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合谋建彰 (下)
刘不理睬凌飞的调侃,严肃道:“复国逆贼,必须清除,否则我宋国颜面何存?爷爷一生的志向就是一统九州,父王和我虽然都没有爷爷那么远大的理想,一统九州之事也再无人提及,但是此事虽然停滞不前,却也不能无故倒退。当年七国比九国安稳,现今五国又比七国安稳,若是再变回七国,三十多年前宋、齐、卫三国的将士,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可是刘嘴上虽振振有辞地说“复国逆贼,必须清除”,心中却突然想起了那个跌倒在他身前两次的女逆贼。
一次,是在玉都城内的客栈前,她被乔的马车撞倒。他扶她起身,她却满不在意地让他和凌飞不要难为那个大家闺秀。那时候,他不知道她是女子,也没有在城外的桃花树下,看她边跳玄女步,边舞乌衣剑。
第二次,是在他的婚宴上。她被王公贵戚的小孩子撞倒,跌落在他的华服衣摆之前。他扶她起来,仍旧不知她是女子。她的眼眸晶莹,如同含泪,却嘴角噙笑,流露欣慰。他对她说,隐瞒身份,还望见谅。她对他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别数月,他已不记得婚宴那天,他穿了怎样的华服,不记得乔与凌姿穿了怎样的嫁衣,却清晰地记得朱红长毯,浅蓝衣衫。他还记得她发丝间的淡淡香气,记得她纤纤素手的柔软。可是……她终究嫁给了别人。
颜姑娘,听说蜀国紫川懿斓山顶的宫殿景色犹如天宫,听说你的婚宴很热闹,三国君主、四国英豪,还有一百颗红珊瑚遮面垂珠……我堂堂宋王,都给不了你这样一场婚宴,也怪不得你会匆匆嫁给别人。
颜姑娘,你的夫君,那个美人榜首,那个商贾阔少,那个复国盟主……想来,他应是对你很好。他还有个九州百姓人人钦羡的复姓。我刘,虽有宋国王族贵姓,却偶尔也想有个朗朗上口的复姓。
可是颜姑娘,若有一日,你我沙场相见,我又该当如何?
于是刘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荒谬的决定沙场之上,你若穿着浅蓝衣衫,我便放你离去;牢狱之中,你若穿着浅蓝衣衫,我也放你离去……
他又不禁为自己的想法痴痴笑了。心中有个女逆贼,也是挺令人愉悦的一种感觉。
凌飞一头雾水地看着殿下的表情从阴转晴,而且竟然露出了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他觉得,自己一介武夫,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殿下千回百转、百转千回的玲珑心思了。
凌飞正不知再说些什么能逗殿下开心,忽然有个宫人边向永泰殿跑来,边扬声喊道:“秋场军报!复国贼军两路发兵,一路已出蜀境入陈国,一路正向楚境日夜疾行!”
刘突然站了起来,迎着宫人走去,急急问道:“两路贼军,一共多少兵马?”
宫人递上秋场军营传来的军报,刘拆开来看,对凌飞道:“入陈国的是四万人,去楚地的是四万人,他们大概想要分头行动,一路自陈国穿行赵国入我宋境,另一路从楚境而来。”
凌飞挑眉道:“可是他们兵分两路,每一路才四万人,在我宋国三十万大军之前,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刘道:“听说复国盟军一共十万人,出蜀境的才八万,另外那两万人,恐怕才是真正的精兵猛将。这兵分两路的八万人,不是绕远路,就是大张旗鼓,如此行军,或许只是为了引开我们的注意力。不过,既然他们要来,也不容小觑,就当是养兵千日,练兵一时,我们宋国的一众新兵,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于是吩咐道:“凌飞,你去秋场军营,告诉封将军,让他调动隆顺军和徽成军里的年轻新兵,也兵分两路,每路七万人,一路去赵国边境处驻防,一路去楚水驻防。复国贼军,休想进入宋国!”
凌飞领命道:“是!”于是匆匆离去。
——
蜀国西岭,寒风萧索,诸葛遁迹与诸葛从容父子二人坐在绝世峰巅之上,纵有内力相抵,也要喝酒抗寒。他们身后,是停军休息的两万卫**。
诸葛遁迹道:“翻过绝世峰,就是祸水寒潭。那寒潭是一片食人沼泽,冬夏无歇。穿过沼泽,还有一道古冰绝壁,近百年来,无人能过。但是只要我们过去,就能直入宋境。”
诸葛从容道:“义父既然能过,我们也能过。”
诸葛遁迹点头道:“祸水寒潭,虽然冬夏无歇,但三十年前我与诸葛老爷周游西岭时就发现,只要寒潭结冰,就能如履平地。走在上面的人,不会陷进去,不会被沼泽吞噬。义父之所以选择今年起兵,就是因为祸水寒潭的盘龙蛇在夏季时就成群结队地往南迁。这便是祸水寒潭三年一结冰的确凿征兆。许多想从蜀国入宋的侠客旅人都是死在了祸水寒潭,因为没有人知道寒潭三年一结冰的规律。”
“义父从何处听说?”
“三十年前在药王山,你的薛世伯亲口对我说的。他善于养蛇,却对祸水寒潭这片隐藏极深的兵家必争之地,毫不知情。我每隔三年都亲自来这寒潭走一趟,就是要确认这条规律。此间秘密,只有我和我的义父知道,但他已经不在世,现在九州天下,除了你我二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蜀王乌邪,也不知道。”
“走过祸水寒潭,我们又如何翻越古冰绝壁?”
诸葛遁迹道:“那古冰绝壁,我走过十次,确实危险,但只要掌握诀窍要领,灵活使用冰凿,找到最佳路径,就不是不可翻越。尤其冬季,当绝壁上的千尺瀑布凝固成冰,不会把人冲走,我们用冰凿越过瀑布,剩下的路,便逐渐容易。”
诸葛从容豁然开朗:“义父,等我们出其不意地进入宋地,两万将士便可轻兵疾行,直取东阳!到时候,宋军就算来围剿我们,我们还有东西两面的八万盟军来救!只要拿下东阳,卫国便可复。”
诸葛遁迹微微摇头,低声道:“其实东阳才是调虎离山之计。八万盟军,大张旗鼓、行军绕路,宋王肯定以为我们是要声东击西,所以并不会派太多精锐去拦截我们的八万盟军。而他见我们两万孤军拿下东阳,则会以为我们还有后援,所以一定会发重兵去夺。但我们要的,不是东阳,而是玉都!等宋军大举来救东阳,我们给他们一座空城便可。到时候,十万将士,汇集宋国建彰郡,三路盟军同时围攻玉都,破城之后,再从白玉宫那一角被宋武王踏破的断壁残垣进驻白玉宫,杀了那个勤政的小宋王,不在话下。如今宋国王权尽在那小宋王一人手中,杀了他,宋国便是名存实亡!”
诸葛从容忽然想起了与恕儿的约定:无论怎样,不杀宋王。
他对诸葛遁迹道:“义父,我们可以生擒了宋王,将其软禁。不杀他,才能彰显齐卫两国之仁德。”
诸葛遁迹蹙眉看向义子,厉声训斥道:“妇人之仁!齐卫盟军人数本就不多,必须手起刀落,快刀复国。小,当你杀一个人,可以阻止千万人之死时,你觉得,应不应当杀这个人?留下宋王的命,就是留下九州再次动荡的祸患!”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降奇兵(上)
自周朝始,巴蜀之地与齐州之间便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即使不断有侠客旅者相信过“人定胜天”,却也没有耐心去慢慢测验。他们冲动地运功、提气,以家学秘传的轻功跑过那乌烟瘴气的沼泽地,却最终深陷泥潭。沼泽无声地将他们缓缓吞没,他们绝望地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峭壁,难免觉得自己愚蠢。就算越过沼泽,却又如何翻过峭壁?
于是,沼泽有了个名字,叫“祸水寒潭”,峭壁也有了个名字,叫“古冰绝壁”。闻之,便令朱颜无色,令英雄丧胆。
隐匿于蜀国西岭的卫国旧人,如今都在卫**中。他们久居西岭,又怎会不知西岭禁地,祸水寒潭?没有人想死在泥沼之中,没有人想用存活于世的最后一口气,看着不远处的盘龙毒蛇,呼吸沼泽中的乌烟瘴气。所以,没有人敢靠近那片传说中的梦魇之地。
可是今日的祸水寒潭,十分热闹。两万卫国旧人,从九州各地集结而来。他们在三年一结冰的祸水寒潭上步伐矫健、如履平地。他们在这无人禁地高声唱着故国的歌
铸长剑,饮烈酒
何必轻言万古愁
好男儿,四方走
不成大志不回头
名与利,对与错
是非功过后人说
成与败,归尘埃
史册可为侠客改
手握墨黑金刚玉
胸有丹心塑铁骨
若是卫国百姓苦
千里沃土尽荒芜
歌声嘹亮,士气高昂。脚下的祸水寒潭,他们不屑一顾,因为几日之后,当他们众志成城地翻过古冰绝壁,就是令宋军闻风丧胆、令九州华容失色的复国大军!
他们是寒潭地府中爬出的勇士,他们是绝壁云端里天降的奇兵!
寒风入鬓,狐裘难暖心中冷。
诸葛从容走在两万卫**士之首,古冰绝壁,渐入眼帘。他隐隐觉得,自己正在走向一堵冰墙。他要在那堵冰墙上凿一个洞,让所有人都穿过去,可是如若凿错一丝一毫,一切便会瞬间碎裂,所有的冰刃都只会刺向他一个人的心。
昨日绝世高峰之上,义父对他所说的话,此时伴着两万军士的激昂歌声,在他耳畔反反复复地回响:
“小容,当你杀一个人,可以阻止千万人之死时,你觉得,应不应当杀这个人?”
当你杀一个人……
可以阻止千万人之死……
手握墨黑金刚玉……
胸有丹心塑铁骨……
你觉得,应不应当杀这个人……
若是卫国百姓苦……
千里沃土尽荒芜……
义父,我答应过恕儿,永不伤她心中牵挂的哥哥,宋王刘。
国须复,但复了国,却失了夫妻信任,我这一生,岂不是枉为男人?
可是,我若只为世间一对夫妻的信任,便去坑害千万无辜将士的性命,让世间千万对夫妻天人永隔,我这一生,还如何得以安宁?
义父说,天降奇兵,孤军疾行,东阳已是囊中之物。当三路大军,十万将士,会师东阳,重立卫国,却又如何确保卫国能够长治久安?此时若仅取东阳,卫国只会在宋军的不断讨伐之中自顾不暇。如若困守东阳,又如何去复齐国之地?
义父的调虎离山之计,连我都被蒙在了鼓里。恕儿,我一直以为,十万大军会师东阳便是复立卫国的上上之策,可是却从未想过,复立卫国容易,重建卫国却难上加难。我只想着,复立卫国,便是报了义父的养育之恩,便能和你远走高飞。
可我竟然从未想过,若是此时只取东阳,不谋玉都,那么宋国王权便会仍旧牢固。只要宋国源源不断地派兵来攻东阳,卫国早晚又会倾覆。到时候,今日的十万大军,便会消磨殆尽,孤魂难安!
此时只有以直取东阳之计调虎离山,攻破玉都,一举掀翻宋国王权,使宋国群龙无首,分崩离析,齐卫两国才可以在复立之后,争取到重建故土的时间。
当阴云下的祸水寒潭飘起第一片雪花之时,两难抉择的诸葛从容豁然开朗。
恕儿,你的夫君不是平庸之辈。我不会负千万将士,也不会负你!
攻破玉都之时,复国盟主会下令生擒宋王刘,绝不让人杀他。不,我会亲自去白玉宫中生擒了他,绝不伤他一丝一毫。我会将他带到你的面前,任由你们兄妹相认,任由你对他从轻发落。我答应了你,不杀刘,却没有答应过你,不灭宋国。
这一世,只要我诸葛从容在,宋国刘,就休想死。恕儿,你的夫君,会让你一生平安喜乐,凡是令你两难抉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去做。因为我不想让你陷入我刚才的痛苦之中,好似深陷泥潭,万劫不复。
——
楚国虞陵,早已带苏琴平安返回晟王府的小功臣东方愆,正一手拿着窝头,一手端着茶碗,眉飞色舞地向晟王军中的兵士们讲述他在蜀国和陈国的所见所闻。
晟王府的小爵爷林璎独自坐在一旁吃饭,时不时地朝说书先生般的东方愆瞥上一眼,显然对那小子的得意,极为不屑。
东方愆说:“哥哥们,你们猜,是蜀国紫川懿斓宫里的国宴好吃,还是陈国繁京晋阳宫里的国宴好吃?”
众兵士有的喊着“蜀宫”,有的叫着“陈宫”,东方愆哈哈笑道:“都比咱们的窝头凉茶好吃!我跟你们讲,蜀宫里有一道药膳鸡汤,里面涮着懿斓山里的香滑大蘑菇,那叫一个鲜美!就算是毒蘑菇,我也一闭眼,一张嘴,先喝它个十碗八碗,再去问解药在哪!”
众兵士不禁看了看手中的窝头,忍着口水,却还想继续听东方愆讲故事。东方愆道:“而那陈宫里,有一种手擀的宽面,给陈王和王后做饭的一品大厨子,就站在我门前,挥舞手臂,用内功甩面,将白白的面团,用七成内力,拉成一道宽面!说时迟,那时快,且看那一品大厨子,手腕一抖,轻巧一掷,刚拉好的宽面,就扔进了一鼎滚滚热水。”
一个兵士啃了口窝头,吧唧着嘴,咽了咽口水,不愿再听陈蜀两国的美食,便扬声问道:“东方小公子,那你给我们说说,是蜀宫的宫婢长得好看,还是陈宫的宫婢长得好看?”
东方愆眼珠一转,挥挥手道:“我可是齐国公主的家中小弟,说起来,也是个王族贵戚,那陈蜀两国宫中的宫婢,见到我,都得低着头走路,我怎么可能看清她们长成什么模样?不过,蜀国的王后我见过了,长得确实好看。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夫君蜀王,长得太难看,与她站在一起,就像乌龟站在翠鸟旁,当然显得翠鸟如仙鹤!至于陈国嘛……陈国有个小公主,名叫李,长得清秀,还给我看了她的书画。虽然她自己画的不怎么样,但是眼光是很独到的。她宫里收藏了一幅她在宫外买的‘临江杨柳图’,柳絮纷飞,如梦似幻,画技惊人,绝非凡品!”
林璎遥遥看了一眼东方愆,静静低头夹菜。那时候,繁京旧城楼,他第一次将自己的画卖的那么贵,卖画的人,就是陈国的小公主李。恕儿姐姐站在他的身边,问那小丫头身上用了什么香料。后来,恕儿姐姐从黑市捣腾回了一堆碧凉凝香。
他起初觉得那么多香料堆在家里,实在太过刺鼻,可是现在想闻,却也仅有一小盒被他带到了楚国。而那一小盒碧凉凝香,被他压在了枕下,永不想再开启,却也永不想抛弃。
他怕再次闻到那碧凉凝香,恕儿姐姐便又会出现在他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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