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说的什么,奴家一句也听不懂。牢里潮湿,恐污了玉体,还请公主快些回去吧。”她这个时候还抖着精明呢。
苏月华挑起眉梢,径自从袖中拿出一根麻绳。
“我不急,等送走了你,还要去看看林曦和呢。”
张挽君没想到苏月华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一步一挪地蹭到墙脚。
沈衡断了她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此时的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你想做什么?害死你腹中孩子的又不是我。况且这里是天牢,是圣上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圣上还未下旨,你不能杀我!”
苏月华缓缓逼近,扯唇笑道:“你以为我不杀你,你就有命活吗?连张家都被抄了,你以为你们还有什么活路?张挽君,本宫会同林曦和相识,你在里面没少下功夫。本宫会有今日,怎么会忘记你这个牵线搭桥的红娘呢?”
张家被抄家了?!
粗壮的麻绳勒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张挽君奋力挣扎起来。
“就算要死,也轮不到你动手。你这个疯子,快放开我。咳咳——来人啊,快来救救我!”
苏月华的手劲算不上大,但以张挽君现在的情况,想要挣脱根本是不可能的。
就见苏月华手上紧紧扯住麻绳,一路拖着她向后拉扯着。
“救你?!等阎王来救吧!听说你很喜欢杀掉别人的孩子,就连身边的人也不放过。你这样的人,死了之后都不知道地狱有没有人来收呢!”
张挽君整张脸都憋得通红,挣扎着吼道:“林曦和的孩子只能由我生。饶林那贱人是咎由自取,你也一样!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不是你身份尊贵,林家会恭维你?林曦和会稀罕你?”
“闭嘴!”
苏月华的长发早已凌乱,充血的眼底满是失去理智的疯癫。
“我怎么样是我的事,轮不到你这贱人评头论足!”
张挽君也知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死死攀住麻绳,骂道:“你才是贱人!活该林曦和不要你的孩子!你就是活该如此!”
“我活该?!那你呢?你嫁给了他,还不是照样帮他娶妻纳妾?”
苏月华手下越收越紧,眼中是嗜血的狠戾。
要不是她,自己或许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要不是她,自己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林曦和是谁;要不是她,自己如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张挽君双目圆瞪,早就没了进气,手下胡乱拉扯着,还是艰难地嘶吼:“你们这些贱人,林曦和本来就是我的……除了我,没有任何人配做……他的……妻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吐出最后一个字,最终在这份纠缠了将近十年的执念中咽了气。
张挽君用了半生的时间去攀附权势,却到死也没有坐上她梦寐以求的正室之位。
外头候着的侍卫悄悄地说:“里头的动静有点大,要不要进去看看?”
另一个人目不斜视地说:“别管闲事,上头吩咐了,里面的人,就是咽气了也当作没咽气,到时候断头台上一摆,谁知道是死是活?”
那一日,牢里先后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张挽君,另一个便是林曦和。
不同的是,林曦和是被人灌了砒霜,七孔流血而死。
侍卫们闯进去的时候,七公主还怀抱着林曦和的脑袋,坐在牢里发怔,身边一只破旧的瓷碗犹自在地上打转,发出好似一声了却尘世的悲鸣。
苏月华的神情不似解脱,也不似怨恨,就像是没了什么念想一般空洞。
从那之后,宫里就没人再见过七公主了。有的人说她疯了,也有的人说,她是被洛贵人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嫁人了。总之,那个恃宠而骄的女子在亲手结束掉一切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家人被斩首那日,沈衡没有去看,而是歪在自家的葡萄架下出神。
苏月锦说:“在想什么?”
她缓缓靠在他的胸前,轻声道:“我在想,人性,真的是这个世间最捉摸不透的东西。张挽君也好,林曦和也罢,一场繁华梦,不过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叹世人总是想不明白,兜兜转转,迷失在那片阴暗中。我原以为自己会摆一桌酒席庆贺一番,但是想来又觉得没什么兴致。”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外面的爆竹声热闹异常,那是百姓们对贪官恨之入骨的嘲讽。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地说:“这爆竹也要银子,何苦给这些该死之人送这个行呢?”
苏小千岁面上僵硬一瞬,似想表示赞同,只可惜还未说什么,便听到桂圆扯着嗓子喊了句:“王爷,你让我买回来的那三千响的爆竹什么时候点啊?门前都摆好了。”
“……”
二月茶花香。转眼又是一年初春,上京的市集依旧繁华,王府的古树依旧枝繁叶茂。
沈王妃埋首走在自家院中的羊肠小径上,表示没有苏小千岁的日子真是有些难熬,若是他们能有个孩子,也许……
前段时间,皖南突发瘟疫,许多百姓都生生病死,朝廷里的御医抓破了头皮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医治之法。
恰逢苏月锦的师姐赵晗回了奉芜山,听闻此事便跟他一同去了皖南。
沈衡本想跟着同去,奈何苏小千岁担心疫情控制不住,执意不让她一同犯险,她偷偷跟出去两次都在半路被“押送”回来。
她那时也不知道他那师姐到底靠不靠谱,整日在家手捧一碗砒霜,就是等着坏消息来时表现一回生死相随。
然而事实证明,砒霜这东西放久了也只能用来糊窗户。待到那一碗“断肠药”连勺子都扒拉不开的时候,皖南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疫情已经得到控制,苏小千岁不日便能回京。
对于苏月锦的这位师姐,沈衡知之甚少,只听闻她医术奇佳,又用得一手好毒,逢赌必输,却到哪里都爱赌上两把。
刚同苏月锦成亲那会儿,沈衡倒是收到过她一个筛子的新婚贺礼,她也算是个奇人了。却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行踪总是飘忽不定,很难见上一面。
道道一面将香炉里的熏香换上新的,一面对沈衡说:“小姐,王爷就这么带着个俏姑娘出门了,您就半点都不担心?”
她盘腿坐在贵妃榻上,重重点头道:“谁说我不担心了?他身上没带什么银子就出去了,万一回来之后,他师姐敲竹杠,我们得多还多少银子啊?”
道道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她道:“奴婢说的不是这个,您就不担心他们暗通款曲?您想啊,孤男寡女长时间待在一处,总会互相欣赏的。尤其咱们千岁爷又是那样的品貌,哪个姑娘会不动心呢?”话本子上正室被挖墙脚前,都是这么铺垫的。
沈衡闻言,皱眉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居然会用‘私通款曲’这样生僻的成语了,可见多读些书是好的。”
皖南距离上京很有些距离,快马加鞭也要十日。
沈衡收到苏月锦回府的确切日期时,心情甚佳,哼着小曲,将院子里的枯草都扫得干干净净。
管家元福吓得腿抖,哆哆嗦嗦地说:“王妃,您怎么能扫地呢?王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责罚小的。”
她摇头,笑呵呵道:“咱们府上什么时候有那么多规矩了?不告诉他就是了。”
元福听后,可怜巴巴地瞅着她,说:“上次您翻墙出去逛夜市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回来之后还不是把小的给供出来了?”
他还记得那档子事呢?
她当时吃坏了肚子,吐得眼冒金星,苏月锦凑在她跟前温声安慰,她哪里会注意自己说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元福已经被关到柴房里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对下人发火,神色淡淡的,吓得她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大气也不敢出。
事后,元福见到她都绕路走,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事来“殃及池鱼”。
沈衡干咳两声,默默掏出一块碎银子,让他拿着买酒。
元福低头瞅了瞅,颇有些为难地说:“王妃,现在酒价也涨了。”
“那就买便宜的喝。”
不想没过多久他又去而复返。
沈衡觉得贿赂这种事不能养成习惯,还未待他张口就表态道:“其实,有的喝已经不错了。自从上次我吃坏肚子,苏月锦就断了我的财路,我现在连买个白糖糕都得问道道借钱,所谓忆苦思甜,不过如此了。”
她无奈地转身,想让他看见她眼里的真诚,却在回头的一瞬间险些扭到自己的脖子。
元福委屈地站在一旁,小声地说:“王妃,是漾小主回来了。”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妖娆媚笑的女子,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这句话真是真理。
她们怎么就在这个情形下见面了呢?她怎么就在自己气势如此弱的时候出现了呢?这显得自己……多抠啊……
沈衡面上一阵僵硬,尽量自然地顺了顺尚有些打结的长发。
“啊,那个……咱们屋里说话吧。”
在苏漾没有再次出现之前,沈衡几乎都快忘记这位先自己一步进门的童养媳。沈衡嫁给苏月锦也有两年了,苏漾一次也没有出现过。那一袭茄花色忍冬纹襦裙,分明是极庄重的颜色,穿在苏漾身上却生生多了三分张扬。
沈大小姐低头刮着手里的碗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吧,又觉得怪别扭的,只能维持一个微笑的表情,坚持到脸酸,真不是一般的尴尬。
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漾小主解了渴,就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也不知苏漾从哪儿找来一块木板,贴了好些宣纸在上头,毛笔一挥,做了个开场白:衡姐姐,借我点钱。
沈衡不知道旁的正室是怎么同姐妹们相处的,总之苏漾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张口就借银子啊。
看着对自己笑得友好的漾姑娘,沈衡使劲翻找了两下荷包,甚是义气地拿出十两银子放在她手上。
“够不够?道道那儿还有点铜子儿。”
怎么说人家也是第一次开口,她总不好太过小气,尤其对方还尊了她一声“姐姐”。
苏漾面上的表情明显一僵,似努力辨别良久,发现沈衡真的不是在耍自己之后,又是唰唰几笔:人家要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银子?
“什么东西那么贵啊?”
苏漾继续写道:是魏晋时期的一个笔洗,颜色倒是在其次,主要是那花样甚好。
沈大小姐眨巴了两下眼睛,觉得为难。
“可是银子这个月不归我管,你得等苏月锦回来问他要。”
上次她吐得厉害,歇了两天都没缓过气。为了防止她偷吃,他特意吩咐府里不许给她银子。
等他回来?他肯给才怪。
苏漾皱着眉头,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沈大小姐瞧着也挺不好意思,思量着说:“要不,咱们去账房那儿问问?反正是你要支银子,应该是肯给的。”哪里知道到了那里,刚说明来意就把管账的小哥逼哭了。
“不能给,王爷吩咐了,一两银子也不能撒手,不然回来就把小的吊在树上,三天不准吃饭。”
沈衡一边递了个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道:“又不是我用,是苏漾要用,你慌什么?”
“漾小主要就更没有了。”账房小哥死死抱住装钥匙的匣子,道,“王爷早些年就吩咐过了,漾小主要银子,便自去管皇后娘娘要。谁要是敢给她一个铜子儿,通通都要被赶出去的。”
这么严重?
沈衡诧异地看向苏漾,就算是平常人家不受宠的妾侍,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啊。
苏漾擦了擦眼角,提笔写道:不要质疑,他平日就是这么对我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那个笔洗。
沈衡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艰难道:“要不,咱去皇后娘娘那儿试试?”
半个时辰后,凤鸾宫前。
沈大小姐颓丧地坐在地上,头一次开始审视苏漾的人品。
本来她说进宫来陪皇后的时候,皇后的反应是很热情的,哪里知道苏漾妖娆的半边小脸刚一露出来,她们就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八宝姑姑僵着一张脸说:“娘娘吩咐了,她一见到漾小主就会印堂发黑,双眼无神。为了保重凤体,借钱的事就不用提了。”
沈衡瞪着一双杏眼,看着对着皇宫一角伤春悲秋的某人,真的很想问一句:你过去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这么多人都不待见你?
沈衡是真的没辙了。
坊间有句老话说得好:一个人不待见你,或许是他不够了解你;两个人不待见你,或许是你时运不济;要是大家都不待见你,那你就好好琢磨琢磨人家为啥不待见你。
看着面前狗腿地扒在她腿边的某人,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回娘家的冲动。
“苏漾,她们都不肯借银子给你,要不那笔洗便算了吧。”
可是人家喜欢。苏漾伸手举着字牌,双眼还含着两行热泪。
沈衡知道那是苏漾偷偷用辣椒戳出来的,虽说含“金”量不高,好歹也不容易。
沈衡看着面前可怜兮兮的小脸轻轻叹息一声,还是拉着苏漾去了她和苏月锦的房里。
“这里面的首饰还算值些银子,你便拿去当了吧。”这些都是她的嫁妆,个个都是足金,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她思量着,左右苏月锦是要回来的,到时候问他要了银子再赎回来就是了。
苏漾巴着一双凤眼瞅了瞅,面上似有一丝愣怔,没想到这姑娘这般实在,竟然肯这样帮他。
他是个有义气的人,对方既然这般大方,自己再抻着就显得不大气了,于是他点头,含泪将感激涕零做了个足套,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麻袋,一把一把将首饰往里面装。
沈大小姐平生鲜少有借钱给别人的机会,猛一看苏漾这样,整个人都蒙了。
“那个,苏漾,用……用不着装这么多吧?”
苏漾眨巴着眼睛抬头,举起几个大字:多退少补,衡姐姐,你要相信人家的人品。
她信才是真的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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