负所有的压力。不光她,靳师兄、师父还有徐护法,大家都因为沈砚的缺位,拼尽了全力去弥补。可纵使如此,还是无法代替他。
他是一派之主,什么事都不管,早晚要被外界的人看出来。
沈清和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道:“前阵子鹰鹫派的人找咱们的麻烦,这件事爹爹知道吧。”
沈砚淡淡道:“知道,你们应对的很好。”
他明明知道沈清和这么说,是在提醒他的失职,却仍然是一副冷淡的态度。仿佛他对这么重要的事不管不问,并没有什么不妥。
沈清和又道:“父亲虽然把保护凤鸣派的责任交给了女儿,但女儿的能力有限。这次有徐叔叔他们帮忙,周旋了过去,下次却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沈清和注视着他,眼里带着恳求,道:“爹,大家都盼着你出来主持大局。”
萧则在远一点的地方站着。他父女二人说话,萧则没有出声的余地,却感到了沈清和的难过。
以前他从来没想到过,沈清和身为魔教的大小姐,表面上一呼百应,实际上却过的这样孤独。她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也难以靠近自己唯一的亲人。
沈砚看得到女儿的难过,却依旧无动于衷。他漠然道:“为父的破魔心法正练到紧要关口,最近还要闭一次关。至于教中的事务,徐护法一直代管的不错。你若是有处理不了的事,就请他帮忙吧。”
他说罢进了内室,竟就这么不理会她了。
沈清和不甘心,想跟进去,却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方才萧则便看出来了,沈砚身上有伤,恐怕是练功走岔了内息,一直延绵未愈。
在这个多事之秋,教中人固然需要他出面主持大局,可他的伤若是养不好,被外人察觉了,刘远风不免要来趁火打劫。
他要稳住众人,只能继续对所有人避而不见。徐成自然是知道的,为了凤鸣派,也只能独自撑起一切。
沈清和也意识到了父亲身上有伤,可被他这样冷漠地对待,心中仍然痛苦。
她要做个懂事的女儿,就不能让父亲为难。他的内伤还没好,自己又怎么能勉强他?
她垂着眼走出来,萧则沉默着陪在她身边。沈清和离开了半山腰,低着头往北峰上走。山路狭窄,越往上走,天气越冷。两人穿的衣裳都不算厚实,仿佛从天微凉的时节,渐渐走到了隆冬。
山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积雪和裸露的岩石,几株野草从石缝间长出来,在风里轻轻摇曳。远处的苍松带来一抹翠色,融进淡薄的阳光里,只让人觉得寒冷。
沈清和起初走得快,后来渐渐慢下来。萧则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放眼向上望去,山顶上有几间房舍,看起来十分简朴。
独孤先生的性情冷淡,不愿跟人打交道,这边的山顶远离人群,大约就是他的居所了。
沈清和小时候跟师父在这里学剑,后来心里有难受的事,也习惯了一个人躲在这里。如今多了一个萧则,她也没把他当成外人,他要跟就跟着,只当他是个影子。
反正父亲不管她。天地茫茫,没人在乎她的感受。
沈清和走到悬崖边,看着脚下翻滚的云海。她心中酸楚,觉得自己就像一朵云,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她没有人可以依靠,一阵大风吹来,她就要散了。
山崖上有些经年不化的积雪,沈清和抓了一把,攥成一团,泄愤似地扔出去。雪落在山崖下,没有半点回音。沈清和又抓了一把,用力地扔在了脚边。
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冻红的手擦了擦眼,忽然毫无预兆地哭了。
那是完全崩溃的哭法。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捂着脸哭的像个小孩子。她满脸都是眼泪,呜呜咽咽,哭的毫无形象可言。
萧则知道她实在撑不住了,叹了口气。他安慰道:“别难过了,还有我呢,我帮你。”
沈清和哽咽道:“你别管我。从小就没人要我。我爹把我扔给徐叔叔,徐叔叔没空管我,又把我扔给师父,师父没得人扔,只好忍着我这个拖油瓶。我活着就是给人添麻烦……当初就该跟我娘一起走了算了。”
萧则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十分心疼,道:“别胡说,你这么好,怎么会没人要你。”
沈清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又恼起父亲来,道:“我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什么也不管,只想着我娘。你看我师父冷淡么,天冷了他都知道让我加衣裳,过年还会给我和师兄压岁钱。我爹却根本不过问我的事,好像我是从野地里捡来的一样!”
萧则很同情她,看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又有点好笑。沈清和觉察到了他的反应,抬手捶了他一下,怒道:“你还笑!”
萧则正色道:“我方才看过了,你跟你爹生的还是很像的,肯定不是捡来的。”
他说着,在沈清和身边坐下了,道:“你要是难受,肩膀借给你靠。”
沈清和摇了摇头,不但没靠他,还把头转向相反的方向,用力地把眼泪擦去了。她一向要面子,不想让萧则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可她心里的委屈积压的太久了,一旦哭起来,就像决堤一样,很难停下来。
萧则道:“你这样哭,我看着也难受。”
沈清和道:“连你也嫌弃我么?”
萧则有点无可奈何。他没跟女孩子相处过,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想起刚才她说连个亲人也没有,便说:“我嫌弃你做什么。要是你不嫌弃我,我就跟你做个伴吧。反正现在我跟你绑在一起,也没地方可去。”
沈清和抬头看他,眼睛鼻子红通通的,说:“你说真的?”
萧则说:“真的。”
他注视着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沈清和却挪开了眼,别扭地说:“你别忘了,我可是魔教妖女,人人都对我避之不及的。”
萧则平静道:“那是江湖上的人胡说八道。你心地挺好的,我知道。”
沈清和心里好受了一点。然而她想起了那些正道人士追杀他的情形,摇头道:“还是算了,我不想拖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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