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不知何时出现在五子身后,“挑了这么一个日子来,果然是用心良苦,也很有耐心。”
想到今日是紫贝的忌日,怒火又窜上五子心头。去年今日,那件事跟他或多或少有些关系,他为什么不解释?一向能让人莫名其妙信任的云还山庄主人也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
“要不要跟他走,咱们可以考虑的时间可不多。”
杜若看了一眼下山的路,叹道:“看来今晚不能好好睡觉了。”
赏月的兴致没有了,祭紫贝的心思也淡了。草草焚香拜过之后,五子又想念起紫贝还在身边的日子。无论如何,她都可以很快做出决定,而不至于像五子这般瞻前顾后而又优柔寡断。
“杜若,你说呢?”
明知杜若不会直接回答,五子还是问了。
“我该怎么办?”
杜若道:“离开云盘岭,任何时候都可以。可是朴正出现的机会只有一次,要不要抓住,全在你一念之间。”
五子站在窗边望着山下那透着一点光亮的屋子,想着朴正在里面的情形,他也有如此挣扎过吗?为什么要突然抛出这个选项?又为什么是她?
“我先回房,想好了可以随时叫醒我。”
杜若已经走到了门外,又道:“山里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房门被轻轻掩上,这样房间里就只有五子一个人,她心乱的很。
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突然告诉她宫蟾的事?为什么让三个姑娘家在那种情况下以徒步的方式离开云还山庄,还不带任何护卫?为什么在事发后一年突然出现在云盘岭,还说要带她走?他凭什么说出那样理所当然的话?而她又凭什么一定要给他一个答复?
种种疑惑萦绕在五子心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也许给朴正一个明确的答复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因这个答复所做出的决定。
月华如水,五子不能眠。
第35章 重返洞庭
熊熊大火燃起,三层的木楼在火中摇摇晃晃地倒下。这就是五子给朴正的答复,原来破釜沉舟也可以这么简单。
“我跟你走。”
说出这话的五子浑身为之一轻,她迫切地想要离开云盘岭,离开这个待久一点就会让人忘记离开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很大,五子还年轻,云盘岭容不下她的野心。洵都还没有真正接纳五子,作为流放者的她去哪儿都无所谓。
“属下誓死追随大人 。”
看着向她表示效忠的两个护卫,五子忽然觉得很好笑。
“你们是翕教最忠诚的武士,不是我的护卫。我现在要以翕教罪人的身份去浪迹天涯,你们还跟着我干什么?”
“回洵都去,是要如实禀告你们的主子,还是添油加醋说点别的,都随你们。”
“总之,不要跟过来。”
看着他二人愁眉苦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五子毫不犹豫地跟朴正走了。她并没有提出要杜若回洵都去,在潜意识里,是有另一种回归洵都的方式。
朴正待她如从前一般客气,仿佛那日只是一时冲动,或者连那日的所谓一时冲动都是五子自己幻想出来的。唯一确定无疑的是,她正离洵都越来越远。
没有任何阻碍,自然不会有任何精彩的打斗。提心吊胆的搂着防身宝剑睡了几日后,她终于意识到这次离别比从洵都到云盘岭那一次更冷清,一切的担忧都是无谓的,那五子不是白白在云盘岭浪费了大半年的光阴吗?
她觉得懊恼万分,如果没有朴正来拉一把,她或许得在云盘岭乖乖等到猴年马月,直到成为洵都那帮人茶余饭后谈资的机会也没有的时候。
果然,从前太傻太天真。
五子望着一年前走过的路,现在她又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物是人非的道理,多么沉重而又多么简单。
“我想你会喜欢这个地方,虽然它会让你触景生情。”
朴正把五子二人领进了她们第一次到云还山庄时所住的院子,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房间里的物什收拾的干干净净。
“多谢,让你费心了。”
五子的目光随意扫了一圈,她的确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在云还山庄,二位可以自由行动。如果要出门,知会一声,我派人保护你们。”
她们就这样在云还山庄住下了,大约在同一时间,洵都以隆重的仪式欢迎神女濋留凯旋而归。
……
“你怎么在这儿?”
住下几日后,五子黄昏散步时遇到了吕宁涛。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
吕宁涛是朴正的朋友,云还山庄的常客,出现在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倒是五子,住在云还山庄还真是需要一个理由。
“一人一句,扯平了。”
五子不愿跟他多说,快步走开。
“你是因为紫贝的事情生我的气?”
吕宁涛在后面大声道:“不如停下来听我讲一个可以让你高兴的故事。”
本来可以头也不回地拒绝的,五子却一时心软停了下来,坐在石凳上听吕宁涛说故事。
“我是延宁侯之子,这你都知道。吕氏是江东望族,历来在朝中担任要职。家父不仅袭着延宁侯的爵位,还是世袭的征西将军,统帅五万精兵,结果在今年三月份的一次征战中一败涂地,主帅还临阵脱逃了。吕氏一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打仗嘛,总有输赢,一次无关大局的胜败其实无足道。只是如此惨败有损朝廷颜面,延宁侯临阵脱逃之罪也不能不追究,政敌们便群起而攻之。家父因此被夺爵下狱,经我几个月的疏通打点,几乎散尽家财,才得了份赦罪诏书。只是江东吕氏从此风光不再,风流的吕公子也成了落拓公子了。”
五子听他说完,便道:“你现在逢人便说这个?”
吕宁涛道:“非也。我吕宁涛不是那种会摇尾乞怜的人,只是以为你听了我的惨状会好受些。”
“紫贝不会开心的。”
“你以为我跟紫贝是什么关系?”
五子被问住,她不知道吕宁涛这是明知故问还是嘲笑她想入非非。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世上的感情,除了爱慕,还有惺惺相惜。总有人夹在你的亲人和朋友之间,或者早已胜过亲人、朋友的关系,需要你给他留一个特殊的位置。也许,可以称作知己。”
吕宁涛望着红彤彤的夕阳,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紫贝是你的知己?”
五子迟疑着,她对紫贝在那么短的时间找到所谓的知己感到不可思议,竟然隐隐生出一种被抛弃之感。
“有人说五姑娘迟钝,我觉得不止如此。五姑娘非但是迟钝,而且对感情之事一无所知。”
听得吕宁涛的嘲讽,五子大怒,却又隐约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奋起反驳的话便没有出口。
“在我看来,五姑娘对于父母之恩、朋友之谊、男女之爱并不是分的很清楚,所以常做些别人眼中的荒唐事……”
“不要再说了!”
五子愤怒地打断吕宁涛的话,“自以为是,你的话太多了!”
“就算是生气,也找不出更好的骂人话。”
吕宁涛不慌不忙补充了一句,他一点都不在乎五子的情绪,反而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
“真不懂朴正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这句话才是最致命的,五子听后立即起身离开,吕宁涛也没有阻拦,只是抛出了一句:“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
吕宁涛虽然讨厌,有些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拂袖而去的五子不免思考起他的话。
她与朴正是什么关系?凭什么白吃白喝地住在云还山庄?旁人眼中的她又是何等模样?这些问题要么是没考虑过,要么是有意识的忽略,现在因为吕宁涛的话,都变得迫在眉睫。
爱情对于五子,许是一件迟到的事。儿时的一句玩笑,造就了一段被人默认的姻缘。五子把荣佐当哥哥,荣佐却未必单纯的把五子当妹妹。同时,作为神尊之女、神女之妹,翕教中人与五子的婚姻不可能纯粹,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考量,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她心里其实有些自卑。杜若、紫贝身后很容易就跟着一群不错的勋旧子弟,各种情书和礼物需要专门腾出一个地方放置,而她只能面对着随从与猎物,待在一个极为狭小的圈子里。遇到朴正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被唤醒了,又好像一切如常。
与朴正的关系必须认真考虑,在确定关系的情况下把握好分寸。五子或许懂朴正在期待什么,或许她本人也有相同的期待,只是不敢承认罢了。谁都不肯挑明,到底在顾忌什么呢?
无论如何,云还山庄是不能就这么待下去了。就算作为江湖人不拘小节,也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必须得有人主动做出改变。五子下了决心,她必须离开。
从洵都到云盘岭,又从云盘岭到云还山庄,五子手上还有些值钱的东西。拿去变卖了,还能值几个钱,有了钱说话也能硬气些。这年头,没钱寸步难行。她五子又不能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开口向朴正借和继续留在云还山庄是同等程度的为难,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在洵都一向出手大方的五子,到了外面容易乱了方寸。各种琐事还好有杜若在打点,她并不曾如何操过心。因此,要走就必须带上杜若,这又是个不能说的问题。
杜若是五子的伴读,五子是神尊的女儿,二人总待在一起没有问题。就算是在云盘岭,也是患难与共的佳话。但现在呢?现在的五子像是个逃犯,虽不至于朝不保夕,过的日子终究不像话。如果还要连累杜若,那真是不像话。
五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身边之人的依赖,依赖杜若,依赖紫贝,甚至依赖朴正,只要身边有人,她就不愿意自己去承担一切,情愿龟缩在后面,让他人去解决那些问题。一旦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她是否能自己支撑起一切?
也许是真的不行。她对自己感到失望。活了这么久才发现自己一直活在他人的羽翼之下,跟寄人篱下的无可奈何不同,她这是心甘情愿地依赖他人而活着。在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她竟然一直以这种方式活着,这不能不叫人脸红。
必须改变,必须改变那在他人心中已经固化的形象。身为澹台家的女儿,她不能如此麻木和懦弱,就算不是为了家族的前途,就算不是为了血统的荣耀,仅仅只是为了争口气,她也不能继续这幅模样。
忽然想到圣母创教时的艰辛和后世的荣耀,圣母也是女人,她在几百年前能做的事情,五子现在就不能做吗?毅然决然地抛弃现有的一切安逸生活,投身于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明天的事业中,这样的她真的可以吗?
五子不承认自己是不够聪明的,但她能接受自己优柔寡断的事实。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了成百上千中可能,回头就被现实的三言两语打败,这样子能做成什么事?如果不是杜若和紫贝的帮衬,她还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呢。
听了吕宁涛的话,待在房间里想了许久,五子觉得头痛欲裂。她是个脸皮很薄的人,经不起别人说她。一点小事就能想许久,缺点多的数不清,优点在她自己看来,也就是那百步穿杨的箭术了。
敲门的声音忽然想起,五子吓得心跳都快停住,她厉声喝问:“是谁?”
“五姑娘,在下有几句话要说,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月黑风高,今晚连半颗星星都没有。
第36章 隔门谈话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五子当然还没有躺下。云还山庄主人深夜造访,她又不能在别人的地盘上把人轻易打发了。
“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隔着木门,五子可以想象朴正在外面的样子。自听了吕宁涛的话,她对孤男寡女的情形忽然很在意。
“吕兄喝醉了,说了冒犯姑娘的话,我替他赔个不是,还请姑娘不要往心上去。”
听声音,朴正与门有些距离。他专程为吕宁涛的事来,令人难以相信。
“吕宁涛的事,不必麻烦谬庄主。我在贵地叨扰多日,心中惭愧,想着这几日就向阁下辞行,正好现在说了这事。”
那样生疏的称呼,生生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五子想要把想法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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